《七色花（忍岳）》千里之遥

9、壹

　　壹

　　我生于锦州，一个水网交错，遍生杨柳之地。虽不若京城显赫，却也是汇各国百货的大城。

　　锦州的布纺举世闻名，特别是城东门的布匹集散地，几百家的大小布庄形成兴旺之势。其中闯出名堂的不少，有的还争得“御用”的资格。

　　我家的布庄虽没有宫廷这个大主顾，但也是出过贡品的。不知道在别的地方如何，在锦州，提到织锦，人人都不会落下“流云庄”的名号；说到锦缎，最华贵的几种之一就有“流云牡丹”。

　　流云庄在父亲的手上已是第四代。父亲不是那种大智之士，家业说不上什么飞腾，只是老实营生，稳守家当而已。对于我这个未来的第五代当家，父亲没有什么大期望，对他而言，守得住流云庄的声势就对得住祖宗了。虽说织绣女红都是女儿家的事，但为了保住自家的织锦秘法，我这长子自幼除了那些个课业武功，还得跟父母学织锦。本来，妹妹是不打算教的，因为她始终是要嫁出去的人。但那丫头死活不愿意，非学不可，甚至放出只招入门女婿的话来。父亲拗不过她，便由她和我一道学织锦。

　　我很爱我的家族，也很爱流云庄。自十岁开始，父亲便让我到店面帮忙，从大小杂活做起，那是很快乐的事，特别是站在铺头被人唤作“少东家”的时候。十三岁那年，城里的那些个老妈子开始爱往我家跑，我本以为都是冲着妹妹去的，后来才知道也有我的份。当时妹妹犟得很，不愿意外嫁，人家倒插门她又觉得别人有居心，实在让我们哭笑不得。

　　中秋将近的时候，京城真田家在锦州近郊的别墅建好，举家来过节。锦州城的头面人物少不免要去拜访一下，连城东门的大商号都去凑热闹。期间，不知哪来的好事之徒打听出真田家有个和我同龄的少爷，于是有年龄相若闺女的富贵人家便挤破头地想和真田家拉亲家。可偏就是天意难测，向来不露脸的真田少爷，居然逛到我们家的铺头来了。当时其他那些小姐们不知道有多眼红我妹妹，都想着我们家的闺女要出头了。现在无论何时回想此事，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笑出来。

　　那位真田弦一郎少爷呀，进门望了两眼便直向妹妹走去——她也真是的，那么个大好少年向她走去她也不脸红一下，居然满脸防备以为人家要打劫——他开口便问有哪个锦缎比较好看。原来这个大孝子想扯几尺布送他娘亲做衣裳过节。当时父母亲和店里的伙计看着她在内堂一本正经地给那金主介绍布料的时候，眼里心里可真是急得呀——这丫头怎么就不会暗示暗示呢？白白把好机会浪费了。没办法，谁让妹妹是当真把真田少爷当金主就没把他当对象呢。

　　当他对着十几捆锦缎发愁的时候，妹妹悄悄溜到我旁边说，哥，我内急，你应付他吧，然后便跑了。当时我真是觉得好笑，恐怕那位少爷到哪都不会被人用“应付”的来打发吧。于是我走过去问他，有没有什么要帮忙。他便回过头，直直地看着我说，帮我挑个做袍子好看的吧。我差点没笑出声来，有人这么说话的么？不过看他那么真诚的眼神，我就轻咳一声掩饰过去，给他挑了个黑底淡彩的小牡丹。你拿这个跟裁缝说按顺纹的做就可以了。然后他用很认真很正式的表情谢过我，让我觉得好像做了件很伟大的事。末了我送他出门，他上车前还回头跟我说，小姐今天太感谢你了，再会。我挥手送走他，没事人一样走回去，进到内堂的时候我差点笑到内伤，把铺里的人都吓懵了。

　　过了几天，流云庄意外地收到了真田家的中秋赏灯会请柬，我们真是风光。可是妹妹没有去，她正在织一个新的式样，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她那人就这个样儿，一但决定要做的事就得一口气做好，不然她会拍桌子摔茶碗。爹娘不是没去过官家的赏灯会，但真田家不一样，人家可是朝廷重臣啊，被他们邀请简直就跟皇上邀请差不多。娘打一开始就紧张兮兮地给爹找衣服，还不停叮嘱我，穿那件银杏色的去吧，不，紫的那件好，不不，还是去库房领那捆新做的蝶舞去做件新的！我的亲娘她太兴奋了，完全忘记蝶舞是做女外袍的款色。可最后我还是穿了那件粉色底淡紫红纹的蝶舞去，我想，那时候我也是兴奋过头了才会干这种傻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