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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银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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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下寒潭不见天光,不分日夜。
老祖宗督促白檀借寒潭灵力修炼。她就找了块潭水没过的圆石装模作样盘腿打坐,不多时便脑袋一垂打起瞌睡。
井外忽而传来人声,打骂中混杂着哭叫。
她一睁眼便是一双滚圆碧瞳,轻轻眨眼便将碧瞳收起,幻化出少女的杏眼黑瞳。
「无需理会,静心修炼。」
「凡人自有其命数,无需你多管闲事。」
虽听铛铛这般说,白檀还是跃下圆石:“闲事不就是用来多管的么?惩恶扬善亦是修行,不用夸我,我都知道。”
就凭你这两日修炼的三脚猫功夫,还惩恶扬善?——铛铛本不愿多生枝节,可若不让白檀撞撞南墙,她是不会静下心来认真修炼的,不劝也罢。
“继续打!”
井口传来梁四娘的声音:“那小妮子求饶了么?再不就范,扒光了她!”
“扒光谁?”
白檀攀着井壁蹿出井口。纤细十指骤生尖甲,三两下挠破妇人脸颊,划破妇人衣衫!
惊叫声中,碎布条散落一地。
梁四娘一时不知该捂住流血的脸颊,还是白花花的胸脯。
若是寻常妇道人家,早就羞愤而逃。可梁四娘竟还站在原地,裸着胸膛发号施令:“周昀,给老娘抓住她,往死里打!”
呃,周昀。
差点忘了,这狗男人她打不过。
“姑娘小心!”多亏柳绿出声提醒,白檀快速跃上墙头避开一击。尚未站稳,便瞧见周昀跃至半空,杀气腾腾!
完了,冲动害死猫。
白檀此刻十分后悔,她多管什么闲事啊,现在跳井还来得及么?
「镇北噬神,御风借力,避!」
——银铃轻震,北风猎猎。
白檀忽被一阵冷风卷到空中,如落叶轻旋,完美避开周昀攻击。她不禁两眼晶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祖宗保佑”!
铛铛恨铁不成钢道:「别走神啊,当心!」
嗯?白檀再一抬眸,却见眼前袭来一团白影。她无暇避让,迎面撞上。这玩意怎么毛茸茸,热乎乎的?
兔,兔子?!
天上怎么还下兔子?
铛铛:「快躲!周昀在下面!」
可白檀只觉得眼冒金星,小嘴努力张了张:“祖宗…我有点晕,怕是躲不开了……”
*
昏暗狭促的柴房内,捆住手脚的白檀倒在墙边。
不规则木板拼凑起柴房的三面矮墙,木板间的缝隙泻入清冷的月光,在满地废柴干草上形成曲折的光路。角落阴影中,沉寂着一只铁笼。
「烂泥扶不上墙。」
「便是再听不懂人话,也该有自知之明。」
白檀逐渐恢复意识,隐约听见那位万年老祖在耳边数落自己。她昏倒前就自省过,可后悔归后悔,再来一次她还是会管这闲事。
「若你再于人前随意露出猫瞳、猫爪,就别怪我不再出手助你!」
嗯?原来说的是这件事。
可她毕竟修为低微,除了用猫瞳恫吓凡人、以猫爪挠伤敌人外,她什么厉害术法也使不出。
「别装睡,我知道你醒了。」
“没装。这不是在认真聆听您老教诲嘛。”
「小白,你可记得百年前,凡间盛传九尾白玉猫偷盗补天玄石,为一己私欲致不周山摇摇欲倾?彼时,各界人马四处屠猫寻石,只为擒你。若你再敢显露白玉猫之形态,那余下七条命也不够你死的!」
白檀“噌”地坐起身,倚着墙叫唤道:“本君没偷!没偷!”
「我知你没有,可世人不知。」
「百年来,你被视作祸世妖猫,累及白玉猫一族被尽数屠戮。如今之计,你只有好好修炼,才能尽快返回不周山自证清白。」
“我不回去。”白檀撇撇嘴,她回去做甚?
自小饲养她的主人早已将她抛弃,不周山脚也成了她曾丢过小命的梦魇之地。
「小白。」
“我聋了。”
「我是让你尝试调用灵力,解开绳索。」
白檀“哦”了一声,刚要发力就听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来人是寻笑坊的杂役,莫老妪。
她佝偻着脊背走进来,冲白檀张嘴笑笑,上颚仅剩的一颗黄牙,伶仃而固执地悬着。
“饿了吧?吃,还热乎着呢。”莫老妪端来一碗饭菜放在地上,慢吞吞地解掉白檀手腕上的绳索,随后转身往柴房角落走去。
是小鱼干!
白檀舔掉嘴角溢出的唾沫,小脸埋进饭碗叼起咸菜下的小鱼干——好吃,真好吃!片刻工夫,仅有的几条鱼干就被她吃个精光。
“婆婆,鱼干还有吗?”白檀抬眼,见莫老妪蹲在墙角,将手里切成细段的胡萝卜一点点塞进铁笼。
那笼子里……关的是天上掉的兔子?
莫老妪摇摇头:“今日没了,四娘那儿还有,或许能匀你些。”说完便起身离开柴房,连饭碗也没收走,大约以为白檀会再吃几口。
白檀踢掉脚上绳索,随手折了根细柴走到铁笼前:“这兔子怎么不吃,死了?”说着,她将细柴伸进笼子,戳向它圆溜溜的屁股墩。
它竟原地一个后空翻。
还冲她怒目而视?!
“嚯,吓我一跳,活着呢?”白檀凑近端详,这兔子模样倒是可爱,两只长耳耷拉在脑袋上,不仔细看活像个没精神的小秃瓢。
她没忍住笑了一声,便打开笼门伸手往里探。
「折耳银瞳?你小心点!」
“哎哟!”白檀惊呼一声,食指指腹留下一道齿痕,“兔子怎么还咬人啊!”
「你捅人家蛋蛋,不咬你咬谁?」
“蛋?这兔子还能下蛋?”
「切记,人前用意念与我交流!」
“哪有人,这不就一只小秃瓢?”
「真是对牛弹琴。」
「这是折耳兔,本性温顺,长年栖息于西蜀地界。折耳兔一族中,唯有纯粹的银月族血统才是银瞳,这兔子的来历怕是不简单。」
可白檀充耳不闻,随手抓出折耳兔,挑起那空空如也的铁笼子左看右看:“哪儿有蛋啊?”
「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管它什么来历!敢咬我,我就烤了它吃!”白檀捏了捏它,绒绒暖暖的,手感真好。
这小东西虽脏,却掩不住浑身靓丽厚实的皮毛。想来,该是被饲主精心照料过的。
再一摸,竟摸出一手鲜血。
白檀忙拨开兔毛细细检查,不由瞠目结舌:“这么多伤?前肢这是……?”
「疑似箭伤。」
“不行,得马上帮它疗伤。”她用长袖小心兜住折耳兔,集中精神调用灵力,轻轻撬开落锁的木门。
后院静悄悄的,院门前亮着两盏除夕前新换的红纱圆灯,笼出两个涣散的暗红光圈,无节律地在院墙上晃动。
见四下无人,白檀跑进院中,一头栽进梧桐树下的废井里。
树后阴影里骤然亮起一对绿光。
那绿光快速移动,随即一条半人高的灰鬃犬跳出树影,伏在井口向下窥探,深井中却不见一丝动影。
“嗷呜——!”
如狼嚎般的犬吠声,撞击着井壁一路往下。
化回原形的小白已钻进地道,突如其来的犬吠声惊得她一哆嗦,叼在嘴里的折耳兔掉在地上,差点被她踩上一脚。
不怕不怕!
她安慰着自己,再次叼起兔子,随后将其安置在此前打坐的圆石上。灵泉潭水缓缓冲刷着圆石,水面几乎要没过折耳兔的残躯。
「刚不还说要烤了它吃,这会儿倒替它疗起伤来?」
“这么点肉,还不够我塞牙缝的。”看着兔子半死不活的样子,白檀眼底隐隐酸涩。
便是岁月匆匆流过,她仍觉得自己被抛弃被虐杀的场面就发生在昨天。她不明白,平素对她温柔有加的饲主,怎么就能狠下心来那样对她!
那这兔子呢?
也是被饲主虐待抛弃差点丧命吗?
“我不想吃它了,我想吃掉它的主人。”白檀冷不丁这样说。
殊不知,折耳银瞳并非寻常兔族。
万年来从无折耳银瞳认主之说,倒有不少豺狼虎豹愿誓死效忠银月一族。据说银月族先祖惯会笼络四方猛兽,而后借此圈地为王;其子孙后人善于治理经营,数千年来域内人丁兴旺,百姓安居乐业。
白檀摘下银铃,挂绳一分为二分别圈上一枚铃铛。一枚系在折耳兔颈间,另一枚系与自己手腕。
「你做什么?」
“以后,我来做它的主人。”
“铛铛,能帮我照看一晚吗?别让潭水把它冲走了。我得回柴房去,要是他们发现我不见了,可能会迁怒给我送饭松绑的老婆婆。”
「你开什么玩笑?」
「喂,你在安排我做事?」
“哪有,小白不敢。可老年猫不都觉少么~您老就当顺便帮我看一下嘛!”
「吾乃九翼噬兽,白虎真身!」
「说谁老年猫呢!!」
“是是是,您最英明神武,善良正直了嘛!”说完,白檀摸了摸折耳兔,温声道,“别害怕,等我回来。”
翌日上午,白檀被领进梁四娘屋里。
不知是何缘由,柳绿正抱住梁四娘的腿脚极力哭闹,红肿的脸颊上印着清晰的掌印。
“桃红还不满十三,真的不行。
“嫲嫲,求您行行好,让我替她吧!”
梁四娘挑起柳绿的下巴,指指白檀说:“你若有她三分姿色,倒也不是不行。可你瞧瞧自己,坊中每日有几个客人是为你而来?”说着,她狠狠甩开柳绿的下巴,“照照镜子去,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入钱冲的眼!”
柳绿扑倒在地,哭得胸膛起伏难平。
举步维艰的日子里唯有小妹桃红与她相依为命。桃红还是个孩子啊,怎能卖给钱家做通房丫鬟,她会被玩死的啊!
桌上放着两张卖身契。
梁四娘的指头搭在上面戳了戳:“钱家今晚便来拿人,坊中的雏儿就这么两个。不想让桃红被卖,那就想法子卖掉另一个咯~绿儿,嫲嫲对你好吧?给你选择的机会。”
柳绿望向一脸懵懂的白檀,双唇颤抖着欲张难张。
这哪里是给她选择?
这分明是逼她做畜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