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芳姿》陈或或

18、受伤

　　绕过李大爷家门口一下雨便变得泥泞而湿滑的土路，转到新修的水泥路上，再跑几分钟，远远便看到村东头的巨大晒谷场上，簇拥了十几个奔走的村民。

　　跑近一看，除了五六个壮年男子外，剩下的全都是年级较大的老人，还有一些看上去尚未成年的孩子。

　　众村民皆是满脸焦急，浑身湿透，衣服裤子鞋子，分不清汗水还是雨水的掺杂在一起。

　　这时候已经没人在意身上被淋得黏腻冰凉，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了抢收铺在晒谷场晾晒的粮食上，不管老人孩子，这一刻只希望自己能够身高万丈，拨开这蔽天的乌云阻挡住漂泊大雨骤降。

　　晒场一边，正拖着大塑料膜抢救性的遮盖稻子的李大爷转头准备捞身侧的簸箕，看到朝这边跑过来的两个人影，顿时直起身子，大吃一惊：

　　“唐娃子，小宋阮？你们怎么来了？！”

　　“李大爷，我们来帮乡亲们！”

　　“这不行！”李大爷急：“淋病了咋办？！不是闹着玩儿的！快回去！”

　　“没事儿！”宋阮一把抓过被风吹得飞起来的塑料薄膜：“这儿正缺人手，我们也不能干坐着视而不见啊！”

　　“可是，你们俩白白嫩嫩的孩子，这怎么能......哎呦，不成！”

　　李大爷看着唐礼和宋阮还是纠结，并不是他不相信他们俩，而是他觉得，城里来的读书人，自然是和村子里那些泥娃娃们不同的，人长得好看又心地善良的两个学生，根本就是该温言软语的护着，不受一点泥污的。

　　唐礼和宋阮在暴雨天风吹雨淋的来寻人已经很让他过意不去了，要是再冒雨抗风的帮村民们干活，李大爷觉得他这把老脸都要撑不住了。

　　心里能料到李大爷在担忧什么，耳边听到晒谷场那头村长的呼唤，弯着腰拿钉耙耙稻子的唐礼快速拖起李大爷手中拽着的长长塑料膜，和宋阮一起边动手边喊：

　　“李大爷，我们在山上也做农活，这片稻子我们来弄，您就放心吧！村长那处在喊人呢，您快去看看有啥事儿！”

　　“不成，你俩赶紧回去！”

　　“李大爷，都这时候，您就别客气了，抢收稻子要紧！”

　　“可是......”

　　“没啥可是的，您甭担心！”

　　“但......”

　　“李大爷！”

　　“唉......行！那就麻烦你们两个娃娃了，我去那头帮忙！”这一边看唐礼和宋阮应付的迅速利索而有条不紊，那一头又是村长哑着嗓子大声唤人，李大爷踌躇片刻，最终跺跺脚，咬牙将手上忙的东西交给了俩人。

　　晒谷场上一时人头攒动，暴雨依旧在哗啦啦的下着，狂风大作乌云不减。

　　“师兄。”将来不及抢收的作物以塑料薄膜覆盖遮挡好，宋阮抹了抹湿漉漉的头发上滴落到眼睛里的雨水：“塑料膜还剩不少，咱们去张大娘那边！”

　　“好！脚下滑，你注意一点！”唐礼关心。

　　“恩，你也......哎小心！”伸胳膊快速架住歪了身子的唐礼，宋阮瞪眼：“当心一点呀师兄！你自个刚刚才说注意脚下！”

　　“没注意没注意，光顾着扯塑料膜了。”唐礼摸了摸脑袋讪笑。

　　“好意思你。”宋阮帮着抱工具：“这些我拿，快走。”

　　“来了！”咧嘴大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的配合着动作，在各家各户间准确而迅速的抢救着雨中的粮草。

　　时间过得飞快，转瞬，大半来不及撤离暴露在外面的稻子都被宋阮和唐礼用塑料膜严严实实的遮盖好了。

　　“哎----李大叔----哎----村长----”老远听到一阵拉长了声音的腔调，晒谷场上忙碌的众人抬头，只见晒谷场靠近村口的小路上，远远奔过来一群扛着钉耙拎着簸箕麻袋的村民。

　　花白胡子的村长眯眼细看，愁红了双眼顿时一亮，拍着大腿激动得欣喜若狂：“回来了！他们回来了！是出去的人从镇子上赶回来了！”

　　“是他们！是他们！”李大爷哈哈大笑。

　　“可算回来了！”

　　“终于来人了，稻子有救啦！”

　　“哎呀别废话喽，赶紧的，麻利点，动手收稻！”

　　“走着！接好麻袋！”

　　周遭一片欢呼雀跃之声，宋阮吁了口气，受村民情绪的影响，绷紧悬着的心放下去不少。

　　小姑娘揉了揉长时间保持弯曲而酸软的腰身，正欲直起身子，却忽然愣在了原地。

　　滂沱大雨里涌过来的七八个村民中，蓦地出现了一个身形修长背脊挺直的男人，男人剑眉朗目，沉着冷静，于狂风暴雨，嘈杂纷乱中径直走了过来。

　　“曾先生？”宋阮有些惊讶。

　　“师傅？！”唐礼睁大眼睛望着从另一边走来的曾衍钊，立马跑到跟前：“师傅您怎么来了？您不是去山下会友了来着？”

　　曾衍钊回答：“回来路上遇到往村里赶的村民，听说你们两个在这，就一起过来了。”

　　“师傅您也不打个伞，我记得您带伞了啊。”晒谷场上添了村民人手足够了，唐礼和宋阮这两个半吊子也得以歇了下来。

　　拂了拂耷拉在脑门上的湿发，唐礼扯过一边多余的一块没用的小塑料薄膜，抖了抖就要批到曾衍钊身上：“师傅您赶紧挡一挡，别淋病了。”

　　“不用，你们遮吧。”

　　雨势不减，风声依旧，瞧见曾衍钊拒绝，宋阮有些着急，扬起小脸劝阻：

　　“曾先生您快披上，我和师兄还年轻呢，不挡雨没事儿......”小姑娘一顿，意识到不妥，立马改口：“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倆都淋湿透了，遮也没用，您，您......”

　　宋阮声音越说越小，不敢去看曾衍钊的脸色，有些懊恼地垂下脑袋。

　　越急越乱越急越乱，她这都是说的什么话，平时根本不会犯这种错误的......小姑娘心里嫌弃自己。

　　“怎么，前些天谁说我才而立之年，还很年轻？现在就改口了？”勾了勾唇，曾衍钊难得挑眉戏谑。

　　“......”宋阮傻眼，哑口无言。

　　对面在雨里的人竟然不依不饶：“不说话了，果然先前是在唬我？”

　　“才不是！”宋阮吸了吸鼻子：“我错了曾先生，可是，我是真的不想让您淋雨。”

　　小姑娘皱着脸，浑身湿淋淋的委屈模样让曾衍钊看得好气又好笑。一个浑身没有几两肉的小丫头，在这种天气竟然也心大地跟着一群身强体壮的汉子风里来雨里去的跑动跑西，还有空来担心自己。

　　“错哪了？”曾衍钊问。

　　“我不该阻止您淋雨。”

　　“......”曾衍钊深深叹了口气：“行了，现在没你什么事了，剩下的交给我和唐礼，你站屋檐下面去。”

　　乖乖点头，宋阮拧了拧衣角，站到了一边的平房下面。

　　因为有了其他村民的加入，抢收工作已经到了尾声，此刻的晒谷场上不少老人和小孩已经被青壮年乡人们接手了工作，得以站到一边去休息。

　　屋檐下面，四五个跟着家里人跑出来小孩子被赶到了遮雨的地方，正举着黑乎乎的小爪子，小打小闹地围着同伴你碰一下我戳一手，露着脚趾的脚丫子“啪啪”地踩着泥塘里的水花，小家伙们毫不在意弄脏的衣服鞋子，捂着溅湿的脸蛋嘻嘻哈哈玩得好不开心。

　　宋阮弯着嘴角倚靠在墙边，微笑着看了看这群三四岁天真可爱的小朋友，随即又将眼光转到收拾东西的曾衍钊和往李大爷那边走的唐礼身上。

　　年少不识愁滋味，天马行空。一个人最无忧无虑，纯粹通透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样的年纪吧，大雨于他们不过是玩乐的道具，上天的礼物，或许有些孩子能够感觉到大人们不一样的心情，但在他们的眼中，世界上一切都是美好又新奇，生动又活泼的，任何事物都不能阻止他们初生的朝阳一样蓬勃且灿烂的笑脸。

　　“噗通！”“呜哇！哇----”身后突然一阵重物落地的水声，接着听到孩童扯着嗓子的大哭。

　　宋阮连忙转身，只见刚刚站在屋檐下的小朋友们不知何时跑到了平房旁边一处临时搭建的草棚下面，互相追赶推搡间一不小心将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撞倒在了草棚四角的粗圆木柱上。

　　本就年久失修的草棚经过狂风暴雨的冲击已经摇摇欲坠，再在此时受到小胖墩猛烈的撞击，草棚一边被撞到的柱子晃了几晃，突然猛地歪倒下来，骤然失去支撑的棚顶哗地落下，连带着另外三根柱子“砰砰砰”地接连倒了下来。

　　“小心！”

　　眼见撑着草棚的柱子就要砸下，离得最近的宋阮大惊，想也不想地拔腿飞快冲过去，将吓傻了的小男孩紧紧抱到怀里。

　　“宋阮！”

　　“阿阮！”

　　“师傅！”

　　......

　　“嘭！”“哐！”“咚----”

　　木桩砸到骨肉的钝响，耳边传来一声隐忍的闷哼，宋阮倏地瞪大准备承受重击而紧闭的双眼，煞白着脸回头。

　　身后，离她不到半米，单膝跪地的曾衍钊双唇毫无血色，颤抖着将护住宋阮的手缓缓离开她的肩膀，微闭着眼跪坐在地上。

　　“曾，曾先生......”宋阮心里慌得要命，怔怔的望着面前跪坐的人，发晕的脑袋冷汗直冒。

　　“哇----哇-----！！”怀中的孩子吓得张嘴哇哇大哭起来，扑腾着小腿奔向跑过来的亲人。

　　“曾先生！”声音都变了调子，不顾满地的烂草碎石，宋阮哆嗦着爬到曾衍钊跟前：

　　“我，曾，您......您......”不清楚伤势，想碰又不敢碰，小姑娘急得语无伦次双眼通红眼泪直掉。

　　看到这边的动静，晒谷场上的村民们纷纷跑了过来，有的找了把伞遮在了曾衍钊和宋阮身上：

　　“哎呀，是砸到胳膊了！”

　　“是啊，疼都要疼晕了啊，刚刚谁家孩子啊？！”

　　“曾先生您感觉怎样？能动不能？”

　　“都怪我家这死小子，看我不打死他！混球！”

　　“这要赶紧找医生看看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曾先生，还好吗？您撑住！”

　　“师傅！阿阮！”拨开围着的村民，刚从晒谷场另一头飞跑过来的唐礼大喘着蹲下身子：“怎么样？是不是砸到肩膀了？！哪疼啊师傅，能不能动？我看看，我看看咋样！”

　　“没事。”缓了缓神，曾衍钊睁眼，努力克制住肩头尖锐到麻木的刺痛，看向身边面色白得像纸一样的小姑娘，再一次开口：“我没事。”

　　“师傅......”

　　摆了摆手没有受伤的另一条胳膊制止唐礼，示意他来撑伞，曾衍钊镇定着声音，望着跟前控制不住瞪大着眼哆嗦的人：

　　“宋阮，扶我起来。”

　　他有预感，若是这时候不管宋阮，小姑娘不知道会慌成什么样。

　　嗓音低沉平静，仿佛有凝神定气的功效，竟出奇有效地将宋阮慌乱的跳动的心脏慢慢平息了下来，急促的呼吸也平顺了几分。

　　宋阮飞快起身，抬起手，小心翼翼，稳稳地扶住站起来的曾衍钊。

　　“李村长。”朝边上要叫人的长者点点头，曾衍钊道：“不用麻烦村民去找医生了，我这两个学生和我去就行了。”

　　“还是让两个村民把郎中找过来吧。”李村长满脸愧疚：“都是为了救老沈家的孙子，曾先生，对不住您了，对不住！”

　　“人是宋阮救的，不用谢我。”

　　“是是是，是小阿阮的功劳，这些猴孩子，一定要好好收拾，曾先生，您等着，我一定让老沈老刘他们拎着孩子亲自上您和小阿阮跟前道歉！”

　　“不用了。”一眼不离曾衍钊的宋阮早就察觉到了曾先生在勉力强撑，为了抓紧时间也不管什么礼仪了，急急出声打断了村长：“李村长，抱歉，您忙稻子的事儿，我和师兄就先带曾先生去看医生了，”

　　“哎，好好，快去吧，小心点儿！”也清楚先看伤情要紧，李村长连连点头，和李大叔亲自将三人送到了距离村卫生院不远的大路处，随后返回晒场，寻了场上到处乱窜的孩子狠狠训了一顿交给各自的大人，这才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