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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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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在餐厅里,任非才反应过来一个事实——
最近遇见路南,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去吃饭的路上。
他大概长了一副随时欢迎投喂的脸,毕竟路南真的在拿出讨好猫主子的姿态在讨好他。
不可否认是,青年选食物的眼光一向是不错的。
这处餐厅开在了T城中心一栋民国旧居里,院子里是缤纷的落英,桂花未开,却已经隐隐有香气。
此处闹中取静,名曰“东篱”,口味是显而易见的江浙系,其中一道乌鱼羹做的尤其出奇,清澈的高汤略勾芡粉,胡椒的香和浙醋的甜酸交融成一种独特的鲜香,格外刺激味觉。
路南在这些细节上意外的无微不至,任非的眼神只在那道羹汤上多停留了一秒,转眼间,自己的碗就已经被路南取走了。
这么体贴贤惠的路南,怪不得会让那种脑子不太好\看起来就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子趋之若鹜。
任非看着路南优雅的盛汤动作,却丝毫想不通路南会长成这种性格的原因。
最后只能归结于他童年的经历。
以前得到温情太少,等到自己拥有了,就愿意一股脑地也献给别人,生怕别人获得的不够。
幸而,路南的温情只是为特定的人准备的,随时拿出来练习一下,免得事到临头会生疏。
那“特定的人”当然不是任非,他只是碰巧沾光,免费提供给了路南练习对象。
想到这一层,任非便吃得很克制,慢条斯理地舀空了眼前这一碗羹,便制止了路南再次给他添汤的动作。
“赵先生的吩咐,可以说了。”
路南只好也停下筷子来。
“不是吩咐。”路南解释了一下以示礼貌,“赵叔叔说,希望我毕业后去他的公司帮忙做事,有些生意上的东西,也会慢慢交给我,但是我的经验不足,他希望我找个信得过的帮手。我推荐了你,赵叔叔也觉得可行。”
路南已经说得尽量委婉了,但不代表任非听不懂背后的风起云涌。
赵家是民国旧部,百年世家,一度亲族全部移居海外,直到赵俊生这一辈,才将事业重心转移到国内来。
赵俊生就是路南口中的“赵叔叔”,赵家现在的主事人。
赵俊生其人不是什么良善有礼的慈善家,在外的名声也多和“铁腕”“杀伐决断”这样的词汇联系在一起,早年的经历已经可以写入T市地方志传奇。更有风言,他当年回国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替赵家打开内地事业的局面,而是因为桃色绯闻太多,败坏家风,被赵家赶出来的。更有传言,说他喜欢的其实是男人,他和那个人分分合合多年,如今已经要安定下来了。
到如今,这些传闻都已经无所谓了。
赵家在海外的事业几年前就有衰退之势,唯独赵俊生这在国内的事业遍地开花,势如破竹,是打个喷嚏全球股市都要跟着地震的角色。
他早已不用仰赵家鼻息,而是整个赵家都要看他的脸色了。
可是,赵俊生并没有继承人。
赵家虽然在别的方面拿赵俊生无可奈何,但是倚老卖老的长辈角色永远是不缺的,总之各方利益盘恒算计,最终达成了一致——希望赵俊生从子侄中过继一个,作为继承人。
赵俊生这样的人怎么肯受人摆布。
于是见招拆招,赵俊生不惜与路家翻脸,也要认回路南。
不过,从路南的称呼来看,赵俊生依然是谨慎的。
路南刚从路家的遗产争夺案里缓过一口气,陡然变成“赵俊生的儿子”,很难保证,他不会陷入另一段豪门争夺。
另一方面就比较私人了——任非早有耳闻,赵俊生和那个同性伴侣已经在国外结婚。
好在路南已是很多年前的“往事”了,但是这个关头,为了防止后院起火,赵俊生大概也要三敛其口。
说起来,赵俊生私生活方面的风评实在让人不敢恭维,男女通吃,遍地风流,老来还要玩一把轰轰烈烈的“真爱”。这件事从头到尾,最无辜的是路南,最宽容的也是路南。
赵家门庭深,是非多,浑水自然也是一潭深水,里里外外的牵扯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完,而摆在眼前显而易见的,这种父一辈子一辈的权力过渡,是需要有人来保驾护航的。
律师未必是这些人中最重要的一个,但一定是牵扯最深的一个。
这个位置,必然是需要绝对的信任和更多亲密无间的沟通。
任非也清楚,比自己更好的选择绝不是没有,而是有太多了,也正因如此,路南的这个提议,是让人非常受宠若惊的。
如果,路南的这个选择,只问利益,不谈其他,就更好了。
他需要的是工作,而不是愧疚之余的补偿,或是缅怀之余的同情。
这些情绪,之于钱和工作而言,就太多了。
路南像是看透了他拒绝的想法似得,在他开口前,就截断了他的话语。
“我推荐你是有仔细思考过的。”路南露出一个想要努力委婉,却希望任非听懂的表情,“这其中有很多因素,和私人交情确实有关系,但绝不是你最不希望的那种‘有关系’。”
任非不知该怎么回应路南这种打了折扣的尴尬,只能选择沉默。
“我认真考察过你的专业素养。”路南这样说完,像是觉得太生硬了,语气又缓和了许多,“赵叔叔在和我提起这些事的时候,给过我几个出色的人选作为参考,你也在其中之一,而且排名很靠前。”
任非:“……”
这个夸奖很迂回,完全不至于让人无法招架。
路南继续道:“但是在这些人中,你是最年轻的一个,虽然你的经验没有最丰富,但是我研究过你经手的一些案例,针对性很强,和我现在经历的情况,是最相符的。”
这个说法倒是一语中的——任非年纪轻轻,今年刚满三十岁,在这个行当里是年轻又不锋芒毕露的,加上术业有专攻,让他早早变成了这方面的专家。
其他律师固然有更多经验或者更过硬的法律知识,但没有人比任非专攻的方向更适合处理路南面对的问题。
路南看到他的经历时都觉得,他的专业素养,像是专门为了解决自己问题培养出来的一样。
当然,这个想法太自我主义了。
只不过,面对这样合适的人选,说不欣喜,路南自己都是不信的。
对于任非来说,以这个理由脱颖而出,就更有说服力了一点。
“赵叔叔原本也是最看好你的,只是不想干涉我,才多给了我一些选择。”路南说道,“与其说是我选择了你,不如说,是我在赵叔叔的推荐下选择了你……虽然这么说很不谦虚,但是赵叔叔一向会提供最好的条件与最合适的机会,这一点上,他不会亏待你的。”
任非:“……”
这一句话才真正是任非最大的顾忌。
路南只是饱含善意,但不代表他不精明。
想也知道,有那样声名在外的父亲,也有那样显赫出身的母亲,再加上他那寄人篱下的童年经历,路南绝不是路边随意攀折的小白花一朵,不说基因,那样的环境里耳濡目染日夜熏陶,不懂察言观色和自保,路南早就夭折在复杂而狗血的豪门恩怨里了。
他其实很知道怎么在言语之间软硬兼施,他知道任非不敢得罪也不敢拒绝的,并不是他路南,而是赵家,或者说,是赵俊生。
于是他就把赵俊生的“赏识”早早地摆出来,陈述事实一样,却让人难以忽略话里想要表达的那份“知遇之恩”,毕竟赵俊生的欣赏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也不是人人都不食人间烟火也不识抬举。
可是,路南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和他那个高高在上杀伐决断的亲生父亲不一样,他总是努力地把“傲慢”和“以势压人”,换成了一种循循善诱的真诚,给了旁人更多的空间,和好好思索的余地。
他这并不偏执的克制,和仍然保留着的善意,在他身上,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不是所有人在经历过人性很多的阴暗面之后,仍然能保持原本的心性的。
而路南可以,他释放的友善,是真实的,是实实在在为别人考虑的。
“如果你有什么条件,不好意思和赵叔叔开口,和我提也是一样的,我会尽最大努力帮你争取的。”
任非:“……”
“还是你有什么顾虑吗?”路南问,“也是……赵叔叔那边情况并不简单,但是保证你的安全和利益,也是应该的,这个我可以担保。”
任非:“……”
“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的。”路南看出任非态度的松动,缓和气氛地笑了一笑,“你可以多考虑些日子,也组织一下工作计划……如果能答应,利用这段时间想想要求也是可以的,这是一个会持续很长时间的合作,我不希望你有顾忌。”
“没有。”任非突然道。
路南愣了一愣,略有诧异:“……什么?”
“你刚才说顾忌。”任非道,“那个东西,我没有。”
路南的表情仍然维持了一瞬间的怔愣,随即便笑了:“你说这个……当然,没有是最好的。”
“但是我需要你回答我两个问题。”
路南像是不适应他突然直白起来了的说话方式,磕绊了一秒,还是说:“当然。”
任非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第一,我需要确定,你希望我任职法律顾问这件事,和其他的事情是没有关系的。”
路南怔了一下:“你说的是……”
“是的。”任非说,“我说的就是那天晚上的事,如果这个职位是个补偿,哪怕是有补偿的成分在里面,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和你的粥一样,都是我不需要的,并且我建议你另请高明。”
路南露出一点慌张的表情。
任非笑笑,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路南的语气:“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的。”
“……”
“第二件事。”任非直视路南的眼睛,“安清的名字,在不在赵先生给你的‘名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