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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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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下班,李逸初依旧在办公室工作,路新敲完门进来,靠着办公桌:“晚上早走一会儿呗?”
李逸初:“干吗?”
路新贱兮兮地笑:“我媳妇今天生日,让我来叫你去我们家吃顿饭。”
李逸初抬起头看他:“你媳妇生日叫我干吗?当灯泡啊?”
路新:“哎看你这话说的,我是那种有福不知道叫兄弟的人吗?今天我媳妇她有几个朋友也来,都是年轻人,你去了正合适。”
李逸初:“我怕吵,不合适。”
路新正准备软磨硬泡,听到有人敲门,跑过去开门一看,梁大总监站在外面。
梁煊也挺意外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走进来看着李逸初道:“忙吗?上午的项目还得找你再讨论一下。”
李逸初站起身:“哦我要下班了,路、路新他今天生日,我们去喝一杯。”
路新正想说你这什么记性,我说的是我媳妇生日,却见李逸初已经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往外走了,连忙冲梁煊摆摆手也跟了上去。
梁煊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意味不明。
路新跟着李逸初进了电梯,好奇道:“你干吗跑这么快。”
李逸初:“因为有鬼。”
“……”路新哽了一下,反应过来道:“你是指梁总监?果然你也讨厌他。我今天下午特意打听了,其他部门开会都是满面春风,开完就被他收服了。我看他就是特意针对我们策划部。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李逸初:“别乱说话,策划和技术不和,我们这行都这样。”
路新和李逸初认识多年,知道他不是个软柿子,从未见他对别人的刁难毫无反应。他们俩进公司这么长时间,李逸初从小员工做到部门经理,不乏雷厉风行的一面,就连总经理对着他都要笑三分,只是奇怪的是怎么这两天李逸初突然之间像变了个人,软绵绵的。路新若有所思道:“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怕他呢?”
李逸初:“……”
路新的女朋友程小南是个北方姑娘,为人风风火火,脾气比路新还要暴躁,两人谈恋爱一两年,小吵不断,路新动不动就被撵出家门去李逸初那里睡沙发,不过奇怪的是他俩越吵感情越好,眼看着是要奔往结婚了。
程小南见李逸初进门,高兴得把他往沙发推:“来坐坐坐,饭菜马上好,先陪我朋友聊聊天。”
沙发正中央坐着一个长发苗条的女孩,站起来冲李逸初挥挥手:“你好。”
李逸初余光看见路新和程小南都钻进厨房,意识到这竟然是个相亲局。
相亲这种事,就是把男女双方摆在一个天平上互相打量,各有各的估价,同样也各有各的自尊。那女孩见李逸初一直兴趣缺缺的样子,就知道自己不和他眼缘,便摆正了心态,当这是场朋友聚会。
送走那位女生之后,李逸初就瘫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路新走过来:“你这人真是不识好人心。”
李逸初依旧闭着眼睛:“是不是所有谈了恋爱的人都像你们俩一样热衷于给单身的朋友当红娘?”
程小南嘁了一声:“你一个人,生病没人管,吃饭将就,成天就知道趴在办公室,多没意思啊,有个女朋友陪陪不是挺好的吗?”
李逸初懒洋洋的声音:“是谁上个月被女朋友撵出家门去我那蹭吃蹭住的啊。”
路新把枕头甩他脸上:“你这一汪死水迟早臭了。”
李逸初抱住枕头盖住脸的瞬间又看见梁煊那张脸,年少时稍显稚嫩的轮廓已经全部被现在的面容代替,只有他自己知道,从那天在办公室外面看见梁煊的背影,他这汪死水就不再平静,或许表面仍然能勉力维持,可底部涌动的力量摧枯拉朽,迟早有一天再次汹涌成洪水。
刚签完合同尾款,策划部拿到一笔奖金,按照惯例,整个部门会出门旅游一次。李逸初和几个领导在总经理那里开完会,回到四楼,靠在门边传达指令:“大活来了,泰国之旅只能先跟大家打个欠条了。”
一个员工哀嚎:“我防晒霜刚刚到货——”
李逸初用文件指指他:“你用不用防晒霜也没差。”
“李哥,我建议办公室里买个体重秤。”
李逸初闲情逸致地陪他们唠嗑:“买来干吗?”
“称称大家的体重你就发现我们为公司减少了多少固定资产。”
李逸初笑:“早上我还听张姐在说猪肉降价了。”
“……”
李逸初知道他们刚刚干完一个项目,就盼着休息几天,现在正是斗志最薄弱的时候。但他是领导,任务来了总不能带头往后缩,于是一边叫几个组长进办公室一边向大家道:“中秋节那个购物卡的超市不是得到你们一致好评吗?这两天我去卖个身,给你们再抢一批购物卡回来,干活干活。”
那个刚买完防晒霜的员工喊道:“李哥我买的还有护肤霜,给你抹香点?”
小方插嘴笑道:“黑皮你一边待着去,超市那曹经理就爱啤酒味的护肤霜,别的味不爱闻。”
李逸初用手推小方脑袋:“要不你跟我一块去?”
小方立刻双手抱胸:“我有家室,不能卖身。”
玩笑眼看越说越大,办公室里领导和下属荤素不忌地插科打诨,李逸初见那几个刚进公司的女学生脸都红了,拍了上蹿下跳的路新一巴掌:“别带坏小姑娘。”
正闹的欢,众人却突然看着李逸初身后不说话了。李逸初扭头,梁煊正半举着文件夹看着自己。
梁煊有事找他,结果一走到四楼就听见里面吵吵闹闹的,走到门口还听见李逸初在和男同事说着卖身的玩笑话,他扬扬手中的文件夹:“关于概念,我们还得碰个头。”
李逸初点点头,然后让那几个组长先回到自己位置,领着梁煊进了办公室。
一大早连口水都没喝的就被陈安叫过去,李逸初回到办公室边用杯子接水,边请他入座。李逸初工作多年,该有的专业素养在行业内属于顶尖,虽然眼前的人让他心里没法淡定,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和平时无异。两人对着办公桌一条条敲定需求。
互联网策划岗的从业人员准入门槛并不高,甚至有不少专业不相关的人从事这个职业,还能混的风生水起。行业的热切需求与成功模式的可复制导致这个岗位处于极不规范的状态,许多半路出家的人靠着资本进来指手画脚,既不懂市场,也坑死了要靠着策划文档敲代码的程序员。所以这行的程序员见到策划人员嘴上说着好创意真牛逼,心里想的却是你这个不懂行的傻逼。技术与策划,在这个行业里似乎越来越难以和平共处。
李逸初在厦门时做个敲代码的程序员,被人呼来喝去不说,十天半月的心血往往因为策划一句话就要花费三个月的时间来修,所以来上海之后,他就有意向转策划。毕竟这行里不缺程序员,但却非常缺既会敲代码又懂需求的策划。也正因为这层专业背景,他在公司里才能和周经理和平共处,没被技术部那拨宅男背地里骂死,起码甲方提出的天马行空的需求,他能从程序员角度确定能不能做,而不是一味的服从甲方。
但即便如此,每次立项前的需求划定,都是策划部和技术部领导之间剑拔弩张的阶段。
策划部的办公室都习惯了每次需求划定期周经理来办公室不出十分钟里面就开始针锋相对的吵起来。可这次梁煊从进去到出来差不多两个小时,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路新偷瞄了一眼从办公室出来的梁煊,依然是那幅木雕脸,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不过他了解李逸初,在工作上半厘米都不会让,那估计这次这俩是达成一致了?这也太顺利了。
结果下午就证明路新纯属太乐观了。
本来两个部门的整体会议因为李逸初和技术部之间你来我往寸步不让,导致陈安叫了暂停,把闲杂人等撵出去干活,只留下领导在会议室。
技术部有梁煊撑腰,程序员说起话来不客气。李逸初被他们这么逼着,说话就没有平时的克制:“甲方的需求我已经尽力撇去不能操作的部分,剩下的这些如果再省,我们的尾款也别想拿了!”
技术部的一个组长开口:“不是我们不愿意做,功能实现不了就算答应他们,回头要么延期要么毁约,别说尾款,定金还得赔回去。”
梁煊似乎在旁观,整个会议都很少发言,只是对技术部各种嚣张的问题都采取默许姿态,任他们拿代码来压人。
李逸初不再和他们干吵,走到演示电脑的位置坐下,输入一个网址后拷下他们的源代码,噼里啪啦的删改,然后按照甲方需求文件里指出的那个要求写了一个类似的小程序,画面简单到只有简笔画的小狗,但是随着他切换到演示页,让那个功能按照甲方的要求走出第一个动作时,程序员们哑火了。
尽管李逸初这个程序粗糙到离合同里的需求十万八千里远,但这个思路足以证明他心里清楚那些需求都能实现,只不过程序员并不愿意花费这么大的心力来往深了走。
许多策划对程序懂个皮毛,一旦程序员说做不到,策划就只能回头去跟甲方改需求,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策划在领导程序员的工作,实际上策划如果没有深厚的技术功底,只能被程序员忽悠的两面不是人。
梁煊终于开口:“这个思路可以实现。但是两个月的时间远远不够,所以刚才技术部同事的担忧不无道理。我倒有个主意,大家看看。”于是梁煊也走到那个演示电脑旁,在李逸初起身之前直接伸手在电脑上改代码,改好之后还将李逸初刚才的小狗换成了兔子,然后让那只兔子给大家演示效果。
李逸初趁他手臂拿开,立刻从座位起身回到自己座位。
陈安猛然发现氛围由剑拔弩张变成了死气沉沉,李逸初不再和他们炒,技术部哑火,只有梁煊在两边询问。陈安茫然地想这是怎么了?
李逸初始终不抬头看墙壁上的投影,仿佛那只在屏幕上来回蹦的兔子是什么洪水猛兽,让他骤然失去了刚才的锐气逼人。
下班之前李逸初约了福万家的经理曹方,曹方日理万机鲍鱼海参的从不断顿,但偏偏每次李逸初约他,他都要跑路边撸串。所以李逸初老地方点了一堆烧烤和啤酒等他。
曹方三十出头,天天浸淫在酒池肉林里,难得的是仍有一副能骗过二八少女的好身材。当初他和李逸初就是在饭桌上认识,李逸初的公司和一个事业单位下属的研究院谈合作,曹方这种致力于为体制内推销购物卡一百年的人自然也在座,饭后他醉的东倒西歪,得知李逸初和自己顺路,就蹭车回家了。曹方挂念这个顺风车之恩,又想办法回请,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朋友。曹方有个三岁多的儿子,每回见到李逸初都喊哥,李逸初嫌这辈分吃亏,次次都拿糖骗他叫大伯。
曹方活生生的孩子奴,儿子连叫几次大伯,他一喝多了也勾着李逸初肩膀叫大伯。两人就坐在他们家中间的一个大排档里吃串,现在这天气撸串不如夏天那么火辣,不过正和李逸初的喜好,他简直怕了夏天烟雾缭绕的饭桌。
曹方一听李逸初又要拿卡,吐槽道:“没见过你这样当领导的,人家是为了上司做牛做马,你为了下属做牛做马。”
李逸初前几年在南方口味清淡,来到上海后压力大胃口不好,专去川菜馆吃饭,辣椒这种东西一旦开始吃就别想戒了,他现在撸串必须是特级辣才能吃的下去。两人已经消灭了一大盘,李逸初嘴巴辣的通红:“都得罪不起啊。”
曹方:“请我一顿饭就行了,你嫂子的化妆品钱以后不准掏了啊。”
李逸初已经有些醉了:“行。”
曹方见他这德行有点不落忍,倒不是心疼钱,而是心疼这个为了工作不要命的兄弟。他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李逸初,看着怪文雅的,喝起酒来能把一桌人都干趴下。他没比李逸初大几岁,一顿饭要是灌这么多酒,保证得躺一天才能歇回来,结果第二天他就看见李逸初天没亮就去上班。
就算是头驴,也经不住这么耗。不过可能李逸初天赋异禀,曹方记忆里就没见过他有头疼脑热的时候,每次见着都是晃着两条长腿行走如风。
梁煊工作到八点多,经过四楼时往里看了一眼,有些意外李逸初竟然走的这么早。他开着车回家,经过一排大排档时猛然刹住了车。
李逸初和曹方面对面坐,面前是堆积的铁串和啤酒瓶。曹方喝多了说起话来没完没了。李逸初其实喜欢这样的时刻,每天公司公寓的两边跑,李逸初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像个只会喘气的机器。曹方是个话唠,有个贤惠却糊涂的媳妇,一个天真活泼的儿子,聊起天来都趣味十足,会让李逸初有种踏实感。
梁煊坐在车里看向那个在油腻的桌边和一个中年男人边笑边吃的李逸初,他能看出来李逸初有点醉了,身体前倾的靠着桌沿,脑袋也频繁的晃动。
梁煊想起今天在会议上一脸怒火的李逸初,寸步不让的和技术部争,像是个浑身绑满炸药的易燃物。梁煊知道七岁以前的李逸初就是个不知道什么是退让和谦虚的人,后来慢慢变得乖巧听话,任谁看都觉得他是个讨人喜欢的可爱少年。可只有梁煊清楚,他骨子里还是那个不屈不挠的人。
在路边坐了近一个小时,那两人终于叫老板到跟前结账。李逸初脚步不稳,两个人就不倒翁似的往前面走。梁煊开车慢慢跟在后面,直到看到李逸初进了一个小区,再等到那栋楼的某间房子亮起灯,才掉头离开了。
两个月前梁煊在总公司的内网看见此次各个部门新任部门经理的名单,当时他看到李逸初的名字和证件照,懵了许久才确信自己不是出现了幻觉。他火速向公司提出要调到上海,他在总公司位置重要,为了让他们同意放行,梁煊提出一年为期,一年后如果分公司业绩没有上升就回到总部。梁煊其实没想过他来上海要干什么,这些举动都是在看到李逸初的名字之后的本能选择。他不知道李逸初什么时候回的国,不知道李逸初过的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爱人。他只是冲着那个名字,孤注一掷地来到了上海。
他排练了无数遍,做好了所有准备,以一张完美冷酷的脸走进那个会议室。
可就是一眼,他就再移不开视线,所以只能垂下眼眸。
就如同多年以前,十几岁的李逸初突然从学校的篮球架后面钻出来蹦到他面前,寻常的中午,寻常的操场和篮球,却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之间像是看到了这个世界最美的一面,再也看不到其他。
此刻他终于发现,不论隔了多久,李逸初一直在那个画面中央。
梁煊回到家,手机里传来北京好友的短信:见到了吗?
梁煊回复:嗯。
——什么打算?
——不回北京了。
——操……见色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