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杂记之幽冥殿》陌面

26、崇死国

　　“这个名字……”听到这个名字，敖丙吃水果的手顿了顿。倒也不是受到了惊吓，只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不知所措。人之常情，谁会期盼着死亡？那师徒四人一路西行，途中倒是救助过不少的将死之人。敖丙歪着头想着自己听到的传闻，不觉又找出一个反面例证。那二郎神曾为了他那个外甥更改了生死簿，尽管到最后反而并未受到对方一丁点的感激。
　　“又不是叫你想这些。”地藏王说。
　　这倒也是，敖丙想，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只不过是叫了这个名字罢了。
　　“崇死国的话，最大的特点……”地藏王说：“病态一般的渴望死亡。”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幽怨阴森，真是活活的将敖丙吓了一大跳。
　　吓，这可真是不得了！敖丙心想，倒真不曾听说过这般怪地。
　　地藏王说完这句话就又不开口了，就好像这一句已经概括了他所有的经历与感慨。但敖丙听得稀里糊涂，一副摸不清状况的样子。于是他抓了抓自己海蓝色的长发，幽怨的用他那双包含大海的墨蓝色眼眸盯着对方。就好像闹着要吃糖的孩子，地藏王暗想，可是他着实不知道该继续怎么说下去。
　　他还真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
　　似乎敖丙看出了他的心声，微微低下头，声音就从下往上飘到了地藏王的耳朵里。
　　“可是你至少，也得讲讲风俗之类的……吧。”这声音不自觉的就带上了颤音，像是害怕被拒绝又像是感觉尴尬一般。说完之后，他才小心翼翼般的抬起了头，然后继续吃着他的果子。
　　风俗？地藏王面上难得露出直白的疑惑表情，敖丙一眼就看穿了对方是觉得自己已经讲完了。于是他只能强压下心里犹如猫抓一般的好奇，耐下性子引导一般的问了起来。
　　“是怎样一种病态？”这是敖丙最想问的，毕竟这实在是太难以想象了。他直视着对方的脸，然后就看到了地藏王黑白分明的眼睛，那太纯净了。
　　“你喜欢死亡吗？”地藏王问他。
　　“当然不喜欢。”敖丙皱着眉，声音像是烤焦的面包一样硬邦邦的。
　　“他们也不喜欢。”地藏王笑着说。
　　“可你刚刚明明说……”敖丙顿时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可是话已出口，颇有些进退两难。
　　“崇拜就代表喜欢吗？”地藏王反问他。
　　崇拜和喜欢从来就不是对等的，敖丙很想这么说，但想了想他还是没有开口。
　　“那……你和他……”敖丙放弃了思考这种问题，他更关心这一对结伴出游的旅客。但是地藏王并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他很缓慢地说着那次的旅程。
　　“每个人的脸上从来没有单一的表情，但也绝对不丰富。他们骨子里似乎是太苦了，就连佩戴的面具都无法遮掩。当然也掩盖不了他们对于死亡的恐惧，可是偏巧，他们又病态一般的崇拜死亡、渴望死亡。”地藏王的声音依旧是那样的温和，但此时竟隐隐透露出那种凉薄。窗外本来在这片大地上难得的晴朗好天也变得黑漆漆的，犹如黑墨汁被碰洒了一般。真是正宗的幽冥大地，敖丙心想，他身上的汗毛直立。
　　“很反常吧。”地藏王笑着问他，似乎刚刚充斥着凉薄之感的人并不是他一般。而他这个问题似乎也有些代指不明——到底指的是那个地方还是这时候的天气，敖丙一时无法作答。但好在对方并不催促他，更或许他也只是那样随口一问。
　　敖丙干笑了两声，也不敢再多说些别的，以免自己再被吓上一跳。
　　那可真不是什么好玩的。
　　一时间，这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淡淡的呼吸声，其间还夹杂着地藏王啃果子的声音。
　　“你不吃了？”声音在耳边炸开，敖丙打了个激灵，然后他举起自己的手，似乎想要将那只咬了一口的水果吞吃到腹里。但是他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手举到一半又快速的收了回去。但这一番动作却也将他刚刚才想到的问题忘得一干二净，这实在令他尴尬。
　　“真要说起来，其实也不反常。”地藏王转头看向了窗外，也不知是在解释还是在感慨：“凡事有什么因就会结什么样的果，心里装满愤懑，也绝对不会开出什么愉悦的果实。”敖丙沉默着听完，但仅仅是听着，没有提什么问题。“所以崇拜死亡，说到底更像是想要反抗现世呢。”地藏王总结般地说，他转过头，脸上犹带着那未退去的凉薄之色。敖丙轻点了一下头，面色也渐渐恢复。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敖丙实在想不透这个问题，崇拜也好，精神依附也罢，这样作用的东西永远不在少数，但偏偏选择死亡，只能说到底还是说不太通。他现在倒是觉得地藏王是在瞎编故事逗他玩，不觉也有些放松了下来，啃起了果子。
　　“因为无法对抗，或者说也无心对抗吧。”地藏王这样回答。
　　这就更不能让敖丙明白了，毕竟这话说起来也有些没头没尾，甚至还有点厌世的成分存在。“我个龙倒是觉得这两个程度相比起来，后者更可悲一些。”敖丙打趣道。但是他这个打趣并没有起到他心里所设想的作用，反而使场面一度尴尬起来。
　　“可以这么说。”地藏王总算是给了他一个中肯的评价。
　　敖丙在心里叹了口气，眼珠子转了转，就像是找到了这个故事的根源一样。他哈哈大笑两下，颇有些自得的继续开口：“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因为那样的奴性使得他们无心反抗，但偏偏又因为那一丁点的可怜的自尊，而产生了抗争之心，所以才会诞生无力反抗这条线，进而才会觉得死亡可以超脱万物，所以才会迷恋死亡？”突然说这么打一长串，敖丙也有些发热，他起身去客厅里倒了一杯水，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后才又走回去，手里多了三个果子。
　　地藏王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就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般。敖丙不觉也有些心里得意，既带着一种在长辈面前出了风头的骄傲，又有一种害怕说错的惴惴。然后他听到这位年长者说：“你不去编小说还真是可惜了。”语气中带着一股子的可惜，像是才发现对方竟有这样惊人的才华。敖丙一时语塞，不知该怎样接话。
　　“不过很可惜，”地藏王轻声说：“虽然似乎很靠谱但是并不对。”
　　“我说的无心对抗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大概吧。”地藏王轻笑着：“那是因为距离差距实在太大，所以才真正的放弃。”他的眼睛冒着一阵光芒，像是黑暗中猫的眼睛。敖丙再次被对方吓了一跳，虽然一副想要说话的模样，但还是忍了下来。
　　“抗争他们从来就不缺，甚至这种抗争也从财富方面极致延伸到他们所能延伸到的各个领域。有一个名词可以很好地概括这一切，那就是攀比。”外面突然刮起了狂风，声音就像是大型猛兽的低吼，着实听着难受。“从财富到工作，从工作再到生活，然后继而他们的孩子也不被放过。于是他们发现了一个非常难以接受的事实，他们永远比不过别人！”
　　敖丙一愣，提出了他的疑问：“可是肯定有比得过的吧。”
　　地藏王闻言哈哈大笑：“是呢，不过那个地方并不只有这样一群人，还有别的家伙的掺和。而那些，也仅仅是犹如催化剂一般的存在。”他的声音变得冰冷：“当崇死国的人因为胜过别人一点点而开心的时候，那些催化剂一般的家伙就会大声地用他们有些粗俗的语言说：‘人都是要向上看，和那些不如你的家伙相比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然后开心转换成了沉默，然后又变成了悲伤，继而变得愤世嫉俗。当然我要说，催化剂并不一定时刻都在，但是他们留下的烙印却挥之不去，以至于每每想起来，反应都会快速地进行。”
　　敖丙咽下一口唾沫。
　　“然后，他们终于发现死亡是结束这一切的终点，死亡是多么公平的存在，不管你是否年老年幼、富有贫穷，该你死的时候你总是挣脱不了。于是他们开心了，他们觉得死亡可以给他们带来一种超脱，这般美妙的事物到底该值得他们用全身的力气来崇拜！可是，他们又害怕死亡。不过，他们并不需要考虑这么多，因为死亡有时候总是那样的悄无声息。”
　　“他们，会在无法承重的时候念及死亡，但过去之后又会觉得自己犯傻；在听闻他人离世的时候带着真心实意或者虚假的悲伤，庆幸或者无趣的丢到脑后。”
　　“我倒是觉得你可以去当小说家了。”敖丙呵呵笑着。
　　地藏王也回给他一个笑容：“这倒是，因为我觉得我起的名字可比它原名好听多了。”
　　“原名是什么？”敖丙急切的问。
　　“忘记了。”地藏王这样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