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洛河高墙

1、全文

　　记忆
　　那是一个雨夜，夜很深。我只是依稀地记得，自己的身体贴在冰凉的地面上，有雨水猛烈地撞击着我的皮毛，可是我的体温却高得让人发慌。我的视线模糊。整个世界因此模糊了，只有雨水汇成的小溪。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那一夜，是我第一次遇见了落海。不能算是遇见，只是听见。只是听见她说了一声“原来你在这里呀”而已。我感觉到了与自己体温相差甚远的炽热的手指触到我的皮毛，将我放在怀里，可是还未等我想得更多，眼前的黑暗就覆盖了意识。
　　这是我成为人的今世的描述。可能有很严重的失真，但是我只记得这么多了。而且当时的我怎么能讲得这么详细呢？我是做不到的。而现在的我只能慢慢地想，过去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谁叫我是只被母亲遗弃的猫呢。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样的动物在流浪者的世界中是很可怜的，因为没有照料，很多小猫都会在饥饿与悲凉中死去。落海救了我，使我免遭厄运，所以落海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主人。也许并不能算是主人，至少落海自己是不会这么说的。她每次只是笑笑：m, 世间没有你这样的宠物，也没有我这样的主人。
　　她叫我m。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试过清晰地告诉她，我是只猫，怎么能有人类的名字呢。落海说，m，除了我以外，不会有人把你当猫看待的。我就问她，那我是什么。她说，你是m啊，魔女的m。
　　我静下来，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是无法与人类斗嘴的。我不够聪明。这种时候我会溜到落海的阳台上，静静的看着月光。现在的我知道自己是那么的特殊了，因为我至今没有见过哪只猫能像那样静静地在阳台上，一动不动的呆上一夜。
　　落海说她是魔女。刚到她家的三年里，她除了去上学，便会在写完作业后慢慢地给我讲魔女的故事。故事讲得很慢，断断续续的，省略了很多的细节，我也忘记了很多，但是也会记得一些。她就是魔法王国里的一位魔女。在魔法王国中，每一个魔女掌管一件事物，她们的力量因此也会同样影响到人界。后来魔法王国不存在了，魔女们和法师、精灵一起住到了人间。为了在人间生存，每一位魔女会在死之前把自己的记忆留在一个愿意守护这份记忆人类女孩的身上，那个女孩，便延续了魔女的生命，成了新的魔女。
　　每一个魔女都有自己的宠物，她们叫它们灵兽哦。落海静静地笑着望着我，阳光会从阳台上射到她的脸上，让我望得失神。
　　当落海这样告诉我的时候，我抬起头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她既然知道这么多，那她是不是魔女呢？她被我盯得发怵，躲了躲，安静地笑了。落海一直是这样安静的女子。
　　m，你是一种聪明的动物。
　　落海说这句话时，用的是“一种”这个词。仿佛并不是在表扬我，也不会是在表扬猫这个种族，因为我亲眼见过她对别的猫露出毫不隐藏的鄙夷的神色。
　　那你为什么要找我做你的……宠物？
　　魔女们可以实现自己所有的愿望，所以我能找到你，是愿望所致。
　　那是不是一种默认？落海就是一位魔女，而我，就是一直陪伴她的黑猫。
　　只是至今，落海也没有给过我明确的答案。这种不解是与年龄有关的，好比那时的落海只有15岁，相当于猫中元老的年龄加在一个人的身上只是幼稚的，好比我现在做了人，也只拥有和落海一样的年龄。
　　在这起处的三年里，落海只是一直给我讲故事而已。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听她讲了那么长时间的故事，好像她讲的东西吸走了我的时间一样。同样的，落海没有带我走出过家门，我只能从她父母的对话中知道现实的生活中的她，在上初中，性子孤高，学习努力，好强。仿佛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孩子。
　　也许她是不平常的。对于我来说，她就是最不平常的人了。
　　夏天过去了，迎来的是秋天，是日渐寒冷的天气。
　　落海在一个落霜的早晨对我说，m，今天你到我家三年。来，今天开始，你和我走一样的路。她把我负在肩上，那里，我时常可以闻到她头发里雨水一般的味道。
　　从那天起，我便走进了落海的生活，真正的生活。我开始感受的世界，不再是落海一个人的世界。但是，从这一天起，我就是落海的灵兽了。
　　那个秋天，是落海进入高中的时候的事情。好像是一所不错的学校，里面有她喜爱的银杏树——她一直都在说，银杏树就是连接世界的通道，过去是，现在也是。
　　我开始认识她身边的一草一木。
　　她最好的朋友是小麦，但是小麦看不到我。我问落海怎么回事，她眼神里的话语我读不懂，仿佛是一种无奈。她经常牵着小麦的手，快乐的像个孩子，对着她说我们去学校吧，然后留我一个人在她的肩头苦思冥想。也许除了落海，这个不折不扣的大魔女，世界上没有人看得到我了。当我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听到自己的心脏猛烈的跳动。但是我并没有难过，因为难过是动感情的表现，而魔女们的灵兽是不会随意动感情的。
　　终于，是我走进了落海的生活。没有我想得那么仓促，因为没有人看得到我。她坐在了窗边，眼睛里弥望的是银杏树。安宁得像一幅画，却与自己在落海的家中时见到的神秘而戏谑样子是不一样的。
　　我不知道美与丑到底对于人类有多么重大的作用。至少当时是这样，所以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忘却了落海的面庞了。我只记得落海并非是那种全校文明的尖子生，她安静得简直能让人想到死寂。当然我不会这样去想，我只是听别人这样说她而已。
　　这样的日子，是落海一直坚守的日子。这样的念头，从我认识了M为止结束。
　　M是一个男孩子，个子很高，人却是一样的普通，他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这时我想起自己曾经翻过落海的日记，不认字的我曾经把M和m从那么多的字中找出来，我以为那都是在说我。原来上部尖锐与圆滑的改变，指的竟是两种生命的存在。
　　并不都是我。
　　落海说M是一位法师。法师们知道很多的事情。魔法王国不复存在的时候，魔女与法师一同来到了人界。M是不是与落海一起来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M能看见我，他只是静静的看了看落海的肩膀，就用浑浊而清晰的声音问落海，这，就是你的黑猫了？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模糊的冷漠。
　　原来，世间除了落海，还有人认为我是猫。
　　落海与M谈话的时候，我经常依在罗海的肩头休息。只是平常的聊天，哪一次互相见到了，就这样简简单单得了几句。只是很少与人说话的落海的主动攀谈已经是一种奇观了。我不大去听他们说些什么，大都是落海起的话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看起来两个人都很安静，但是会说很多的话。时间总是会在放学后的一段时间里，落海走出教学楼时路过M班级的门口，阳光会顺着窗沿凝到走廊的地板上。这样的时间并不多，一个月大约只有一两次。我不知道这样一个普通的男孩子怎么能引起落海如此之大的兴趣，她只是淡淡的笑，我就知道M是一个特殊的人。在落海的心中是，在我的心中亦是。
　　我喜欢他。你明白吗？落海这样问过我，露出魔女们惯有的表情。
　　小麦会在这种时候独自一个人站在校门口。她不知道落海现在在哪里，但她会等落海回家。小麦和落海只是刚刚认识的朋友，但是两人很要好，非常非常的好。我并不知道小麦认不认识M，就像我并不知道落海说得是不是真的一样。但是我希望这个可爱的女孩子能够看到我，知道我就是一只黑猫。那我就不仅仅是落海一个人的m了，也许会变成小麦的h、z、k……
　　后来有一段时间，落海没有遇见过M，而小麦也不再出现在学校的门口了。我没有想很多，因为这样的时候，落海会显得很轻松，至少显得很轻松。这样的她会让我很高兴。
　　落海没有停下给我讲她的魔女的事情。
　　魔女们能实现自己所希望的事情。任何事情都可以，但是她们很聪明，她们不会让自己在人界显得十分耀眼，她们知道很多事情是需要自己努力才能做得到的。在一些事情上，如果两个魔女都希望自己能成功，那只有看谁的魔法更强了。
　　她告诉我，魔女们为了保持世界的平衡，甘愿分出了三六九等，所有的人都是要接受魔女首座支配的。魔女首座，就是这个世界的平衡所在，她的记忆，是不能丢的。
　　这句话是她一次与M谈完了以后的晚上说的。只是这次的谈话并不一样，M亲自到落海的班门口，找到了她。我没有来得及问她什么是魔女首座，我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怪怪的，不管是拿人类还是猫的思考方式来说，这都不算是好听的名字，只是隐约明白与魔女是有关的。
　　她只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回家后她的表情有些呆滞，写作业的笔不由得晃了晃，眼神里充满的是犹豫不决的神情。她最终还是忍不住了，扔下了笔，走了出去，我听到她在客厅里打电话的声音。
　　——“阿姨，我是落海。小麦在吗？”
　　——“我去，您告诉我在哪里好吗？”
　　——“没事，她是我朋友，不过是安慰一下。”
　　落海从家里冲了出去，没有带上我。我听到窗外在下雨。下雨的时候，我就会全身无力，那一段时间的记忆也并不清晰。之后的事情很混乱。我只记得落海抱着我，她对我说m，我守护了那么长时间的瑰宝就这么不见了。
　　她就这么抱着我，说了一件很长的事情，与魔女首座的事情有关。那么长时间的对话，我只记得她说了魔女首座的记忆遗失了这一件事。那之后的一周，落海生了一场病，精神很是不集中。
　　再次回到学校。小麦陪在落海身边，上下学的时候都会走在一起，眼神里却可入了些许杂质。可是M没有再出现在我的眼帘中，听说是转走了。落海并没有对此发表过多的言论，仿佛她的世界中不曾出现过这样的一位法师。
　　落海开始把精力投入到给我讲魔女的事情上。
　　魔女首座的魔力控制了所有人的魔法上限。也就是说，任何一个魔女都不会拥有超过她的魔力，她也就成了整个魔女界的主导者。但是魔女首座的记忆一旦被遗失，局势就无法控制了。魔女首座这么厉害。我是多么希望，我就是她。
　　落海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的风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不像是在对我说，声音轻的很难听到。
　　我问落海，你不是说，每一位魔女都控制一件东西吗？那魔女首座又控制什么呢？
　　落海看着我，犹豫了一下。
　　m，我不能告诉你，至少现在不能。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掌管什么的呢？
　　落海微微的笑了。我么？呵呵。不知道呢。
　　那这又是什么呢？我问，却没有了回音。只有窗外的树木在晃动。
　　M回来的时候，是很久很久以后。大约落海马上就要离开这所学校的时候，他回来了，就像是为了和这个时节做告别才回来的。
　　但是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女孩子，他叫她m。
　　m，M带回来的女孩子你看见了吗？他竟然叫她m。那是你的名字啊。我想应该去告诉你这一切，我被这些事情弄得很难过。但是，你又怎么能懂呢？
　　原来M于小麦一直认识。M喜欢的是落海，小麦喜欢的是M。落海那么心疼小麦，她对着自己钟爱的法师提出了要求：M，小麦喜欢你，你喜欢她吗？M，让她做你的女朋友吧。她会给你幸福的。
　　只是落海的愿望竟然没有成为现实。即使她是魔女，即使她一直以为小麦是魔女首座，但是魔女永远控制不了法师所想的事情。他逃了，不愿意接受现实，所以逃了。
　　m，我该怎么办。我太愚蠢了，是不是？
　　只是，小麦该怎么办呢？
　　放学。M站在校门口，看到了落海与小麦走出校门没有与她打招呼。落海站住了，回头狠狠地望着身后的他。小麦的样子想逃，却迈不动步子。我看到他身后的女孩子，一副安静的样子。
　　四个人站在一起，没有再说一句话。落海眼睛里充斥的是失望与愤怒，而小麦的脸色白了。
　　M说，落海，我有话要对你说。m，你先回家吧。
　　落海像受了很深的打击一样。她冲着男孩狠狠的叫喊，m？她凭什么拥有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只有一个人能用，只有一个人！不是她！
　　M静静地听着，不做任何的解释。
　　她拿走了小麦的记忆，却永远做不了魔女首座。落海平静下来，如此安静得说。
　　我知道。但是那也不会是你。落海，你还是平静的生活吧，这样的日子不适合你。
　　M伸出手，揉了揉落海的短发。落海哭了，眼睛里一阵地失神，她疯狂的甩开他的手，冲出了校门。魔女首座的记忆是不是这样被抽走的？我想。我这样站在那里，看着落海所谓的死亡。法师最终是要战胜魔女的，他们把魔女们从魔法王国的废墟中带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战胜了她们。可是，法师们到底要从那么多的魔女中选择谁成为最终的牵伴呢？
　　M是不是法师？我不清楚，真得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最后一幕中他用手揉她的头发是不是真的吸去了她的记忆。
　　很久以后，落海仍然会很难过的哭泣。她说着的却不再是魔女的事情了，仿佛记忆真的被吸走了。
　　如果真地拿走了魔女的记忆。我不知道M会把落海的记忆给了谁。应该是一个十分乖巧的女子，甚至比落海还要乖。她会带着一只黑猫，走在路上，而我，能看到它。我不是记忆的继承者，因为落海并没有把所有的秘密告诉我，也许是她自己也不知道所有的秘密。她不是掌管秘密的魔女。
　　我只是路人。一段记忆的见证者，没准还会使它失真。
　　如果我真地找到了那个带着黑猫的魔女。我只是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这段记忆是不是真的，落海是不是魔女。
　　她只是想做一个安静的女孩子。
　　却掉到这片无边的心海中，挣扎了那么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