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入黄粱》八千朕

3、浮生花谢【下】

　　唐莫也许真的等这一刻等了多年，没多久就是封后大典。
　　前朝百官来贺，冷宫中的岑泣一点点咳出血来，腹部的疼痛让她一阵一阵的恶心。
　　“恭祝皇上皇后……”
　　“夫人，夫人……”
　　锣鼓震天响，远远传到冷宫里，岑泣还记得，那年她嫁给他的时候，也是这般热闹的景象，那个时候她也只是一个小姑娘，带着多美好的幻想踏进这重重宫闱。可惜，月与灯依旧，却不见去年人了。闭上眼睛，，外面有敲门的声音，翩兮去打开门，是端着盘子的小太监，里面，是一根白绫和一杯毒酒。
　　翩兮捂住嘴一步步向后退，小太监来到岑泣面前，捏着腔调温吞吞的说“选一个吧，娘娘~”
　　“皇上的意思？”岑泣问。
　　小太监点头，岑泣看着那盘子很久很久，最终安静的说“放下吧。”小太监走了，也难得他放心，岑泣不知道是该谢谢唐莫对她自尊的信任还是悲哀。
　　外面的鼓声还在传来，钦天监的祭祀在念着祷文。帝皇和帝后行着拜天大礼。
　　场面一定很热闹，唐莫一定笑的很开心，岑泣这样想。她起身，翩兮哭着说“夫人，夫人，你别做傻事啊。”
　　岑泣想了想“翩兮，伺候我梳洗吧，就那身嫁服。”
　　“我穿着它进来，也该穿着它走。”
　　铜镜里的人影模模糊糊，翩兮哭着将劣质的一般奴才才用的水粉胭脂描到岑泣脸上，还和从前一样漂亮。“夫人真漂亮。”她话语里带着哽咽的夸奖。她的小姐啊，一直漂亮。
　　岑泣认真的看了看铜镜，柔和的勾起嘴角“不比从前了，呵，翩兮，待我走后，唐莫来的时候，你对他说，就说他还欠我一个情，让他保住你。”
　　“夫人……如果，如果皇上不来……”
　　“他会来的，八年夫妻，他不至于，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我。”
　　“夫人，翩兮不想一个人，翩兮想跟着夫人。”
　　“不许说傻话，你今年已经二十二了吧。找个可心的人嫁了，别像我似的，别等了。”她望向窗外，残破的窗子外刮着冷风，与火红华贵的凤袍很不相称。
　　唐莫与清瑟瑟跪拜下去，祭祖。两个人都罕见的有着笑容。
　　女子撕下凤袍上红色的缎子，悬在房梁上……
　　唐莫握住清瑟瑟的手，许着承诺会一辈子对她好，她是他的皇后，说他爱她。
　　翩兮背对着站在门外，紧紧闭着眼，屋里传来幽幽的一声叹息，最终微不可闻……
　　她的小姐……还是去了……
　　祭祀说着礼成，皇后被载入宗谱，从今往后她就是唐莫名正言顺的正妻，她穿着大莫的凤袍，清冷的不可方物。
　　那个像菊花一样的女子，生来带着凄凉，在她夫君成婚的那一天，闭上了眼。
　　唐莫，你该开心了。
　　我死了，你该开心了。

　　看着此生最爱的女人一步一步的向他走过来，他勾起笑容用尽所有的温柔，多开心啊这一天。他盼了这么多年，他终于盼到了她，终于，她是他唯一的妻子了。
　　那岑泣呢？心里有人在问。那只是枚棋子，他回答，只是枚棋子……
　　头顶上艳阳高照，冬月里难得的好天气，司命司算的果真不错，多幸福啊，连上天都在祝福他们。他与岑泣成婚的时候便不是这样，是个阴雨天，任性的小姑娘发了脾气，岑老爷子斩了半个司命司的人只是因为岑泣不高兴了，他确实将他的女儿视作掌中宝。
　　行过大礼，祭过祖先，这婚算是成了。
　　他说“瑟瑟，此生朕定不负你。你看，应你的，朕都做到了。”清瑟瑟浮起一抹动人的微笑“是啊，皇上，你我之间的障碍，终于没有了。”是啊，现在已经没有了，一定没有了。
　　一太监急匆匆的来报“皇上，冷宫那位，殁了。”他还喘着气，大概是刚得到的消息。
　　唐莫的笑容一僵“什么？”他问。
　　“冷宫那位，殁了。”小太监伏在地上颤抖，又重复了一遍。
　　唐莫似乎是不相信，那表情像极了岑泣听到他要废了她时的样子。死？她怎么会死？她不是还要与他斗与他争的吗？怎么会死了呢？就算废后，就算打她入冷宫，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死。
　　“怎么死的？”
　　“上吊，不是陛下让太监赐了白绫毒酒的吗？岑氏不肯，拿了红绸子上吊了。”小太监疑惑。不是说皇上下了命令的吗？怎么看皇上的样子不像是知道似的。
　　唐莫一怔，这个时候已经行完了大礼“去看看。”
　　冷宫里，岑泣的尸体还在那儿吊着，没有人放下来，翩兮像是疯了一样，坐在地上不哭不笑的，呆呆的看着，岑泣穿着凤袍，一身正红十分耀眼，唐莫还记得，这是婚服，大婚那一夜她穿的就是这个，凤袍上那一根精致绣着金边的凤尾，随着裙摆晃动，美得刺眼。
　　翩兮抬头看着唐莫，她突然什么都不怕了，怕什么呢？小姐都走了，岑家也倒了，这个世上，她已经没有亲人了，更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皇上。”翩兮讽刺的扯扯嘴角“大莫的皇上。”
　　“你遣散了后宫，放那些妃子出了宫，为什么非要小姐的命？”
　　“小姐为了你苦了一辈子，她就是爱你爱疯了，到最后都怪不得你……呵，哈哈，哈哈哈，我终于明白了，小姐说的话，怪不得，怪不得……”她身上蒙了一身尘埃。
　　唐莫有些语噎“先……把她放下来吧。”
　　翩兮一下子冲上去，揪住他的龙袍，还没有人敢这样对他，清瑟瑟也没有过
　　“你爱过她吗？皇上，你爱过她吗？在她为你打理后宫的时候，在她不争不抢操劳了八年落得这么个结局的时候，你有没有难过？你看看她呀……她吊在这里，再也不能睁眼了，再也不能说话了……”
　　唐莫一瞬间有些怕了，他退了几步扶着破旧的桌子。
　　他才突然意识到，她这次是真的死了。不是跟他开玩笑，不像从前那样，不论是他打了她也好骂了她也好，还是又跟她较劲了也好，她不会明天还出现笑的温婉的给他请安叫他皇上。她不会像只委屈的小兽一样在无人的角落慢慢的舔舐伤口然后自己站起来了，她是真的离开他了。
　　“皇后。”他叫。
　　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废了她
　　“岑泣。”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她了，他还记得小的时候，他曾经也真心喜欢过这个小妹妹，他那个时候是真的喜欢她，他没有骗她。但是后来，后来怎么了？他遇到了清瑟瑟，清冷孤傲的像是黑夜中独自绽放的夜昙一样的清瑟瑟，一下子就被吸引，然后不顾一切的追求，为了她，他伤害了那个幼年时干净纯粹的小姑娘。
　　他还记得自己说过她假，说她笑的假说她底子里简直烂透了，他才突然想起来，这个小姑娘，这个女子，也干净过得。干净这种东西，不是想要保持就可以的了，还需要人保护。
　　清瑟瑟因为有他，所以可以一直孤傲下去，他也知道那些事情，她从来不去锦绣宫请安，见到她也不行礼问好，他都知道，甚至很多都是他默认了的。
　　可是岑泣不行，就算有岑家，她也不能天真，因为大莫的皇后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一直都在为了他改变自己，很多事情他其实看在了眼里，可从来没有记在心里……
　　他转身就走，那些事情已经不能再想下去了。有些事情还是糊里糊涂的好，想开了，他就怕自己后悔了。
　　翩兮还在身后喊“你真的没有一点爱过她吗？”
　　他想说不，他其实很久以前是爱过她的，至于现在，他也不知道了。
　　唐莫听到她又喃喃自语“她曾经很爱你。”恩，他知道。他缓缓踏出冷宫。
　　翩兮凄惨的笑笑
　　“现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