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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湖畔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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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为何来去如此匆匆?”
此时,孤定城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还集中在城外的狼群以及惶恐不安的气氛中。没有人注意到,君沐华将黑衣人稳稳地堵在了巷子口。
黑衣人注视她半晌,“我不想与你动手。你不应该拦住我。”
君沐华心中一动,随即问:“你知道我?”
黑衣人却没回答。
“那么,不如由我来猜一猜?”君沐华脸上虽是一副含笑的神情,但身子却一动也没动,牢牢地占据了巷子口,“你是为孤定城而来,还是为《大药典》而来?如果是《大药典》,你,最有可能是……忻宁的人?”
黑衣人还是没回答。
即使他不回答,君沐华还是已经能确定他就是忻宁的人。如果《大药典》重新现世,那么最想把它找回的人必然是忻宁。它是忻宁的国宝,云萱必须找回它。在初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君沐华就料想到,肯定会碰上忻宁的人,没想到这么巧,拦住的人竟然是忻宁密探。
“你从城主府出来,难道《大药典》就在那里?”君沐华又问。
黑衣人却道:“你真的要拦住我吗?”
“不。”君沐华靠近黑衣人,似挑剔似打量地盯着他,“我在忻宁有许多故人。拦你,只是因为我好奇。”
“好奇什么?”
君沐华狡黠一笑,“关于《大药典》,到底是谁最先放出消息,并且让所有人确信不疑?”
“难道你真不知道?我听闻,你和留音阁主相熟。”黑衣人冷哼道:“传闻,此消息出自秋公子自照,乃他亲口所言。”
山不转水转,消息来源还是留音阁,而且竟是秋自照。难怪引得所有人趋之若鹜,只不知现在这孤定城到底潜伏了多少明里暗里的探子。
这样想着,忽想起不过几步之远的黑衣人,遂淡定侧过身子,“我问完了。你走吧。”
不等黑衣人走远,却又叫住他,“看今晚这情形,你肯定没得手,而且又打草惊了蛇,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黑衣人停下脚步,思忖了一会儿,“暗中继续窥伺,等待时机。”
搜寻的护卫在渐渐靠近。
“好。你走吧。”黑衣人离开后,君沐华却没有立即离开,不停地在原地来回踱步,显然是在思索一些事。
搜寻的护卫靠近了她,然后又远离了她。
直到,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跟我走!”
猝不及防地,伴随着声音响起的瞬间,来人迅速撅起君沐华,如幻影般很快翻越城墙,直向城外而去。
不久,两个身影如流星般划过夜空,消失在茫茫荒原。
城楼上,顾攸景看着这一幕,脸上是一副难以捉摸的神情,问:“顾温还没有任何的消息吗?”
“没有。”
良久。
“浩歌。”
“你猜猜,留音阁是真的查不到那两人的事,还是查到了却不外宣?”顾攸景期待地转身去看浩歌,“毕竟,他们似乎是朋友。”
浩歌半低着头,“我认为是第一种。因为顾温公子至今也没有查出任何信息。”
顾攸景默然凝视他半晌,忽然笑了笑,“那走吧,或许我们该让顾温去翻翻《大瀚国史》。”
今晚出现在夜神山的这个人,似乎并不平常。
还滞留在夜神山的几个人,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祁熠双眼霎时大亮,人也跟着很快消失了。
和角羽站在一处的燕归淡淡抿紧了唇,“角羽,你要追过去吗?”
角羽眼中只有很轻的波动,“不会。”
“为什么?”燕归仍状似平静地问。
“我相信她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燕归突地笑了笑,“你太不懂女人心。有时候,女人要的不是相信和保护,而是一种时时刻刻把她放在心里的凝视。”
“即便是那样,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角羽素来待人并不热情,对于燕归,也只是淡淡,偏偏此时燕归的语气也并不好,角羽根本就懒得理会。
君沐华不知道墨诔将她带到了哪里,只感觉自己似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所包裹,瞬间便来到了一处空灵洁净的所在。睁开眼的刹那,君沐华轻轻“啊”了一声。
荒原之中,绿是一种十分罕见的景色。而这里,却藏着一座满是被翠绿包裹的小山,在璀璨的夜空下,透着无限勃发的生机。一草一木,一树一叶,俱都澄净而空灵,清新而可爱。此处不似荒原腹地,更似深幽山谷,会令踏足的人,仿似感觉一瞬间跨越了千里。
可是,墨诔并没有停下来。他继续向前,带着君沐华翻越了小山,然后才慢慢停下。
小山之后,却又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致。足有一座小山大小的清澈透明的湖水似将这一方天地都倒映在了湖中。环绕的雪山笔直挺立,漫天的光芒点缀其中,还有那悠悠吹过的风,漾起的微微波纹,丝毫毕现,清泠无垢,好一个纯净至极的天地。若在白日,或许湖中还会有几朵漂浮的云朵,偶尔突然闯入却又匆匆飞过的小鸟的身影,为这副上天造就的静物画添上几分生气。蓝白相映,沉默相对,时间悠悠而过,似眨眼便已至亘古。
如此美景,实在难得。
“你要对我说什么?”君沐华面对着湖水,伸展开手臂。没有去问“这是哪”,“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或者“你的目的是什么”,而是直接说出了她认为最有可能的一种设想。
“你猜。”墨诔颇带着几分调皮意味道。
从那双湛黑如墨的眼眸中,君沐华看不到一丝清晰的光。尽管墨诔脸上一直在笑,神情也是一派轻松。她忽然笑开,模仿着他的语气驳了回去,“我不猜。”
“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这儿?也不想知道你那位朋友的烦恼?”墨诔诱哄着问。
洁净的湖面上,清晰地映现出她的影子,以及她脸上一闪而逝的表情。君沐华突然蹲下身,离湖水更近了一些,“我可以去问他。”
“如果他不说呢?”
“总有一天,我会知道。”凡事有时大可不必急在一时。
“不怕知道的太晚?”
君沐华伸手将眼前湖水搅乱,站起身,转身直面墨诔,“你今天带我来这里,难道只是想说来不及之类的话?”
墨诔忽敛了神色,须臾又泛起笑意,“只是一个善意的提醒。你可以将它当做一个玩笑,也可当做从来没听过。”
“好。”君沐华挨着湖边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笑道:“既然你说是玩笑,我又何必自寻烦恼?”
沉茗曾经跟她说过,墨诔这个人,个性十分捉摸不定,喜怒难测,与之相对,不如顺势。
夜色深沉,渐趋宁静。
片刻后。
“你与我赌一局如何?如果你赢了,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听到身侧传来这样的话,君沐华心中顿时一松,唇角一勾,利落地一跃站起,“怎样赌?”
“你看。”
从他们身后,小山深处,深幽的密林里,忽然飞出了许许多多的萤火虫,它们成群而来,一簇接着一簇,像夜色中幽绿的精灵,渐渐挤满了整个湖面。刹那间,湖面之上,萤火点点;湖面之下,星辉斑斓。萤光与星光相映成辉,彻底惊醒了这片夜色,在这极致纯净的地方织就出了最美妙最独一无二的幻境。不过片刻,此处,竟像变了一个世界。
用这样如梦似幻的场景用来做赌,实在可惜。
君沐华无声叹了叹,道:“我认输。”
“哦,为什么?”
“我不觉得,我能赢你。”君沐华平静道。刚才她虽没看见墨诔有任何动作,但她不会天真地认为这些萤火虫会这么巧出现。这让她想起了云回峰上那些突然逼近的诡异白云。而且,连那些人联手都胜不过的人,以她一人之力,又怎么可能取胜?
墨诔轻笑,“其实赌局很简单,在一刻钟内,如果你能阻止我接近萤火虫,就算你赢,怎么样?”
“为什么?”君沐华怀疑赌局的必要性,她此刻实在好奇,墨诔为何要坚持?
墨诔凑近她,眨眼笑道:“我乐意。你忘了我们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吗?”
君沐华也不再纠结,直接应下,“好,我一定不会让你触碰到哪怕一只萤火虫。”
“不如带上我,怎么样?”
看着仿佛突然跳到她跟前的年轻男子明媚的脸,君沐华很想恶趣味地去戳他几下,但终究是忍住了,对他挥挥手,“别问我,问他!”
这个“他”,自然就是墨诔。她可没忘记,墨诔似乎格外在意这个。
果不其然,墨诔衣袖一扫,直将祁熠扫到了密林边缘,“一对一才公平,你,暂时不准靠近!”
“你真无情!不准靠近,我就不靠近了。我找棵树上躺着,更舒服!”似乎为了报复他刚才那一甩,祁熠故意赌气地说道。那语气,十足十像个傲娇的小孩。
看来,这个名叫祁熠的男子似乎跟墨诔有着很深的牵绊。
君沐华笑着,突然一滞。莫名地,又出现了那种感觉,跟云回峰的感觉一模一样。那种像全身都被定住,喉咙被扼住的窒息感迅速传遍了全身。
同时,也有四个字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中。
“你大意了。”
她的确大意了。明明知道是那样强大的对手,几乎可以独步临渊,她却没能事先防备。反而,让对方轻松地控制住了自己。开局,便让她处于了完全被动的位置。
怎么可以?
她,绝不会这么简单就认输!
“你以为我会在开始前告知你一声吗?还是你以为这一场赌局根本无关紧要?”墨诔的话联珠似炮,夹杂着陌生的火气猛然全部击向了君沐华,“抑或是,你笃定,无论如何,我都会告诉你!如果你无心,何必要答应?既然答应了,从你应下的那一刻起,赌局就已经开始。知道吗?”
“我知道!”君沐华不服气地回了一句,渐渐的,额头渗出的汗越来越多。她的四肢几乎已完全不能动弹。
“这不公平!”祁熠站在树巅,大声冲墨诔嚷道。
墨诔只是淡淡转身,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树枝断裂声、人从高空坠落的声音,还有祁熠的痛呼声几乎同一时间传来。很明显,祁熠坠落到了地上。
傻瓜,墨诔的话怎容得他人质疑?
君沐华苦笑着,渗出的汗渐渐从额头开始滑落,沾湿了睫毛,顺着眼眶,划过鼻梁,有几滴汗水停落在唇瓣,咸湿的感觉顿时渗入了口鼻,越发刺激着君沐华的神经。她不可自抑地瘫倒在地上,浑身撕扯得十分难受,然而她却难以动弹。
身旁,默默看她许久的墨诔却开始动了。
君沐华一急,使出了她还能运用的所有力气,像群狼盯着猎物般看向墨诔,竭力开始挣脱全身莫名而来的束缚,“墨诔!”
“你看。”墨诔侧过身,“它们几乎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我的手再伸得高一些,它们很快就会飞到我的掌心,根本不需要我费任何力气。而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挡住我这只手,你做得到吗?”
君沐华眼半合着,喘着气说道:“我能!”
“是吗?”墨诔脸上终于再次露出了一丝别有深意的笑。
“当然!”
话音未落,君沐华忽然也动了。她的行动非常快,几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快到几乎不过一眨眼,她便移到了墨诔身旁,然后果断地挡开了墨诔的手,并且不忘扣住墨诔另一只手的腕脉,“其实,我也不相信我可以,但事实是,我的确做到了!”
“刚开始而已。”
“但我想,已经没有必要再赌了。结果就是,我赢了!”
祁熠兴高采烈地另一边蹦过来,“对,她赢了。因为,萤火虫都飞走了。”
湖面上,此时,只余星光映水,再无半点萤绿。
君沐华偷偷给祁熠使了一个眼色,祁熠见好就收,立刻又蹦蹦跳跳走远,“唉,我是见证人,赌局已经结束了,你们可不要再比了。我在山那边等着你们啊。”
“臭小子!”
祁熠走远之后,墨诔才痛快骂了一句,然后反手一制,轻轻松松就卸了君沐华手施加在手腕上的力。两人就此分开。
君沐华心知肚明地笑笑,微向后退开几步。虽说并不算真正的赢,但他们之间实力实在太过悬殊,怎怪得了她和祁熠偷偷耍点小心机?
“该你兑现诺言了。”君沐华收敛好心神,平静出声提醒。
墨诔邪魅一笑,“我越来越觉得,你和丰华阑实在胆大。我遇见过许多人,有人敬我,有人畏我,有人欲伤我,也有人欲求我,但无论如何,我都会给他们一次机会,可惜能抓住的人太少,亦或抓住之后,又心生更多的欲念,最终反而更加不幸。但他不会,好像你也不会。”
“这是你的直觉?”
墨诔只是看着她的双眼,静静笑着。
君沐华顿时领悟,暗暗嘲道,他难道还看不透人的内心吗?他那样强大。
“去年,我同丰华阑在兴江正面相遇,当时他所率了近五千新招募的水军,而我的身后,却集结了多一倍的河匪。那时,我也给了他一个机会。我对他说,如果他不能阻止我,那么我就淹了那五千水军。”
君沐华眉梢动了动。
墨诔道:“他应允得很快,然后他讲了一个故事。故事讲完,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因为,那个故事讲得有理有据,一波三折,融史实与幻想与一体,奇诡非常,想象瑰丽,绝对称得上精彩绝伦的好故事。他出乎意料地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阻止了我。”
那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故事?丰华阑既然选择在那种场合说出来,必然有他的谋划和度量。或许阻止墨诔只是其一,真正的目的应该还在于墨诔。但她相信,墨诔定然也知道。到底是个怎样的故事呢?君沐华心中好奇心渐起。
“他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墨诔仍旧笑笑,渐渐走远,“你记住,你和你的那位朋友都不属于临渊,你们终究会离开。”
“离开,去哪里?”君沐华对着密林大吼。
可只剩回声荡漾,没有人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