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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痛怀伤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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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天神,你听得到我的呼声吗?你看得到一月之前的那场大火吗?
敬天神,你是否也时常被那场大火所扰了睡意?你是否也不时听到那些被活活烧死的穹原百姓苦苦的挣扎声?
敬天神,你为何要抛下我们?你为何不再护佑穹原?
敬天神,……
……
但注定不会有人会回应他,也没有人会听到他的心声。周成衍心中是如此的清楚明白,然而,他又为何会屡屡深夜徘徊于此呢?
于火烬之上重新建起的宗祠,这是最近周成衍深夜时常流连的地方。因为,那场持续了七天七夜、几乎将整座宫城完全烧成了灰烬的大火似乎至今仍在他心中燃烧着,不曾熄灭。
所以,他无法安眠。
所以,他也无法忘却。
所以,他更无法控制自己。
而且,只要他一走近神殿,看着似乎永远以一双平静之目注视着穹原的敬天神,周成衍总难以抑制心中不断翻涌的思绪。
“何必!”
空寂的大殿内,突然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息。
周成衍正想喝斥,却见一个身着官服的年轻人已从敬天神神像后转了出来。来人有着一副于周成衍而言完全陌生的面孔,但眼角眉梢神彩飞扬,顾盼流转间更是流露出一股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年少风流。
“你说什么?”
周成衍不想去追究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此,也不想去想他为什么会发出那样的叹息。此刻,他只想发泄自己沉积已久又无处可发的情绪。
“陛下,我说,您何必每天都来,这不仅会扰了敬天神,也会扰了我。”
“我扰了你,那你也得受着!你难道还有置喙的权利吗?”周成衍的语气相当沉厉。
年轻人收敛了笑意,道:“没有。”
“那你叹什么?”
“当然是叹您之所叹。”年轻人殷勤地拍着马屁。
“也就是说,你在揣测我的心思?”
“不敢,臣怎么敢。”年轻人虽然这么说,可脸上的神情却全然相反。
因此,周成衍心情更加暴躁了,几乎已经快到了他近日来暴躁无常的顶峰,“你当然敢!既然你都敢深夜从这尊神像后走出来,让我察觉到你的存在,你又有什么不敢的?”
“臣真的不敢。”年轻人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竟真的惶恐地跪倒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地道:“只是,有人托臣给你带一句话,所以,臣才会每日都来,但又不想因此打扰了陛下,所以才一直没让你察觉。”
看见年轻人跪倒在地的样子,周成衍心中的暴躁似暂时缓和了一些,不过他的语气依然不善,“何人托你?说!”
“那人……那人说,他姓敬。”年轻人抬头,小心翼翼瞥了周成衍一眼。不过,周成衍并没有注意,甚至他也没有去想年轻人为何会变得前倨后恭。
敬悠?
周成衍想到雾州收到的那个木盒,立刻问:“他说了什么?”
年轻人道:“他说,事事因果,联系无常,对错难分,是非难明,唯此不可强求,也不能强求。世事之残酷,人心之考量,从来如此。”
真的是从来如此吗?
好一个从来如此!
好一个敬家人!
周成衍心中突然想笑,而且想癫狂地大笑!真正了解他的人居然只有敬家人,而且是以“隐”闻名的敬家人,他们居然明白最近发生的事对他身心的巨大冲击,仅仅四个字,就足以概括,也足以震醒他!
“哈哈哈哈……”
周成衍真的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在空旷庄严的神殿里,在平静地看着他的敬天神面前!
“陛下。”
咦,又是谁来告诫我的吗?
我不再需要了,我已经不再需要了。有那四个字,就足够了!
“陛下。”
来人执拗地又唤了一声。
周成衍怔怔转过身,看向殿门口。
“原来是长老。”
叶萧恭谨地向周成衍行礼,道:“陛下,你早该休息了。”
“长老不是也还没休息吗?”周成衍全身就像豁然开朗般轻松,面对叶萧,话语中也有了久违的温暖。
“臣在等陛下。”
“等我?难不成长老每日深夜也都在此吗?”
叶萧没有回答,他想,这个问题也无需回答。
然而,这种无声的默认于此时的周成衍心中却产生了一种莫大的震撼。原来,原来……霎时间,以前被他忽略了的事闪过心头,这一刻,周成衍忽然懂了。
“长老,或许前段时间,是我太任性了。”周成衍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泪光中包含着一丝的歉意。
叶萧依然不动如山,平静道:“任性是每一个人的权利,也包括您。”
“但不应该是一个上位者的权利,不是吗?”周成衍轻声问。
“不是。”
周成衍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因为他已经明白,无论是“是”还是“不是”,是不须争论的。因此,他只道:“我明白了。所以,请长老与我一起离开吧。因为夜已经很深了,我们都该离开了。”
叶萧立刻侧身避到门边。
周成衍大步走向殿门,经过叶萧身边时,他主动拿过了叶萧手中的灯笼,道:“今夜,我为长老引路。”
叶萧突地怔住,看着走在他前方的那个年轻的背影,只觉他的心同他的眼一样似乎正渐渐变得模糊。
同一时刻,墨族的石殿台阶前。
直等到墨主渐渐走远后,乐泠和祁熠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乐泠疑惑地看了看墨主消失的身影,接着又看了看伫立在台阶上楞神的君沐华,不由问:“祁熠,你知道君姐姐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祁熠摇头,他的眼中同样也有疑惑,直言道:“不知道。”
乐泠眼珠转了转,又道:“可是,君姐姐到底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呢?我也好想进去看一看。”
“不行!”
“什么吗?我知道不行,说话别那么大声,墨主可还没走远了。”乐泠见祁熠脸色变了,立刻握住了他的胳膊,轻轻安抚。
祁熠脸色煞白,却还是不客气地道:“知道你还说?你明明知道墨族没有人能够进那间石殿,除了历任墨主。”
乐泠小声道:“我只是好奇嘛。”
“你必须答应我,不准偷偷进去!”祁熠沉肃着一张脸,不依不饶地要求乐泠发誓。
因此,乐泠只好将心中还未被完全释放的好奇又压了回去,“好,知道了!”
“走吧!”
祁熠拉着乐泠从隐蔽处悄悄走出,然后迅速奔向石殿。
“君姐姐!”
乐泠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喜悦,似乎早已忘了刚才与祁熠之间的不快。她蹦跳着跑上台阶,不一会儿,便跑到了君沐华身旁。
“咦,是你们?”
君沐华诧异地看着乐泠,刚刚从思绪中回神的她,的确有点意外他们的出现。
祁熠不停向后看着,似乎担心墨主去而复返,说话的声音十分急促,“君姐姐,你想离开吗?我们可以马上带你离开。”
“不,现在还不必。”
因为比起离开,君沐华现在更在意的是墨诔是否还在这里,她很想再见他一面。
“可是,你不是不想错过比试吗?”乐泠有点不解。
“原来你们听到了。”
“是啊,刚才我们就躲在那里。”乐泠指了指台阶下的一块巨石。
“比试不是在十天之后吗?我相信,你们绝对不会让我错过的,是不是?”
祁熠和乐泠不由暗暗对视了一眼,他们有点不敢确定君沐华的话中之意,因此心中不禁怀疑,难道君姐姐其实已经知道了离开墨族的方法?
看着二人转个不停的眼珠和讪讪而笑的神情,君沐华仍然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心中却暗道,这两人出去一趟,这心思可变得灵活多了。
不过,这一切似乎还是得感谢墨诔。似乎是因为他,她才能进得了这墨族的石殿,也才能看得到石殿里的墨族的历史。最后,她也才知道,原来这片名唤“临渊”的大陆是这样一片神秘且神奇的土地。
“君姐姐,那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乐泠睁着一双好奇的眼滴溜溜地看着君沐华。
君沐华惊奇于那双眼中的澄澈明亮,笑道:“接下来,去做一件好玩的事,怎么样?”
“太好了!”乐泠立刻兴高采烈地拍起手来,她像小鸟一样飞扑进君沐华的怀里,不停耸拉着君沐华的胳膊,好奇地问:“是什么?君姐姐,到底是什么?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说着,竟还不忘偷偷瞥一眼身后的祁熠,仿佛炫耀似对他挤了个鬼脸。
“当然不能喽!”
“为什么?”乐泠将不满再次毫无保留地全部发泄给了身后的祁熠,祁熠也再次回击了乐泠一个鬼脸。
“那样等你见到的时候,不就没有惊喜了吗?”君沐华笑道。
“是吗?……那好吧!”
君沐华对于这两人私下的小动作总是很识趣地当作没看到,她见两人不停地挤眉弄眼,也只当是青梅竹马的小趣味,毕竟少年无忧嘛。
这一晚,临海的石屋外,一位不速之客扣响了老人的门环。时间几乎就在君沐华从石殿出来之后。
“你……怎么会来这里?”
老人显然对于扣响门环的人有点意外。
老人站在屋内,借着月色洒下的光芒,来人只看着得到老人的半边侧脸,但他当然听得出老人话中的意外与迟疑,“有一件事,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了。”
老人神色突然变得有些慌张,浅笑道:“难得墨族之中竟还有人……——”
“她死了,大约在半年前。”
“那是去年秋天吗?”老人话语中仿佛顿时添了沉重的悲伤,“她可不是一个喜欢秋天的人……”
“她死在大瀚的枕苏山,那天,恰好上元宗主即明也去了那里。”来人的话语一如既往的平和,但也不难听出其中隐含的悲痛。
“那么,她葬在……葬在博川明岘山?”老人声音颤抖地问。
“是。”
“你知道,她有什么未了之愿吗?如果知道,请直接告诉我。”
“那时,她失散多年的幼子就陪在她身边。除此之外,或许只有……”来人突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个孩子终于回到了顾家,是她的孙子帮她找回来的,听说她很高兴,因为那段时间,那个名叫‘长思’的孩子一直陪着她。”
老人声音突然变得高昂了一些,他有些激动地问:“长思?就是那个孩子吗?”
“那是你为他取的名字。”那也是寄托着你长久思念的一个孩子。
“我取的名字吗?时间太久了,我都几乎已经忘了,而且,我也没见到过那个孩子……”老人的声音充满了无奈的悲伤和叹息。
“除了沉默少言,他十分出色,如同他的长兄。”来人道。
“我想,应该就是那样……”
然而,在说完这句话后,老人却突然不再说话了。静夜的空气中,似乎只剩下了悲伤在流动。
良久后。
“墨主,作为一个几乎从未尽过责的父亲,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就是你刚才避而没说的那个问题,她最后……最后到底还有……什么未了之愿?”一字一句,几乎都在虚耗着老人身体内渐渐奔溃的力气,但他想知道,而且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想知道,他的女儿最后一刻到底在想着什么。因此,他将身子倚向门框,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似地说道:“她的一生,夫散子离,那个人最后也没有回来,没有出现,是不是?”
墨主沉重地叹了叹,不知是在为老人最后的执着,还是在为那个不顾一切走出墨族的女子。
“墨主,请告诉我!你这次出去,见到他了吗?见到那个名叫顾修宜的男人了吗?”
面对老人哆哆的逼问,墨主只能无奈承认,“见到了。”
但老人的怒气也并未减少,“他竟然回临渊了?”
墨主平静道:“他很憔悴,几乎已经完全丧失了当年的光彩。”
然而此时的老人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任何的话语,刚刚知道女儿去世消息的他早就不可能理智地去应对任何事,“一切本就因他而起,凭什么承受痛苦与折磨却是他身边的人!如今的他,当然该承受这些!”
更何况,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难道能够弥补他的女儿数十年苦熬的痛苦吗?
这些难道能让他的女儿死而复生吗?
这些难道能让他此时的痛苦少一分吗?
不可能!
也不会!
所以,他必须得承受!就像他一样去承受!因为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承受了数十年的悔恨,他顾修宜又怎么能幸免!
怎么可能!
“如果你想,或许现在你可以……”墨主看着愤恨交加又悲痛不已的老人,再次长长一叹,然而,他并没有接着把话说完。因为,他突然意识到,现在那个人就在墨族,所以,他不能说。但是,他其实能深切体会到老人此时的痛苦的复杂心态,因为当他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也曾经经历过这样一番挣扎的心路历程。毕竟,那个名叫“祁眠”的少女啊,过去也在他的心底闪耀过,他们也曾如乐泠和祁熠般打闹,他们也曾想一起偷偷溜出墨族,但最后,离开的却只有她。后来,这一切,随着她的离开而被他沉入了心底,可他又何曾彻底淡忘过?所以,他才会那么冲动地去到极北之海,无视顾修宜也在明昼的事实,甚至冲动地应下即明所谓的挑战!因为,在他心中,那个少女永远鲜活,永远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