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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檀郎情深卿不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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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景惜轩。
一着深绯色常服的男子走到门前,理了理衣冠,并不入内,只是在门槛外作了个揖,道:“殿下。”
“鸿卿还是如此多礼,请进吧。”轩内传来朗朗男声。原来这立于屋外的男子,便是才名满帝京的国子监祭酒桓志,字鸿卿。十七岁时连中三元,以《论天下之大政》为欧阳飞鹰钦点的廷试第一名,二十五岁拜国子监祭酒。以是世人道,四方才子之冠,荆侍中后,唯桓祭酒尔。
桓志入了室内,但见右手侧次间的楠木书桌后,端坐着一着浅牙色团菊纹蜀锦常服的男子,五官俊朗,眉飞入鬓,目光如炬,虽为楠木书桌掩了大半身姿,但盖不住通身气派、秀丽仪容。当世难得之美男子,如此姿质风流,舍欧阳明日其谁?原来皇甫仁和即位后,便使欧阳明日承袭了欧阳飞鹰早年的爵位与封底,号为燕王。
欧阳明日见他面有倦色,放下手中奏表,道:“今日给陛下授课,辛苦了。”
桓志不由漏出一丝苦笑,回复道:“今日给陛下说了《管子》的第四十八篇《治国》,陛下还是好学的,对其中道理都颇为认可,只是不太愿背记,又嫌文章太长了些。”
“是太长了。”欧阳明日见桓志的神色不由一笑,给当今皇上——皇甫仁和讲课,确实需得十二万分的耐心。他字虽认得全,但连《论语》也没背齐整,看起书来更是头晕脑胀。前头几位为了不给皇上讲课,一个个都自请外调。总是不能没人调教的,桓志是欧阳明日一手带出来的,也只能是委屈他了。欧阳明日接口说道:“而且识得道理就好,背记就不必了。下次换个短些的,比如《说苑》里的《政理》,再或者说说先贤故事也可。”
“是。”桓志应声,继续说道:“来时遇着了陈汤,还有两日他就回幽州了。自觉心中有愧不敢来见殿下,让我问殿下可有何吩咐?”
“昔日南王对他领兵之能褒奖有加,今日公主亦怀爱才之心按下弹劾文书,让他好自为之吧。”南王,即护国大将军上官云。
“殿下此番真是神机妙算。先前臣还日夜惶恐该如何应对公主府的发难。想不到公主竟如殿下所料将奏表按下不发。陈汤数日来寝食难安,着实是被好好敲打了一番,想来日后不会再犯了。”桓志言语间流露出钦服之意。
欧阳明日拿过刚放下的奏表一目十行地看着,眼中却显出淡淡笑意。神机妙算?何来的神机妙算?把陈汤一事透露给傅不平知晓,借他之口传到上官燕耳中,其后根本没有任何算计,甚至连半点警示陈汤的意思也没有,因为欧阳明日自己根本也没想若她当真发难、该如何应对的计策。只是,他既要隐瞒这样一件事、保全这样一个人,便想让她知道,看她同不同意、认不认可,她若不同意、不认可,他便不做了。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四方甫定,亟需人才,乱世之中哪来如此多的高洁傲岸之士,但求人尽其才而已。这半年来,他所纵容的、掩盖的、甚至刻意包庇的,没有哪一件事不明里暗里让她知晓,然后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她的反应,她若有一丝不悦,他便罢手。幸运的是,她一直都懂他,还暗自为他铺了不少路,即使发难起了争执,也不过是为了维持众人面前燕王府与公主府两强相争的局面。他和她一直有着同一个目标,这使欧阳明日心中常涌起无尽的喜悦。
“对了。闻得今日晌午,尚书令李平、中书令房乔、侍中荆霖一起跪在紫宸殿外,请皇上以国事为重,勿再贪图玩耍了。陛下拗不过三位大人,只得答应不再偷偷出宫了。授课时谈起此事,陛下神色不佳。”能使分属燕王府和公主府两大阵营的重臣为同一事跪到一处,皇上也算是本事了。
欧阳明日眨眼间已看完了三本奏表,又拿起一本,一边看一边说:“没跪到含元殿事情就不算大。但也确实该提醒提醒了,不到一个月私自出宫三次,还假扮成宦官的样子,也难怪老头子们坐不住了。”其实不论私自出宫还是重臣跪殿都不是大事。三位老头子心里也未必把此事看得很重,只是作为人臣,有规劝君主之责,总得做做样子避避口舌。
一阵翅膀扑棱声响起,桓志目光转向花窗,只见一只通体纯灰、尾有翠羽的鸽子落在了窗棂上。这鸽子远看其貌不扬,但走近了却可见羽毛光亮紧密,眼神敏锐灵动。桓志识得这只鸽子,也知道这只鸽子背后的秘密,它每日必来两趟,一是早朝上朝前,会落在燕王轿辇上,二便是此时,即酉时,大多时候落在燕王的内书房,也就是景惜轩。赶上旬假时,一日来个三五趟也是常见的。
桓志走上前,紧握住鸽身,幸得那鸽子也识得桓志,并不乱动,否则羽毛滑润,当真几欲脱手。桓志取下鸽子脚下的玄铁小筒,递给了欧阳明日。
欧阳明日拿过一边的小锦盒,从中挑出一条长而透明的丝线,对折之后,将丝线穿入小筒侧面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孔里,然后轻轻一扯丝线,一个小纸筒便从尾部掉了出来。
如此机敏的信鸽,再加如此精巧的机簧,怕是落入他人之手也得不到丝毫消息。
欧阳明日慢慢展开纸筒,一字一字细细读着,时而嘴角微微上扬,时而剑眉向中微蹙。欧阳明日在朝堂之上素来沉稳少言,喜怒更不形诸于色,犬戎侵境也不曾皱一下眉头。偏在看这信时,一时刻内能生出许多表情变化,虽然变动微小又稍纵即逝,但也真叫人稀奇了。
桓志并未走远,而是立在欧阳明日身边,他自幼目力极佳,欧阳明日也未避着他,他略略扫了一眼,隐约见上面写着:“主于溅玉亭观瀑,三公子为其加丁香蜀锦薄斗篷……午膳进莲藕排骨汤一碗,嘉之……自未时于景惜山庄同侍中大人、御史大人议政尚未歇……晚膳进火肉白菜汤并江米粥,仅食粥半碗……”
不错,这日日传递、牵扯欧阳明日诸多情绪的,便是上官燕的衣食住行。公主府自上官燕五岁封主后便开始营建,纵使朝堂改了天地亦未停工,欧阳明日任国师后更主责此工程。府中奴仆,除原来南王府中旧人外,大多都是欧阳明日采买安排的,因此也有不少欧阳明日的眼线在。
“公子。”但见一个身着紫棠色长袍、系墨玉腰带、头发以同色墨玉带高束起的小公子走了进来,他步伐极轻快,纯黑织金锦靴落在地上竟没有一点声音。桓志就住在燕王府的西院落里,往来内院常见此人,但却也从来没说上过话。他名唤欧阳小楼,其实是个女儿家,不过素来只着男装,性子也不同于女子的娇羞妩媚或清丽可人,反而是极其冷漠寡淡。
桓志见小楼入内,知二人必有要事相商,且小楼素来性子冷淡,便告辞退下了。
“公子,那件浅缃色团菊纹斗篷,公主称赞花样绣得好、和府里新培的菊花神形兼似,赏了绫匠一盆墨菊、金银锞子各十个。工匠趁着夜里把赏赐的东西送到府里来了。”欧阳小楼上前说道。公主府内的尚衣司专司公主及府内众人的衣物佩饰,其中也不乏欧阳明日所觅得的能人巧匠。欧阳明日亲手所绘的纹饰图案及寻得的奇缎异锦,便假这些人之手送到了上官燕之处,上官燕是不曾察觉的。
“且把墨菊留下,放到我寝殿之中;金银锞子翻了倍数再赏还给他。”欧阳明日小心翼翼地把那纸条卷好,系上细小的红丝线,放到一个带锁的玄铁盒上,继续说道:“前日蓟州刺史送来了两条雪貂皮,想个由头给公主府送去。天越发凉了,她受不得寒。”
“是。”欧阳小楼答道。
“还有,听闻半闲堂有以檀香木制手炉的手艺,炭火置于内可自生温香,你且去打探看看。”
“是。”欧阳小楼面色如常,但心下却腹诽不已。从盛夏就开始制手炉,各色花纹材质几乎都试了一遍,最后才送出去两个,剩下的给府里二等以上的侍女一人发一个怕是都够了。
“行了,你也早点下去休息吧。”欧阳明日思虑了一会儿,应是暂时没什么要往公主府送的了。
“那公子您?”欧阳小楼是在欧阳明日受封燕王后才跟了他的,但却不像其他人一样称他为“殿下”,而总是叫“公子”。
“折子是都看完了,但还有些事需要再谋划一番。”言罢,欧阳明日拿起了奏本旁的书册又开始看了起来。
注:
景惜轩/山庄:取自杜甫《阁夜》的“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意思是靠近年末,白天越来越短了,景,通“影”,即日光。景惜,用作书房名,即劝勉世人珍惜光阴、发奋学习。
缃色:浅黄色。因为在古代,其实只有戴孝才穿白,所以文中给公子配的是黄色。不过……曾芥的人物设定很蛋疼啊,就穿白色吧……
护国大将军:其实唐朝并没有这个武官职称,只是上官云在剧中是被封为“护城大将军”,感觉气场略弱啊,升个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