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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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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兜兜转转,一共开了快三个小时,接近下午一点才到达阿华的老家。
刚下车,老远就看到村口站了几个人,仔细一看,是阿华等人在村口为他们接风。在他身边站着的,是村长和他的父亲。
此行的终点正是眼前这个村落,名叫流萤村,地处青芝山北麓一带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目前还有一百多户人家居住于此。不过由于近几年外出务工的年轻人都进了城,现在村里留下来的,大多都是空巢老人和小孩。
在还没到达流萤村之前,黎杨就坐在车上,无聊地上网查了一下青芝山的地图,卫星显示整个青芝山地幅十分辽阔,形状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大鸟展翅的姿态,山脚的不同方位零零散散坐落了几个规模不大的村庄,村与村之间的间隔并不大远,地图上面还清晰地标注了这些相邻村庄的名字。
据阿华说,他的阿娘通过媒人介绍给他牵线的姑娘,正是隔壁浣溪村里头的姑娘,年芳二十有二,姓兰,名妍玉。一路上听阿华嘴里用词形容,那姑娘的模样生得极为标致,跟电视上的大明星没啥差距。
此言一出,立马引起了大伙儿的兴趣,纷纷对阿华的这位未婚妻起了浓厚的好奇心。
只不过由于当地风俗,规定准新郎和准新娘在结婚的前一天一定不能见面,怕触碰了霉头,故众人只好耐着性子,坚持等到明天再一睹新娘子的芳容。
从村口到阿华家,估摸着也有四五百米的距离,一路上村长介绍了当地的人文和特色美食,期间不乏讲了一些村庄的演变历史,而这其中黎杨最感兴趣的,还属三百年前,青芝山半山腰上坐落的一处神山神庙,据说里面供奉了一座金身神像,早年可谓有求必应,只可惜后来历史变迁,神庙破落,现在很少有人去上香祭拜了。
村长陪同了他们走了片刻,便被村里的其他人给叫了去,只好暂时告别周诚等人。随后,改换成阿华的父亲带头领着众人往村子的深处走去。
也亏了这几年阿华在周家吃苦耐劳,攒了一笔不少的钱,他用这笔钱在老家重新盖了一栋三层的新房。这跟当地还是平房的建筑相比,显得格外气派。
今夜,黎杨和周家等人就被安排住在阿华的家里,也算是有了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一切只待明天婚礼的进行。
他们到阿华家的时候,阿华未来的丈母娘柳迎春正好也在他们家,此刻正跟阿华的母亲宋芝在交流明天婚礼的具体事宜。
见到他们进门,宋芝停下交谈,大为欢喜地走了出来,并热情地接过他们手中的行李。
“阿华,老伴儿,你俩赶紧把周爷等人的行李提到房间去,我都收拾好你们的房间了,今晚尽管安心住。来来来,先坐会儿,我去给你们沏壶好茶。”
宋芝领着他们进了客厅,一边催促着父子俩干活儿,一边又热情地为他们几人招待了新鲜的水果,生怕怠慢了他们。
一旁的柳迎春见他们面生,遂悄悄地找了个机会,问起周家等人的来历。
“你说周爷?那在平壑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家阿华,就是在他手底下做事,才有了今天。”
宋芝随后又给刘迎春介绍了周山的背景,从她的眼神中,无一不透露着崇拜。毕竟在他们家还是一贫如洗的时候,是周山伸出了援手,带他们一步步走向今天这样子的生活,所以,在宋芝的心里,她是打心眼儿里感恩周家人的眷顾。
“那周老爷身边的年轻小伙儿,可是他的儿子?”
“正是,现在周爷都把店里的生意交给周诚打理,东家想图个清闲,相信将来不久啊,这店都是要全部交给周诚的。不说了,我还得给他们弄点点心,你要不也来搭把手?”
柳迎春摆了摆手,找了个借口示意她有事要先回去,宋芝只好先送她出了门。
柳迎春跟在宋芝的背后,往门口走。自从她得知周家的背景后,就连看周家人的眼神也变得格外不同。
尤其是她的目光,全部落在周诚的身上。这些,好巧不巧,全数被黎杨看在眼里。
她坐在客厅里,看到宋芝乐呵着脸跟柳迎春从厨房里出来,看这样子宋芝是要送柳迎春出门。只是当柳迎春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发觉柳迎春的目光总是在往他们这里有意无意地瞥来,尤其是那目光,像极了心怀鬼胎的模样。
她顺着柳迎春的视线,寻找她最终的目标,结果意外发现,她一直观察的对象,竟然是周诚?
“阿华哥的丈母娘怎么一直在打量着你呀?”黎杨往周诚的身边凑了凑,在他耳畔轻声细语道。
“有吗?我怎么没注意到呀。”
周诚顺着黎杨的话,转头去看了一眼背后经过的柳迎春,只可惜,宋芝已经领着她走远了,周诚根本没有机会看到刚才的那一幕。
等他再转过头时,他的鼻尖几乎零距离接触到黎杨的脸颊。为此,他愣在了原地,随后吓得往后挪了一点距离。
这些暧昧的举动尽数落在周家的其他三人眼里,周棠棠更是激动地揪了揪周山的胳膊,深怕老爹错过刚才那粉红的一幕。
周山自然心领神会,他轻轻拍了拍周棠棠的手背,示意她女孩子家要矜持些。随后,他一改平时严肃的神情,换上了亲和的笑容,看似无意,实则故意地问向黎杨:“顾小姐,你跟我们家阿诚,是怎么认识的?”
黎杨见周山突然问话,连忙端坐了姿态,刚要准备开口解释,周诚比她抢先了一步答道:“我们是在南后街偶遇,因为卓家三口人出了命案,机缘巧合之下才结识的对方。”
说罢,周诚便给黎杨一个眼神示意,黎杨顺着他的话,用力点了点头,表示附和。
之后,周山又特意问了黎杨的年龄以及家长里短,顺带提了前不久有幸在旺商楼里与顾裘有过一面之缘,他颇为欣赏对方的为人。
几轮回合过后,周诚这下才恍然大悟,他家的老爷子怕是想撮合他和顾子欣。为了避免老爷子的话题越扯越远,周诚一直在努力转移话题。正逢宋芝做了一些村里的特色点心出来,刚好够堵住周山这些八卦之人的嘴。
* * *
傍晚,柳迎春徒步回到了浣溪村。
刚一到家,便看到儿子在院子里踢球,正玩得不亦乐乎。恰逢她一回来,儿子玩得太投入,没来得及看清门口的人影,一眨眼的功夫,直接把球往柳迎春的大腿踢了过去,正中下怀。
那一瞬间,一股拔凉的痛意自大腿向全身蔓延开来,一点点地刺激柳迎春的神经,她疼得直弯下腰,用力捂着痛处。
兰妍玉从里屋抱着一盆的辣椒出来,见柳迎春痛苦哀嚎的模样,她身边还滚落了一皮球,结合她那十一岁的弟弟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样子,她就知道,定是这个顽皮的弟弟又闯了什么大祸。
“兰成辉,你看你,天天就知道玩,刚要是把妈踢伤了怎么办,还不赶紧回屋里去写作业!”
兰妍玉一边指责着弟弟,一边放下手中的辣椒,急忙向柳迎春跑去,欲伸手扶她的母亲进屋。
岂料,柳迎春一把冷水直接泼走了她的好意,她挺直了腰,冷着一张脸,似乎颇为不满刚才兰妍玉指责成辉的那些话,她甚至嘴硬道:“成辉又不是故意的,你凶什么凶,真是一点儿做姐姐的担当都没有。”
柳迎春冷着一张脸教训兰妍玉,转头,她又改换成一副讨好的嘴脸,一瘸一拐地向儿子走去,笑着对成辉说道:“成辉啊,赶紧写作业去哈,妈妈等会儿就做你最爱吃的饭菜给你。”
弟弟在柳迎春的面子故意装作乖巧的样子,点了点头,转头就冲兰妍玉做了一个嚣张的鬼脸,仿佛在宣誓着他胜利的姿态。
兰妍玉将方才的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她忽然觉得这个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变得如此陌生而又冷漠。
她想,应该是从她的弟弟出生的那天开始……
作为一个远离城市的小山村,浣溪一直保留着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本来她打小的时候,父母对她的态度勉强算得上一般,直到弟弟成辉的出生,这一切,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知不觉,她的身份从兰家的独女变成了长姐,正因这个身份的转变,让她在小小年纪就背负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事事都是退让一步,不论是吃的,穿的,用的,都变成了弟弟挑剩下来的。
也正是从那天起,她才清楚地意识到,正因成辉是个男孩儿,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抢走原本本应该属于她的那一份爱……
兰妍玉站在院子里,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这些年在兰家遭遇的酸楚,眼角的泪珠止不住地在打转,她一直在隐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无论她再怎么强撑也终究是做不到。
她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末了,她用衣袖擦了擦泪痕,低着头,又默默地走了回去。
一进门,柳迎春已经做好了晚饭,正在往餐桌上一样样端菜,这些,全都是成辉爱吃的。柳迎春见兰妍玉半天才回来,嘴上又忍不住嘀咕了几句,才让她坐下来吃饭。
兰妍玉原本就心灰意冷,此刻听到柳迎春的冷嘲热讽,不由心寒了三分。
这时,门外进来了一个人影,仔细一看,正是当初柳迎春找来的林媒婆,通过她,才顺理成章地帮她的女儿跟阿华牵了线。
“林媒婆,你怎么来了?饭吃了没?”柳迎春见是林媒婆光临,连忙擦了擦手,热忱着脸上前冲对方嘘寒问暖。
林媒婆说自己刚是专门去了一趟阿华的家,交代了一下明天婚礼的事宜,顺带拐个弯,来这里串个门,正好还没吃饭。
柳迎春一听,便想留媒婆吃个便饭再走,无奈家里桌子小,就那么几个位置,她连忙叫囔着让兰妍玉赶紧起来,好给林媒婆让座。
兰妍玉抬头看了一眼媒婆,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默不作声的带着自己的那份碗筷,离开了饭桌。她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个毫无感情的笑意,也许,这就是她在这个家吃的最后一顿晚饭……
兰妍玉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坐着发呆,她的面前是一面镜子,里面映照的那个人,正一副黯然失神的表情。
屋外,依旧是两个女人在闲谈着婚礼的事宜。不时,她还能偶尔听到几句柳迎春的抱怨,说媒婆介绍的对象只不过是给人打工的,根本谈不上什么大富大贵。即便是婚期将至,柳迎春甚至还大言不惭,希望林媒婆能帮他们家改换成跟周家的儿子牵个线。
这些话落在兰妍玉的耳里,竟莫名觉得荒谬,原来她在母亲的眼里,竟是一个可以随处转卖的商品,只要可以卖得出好价格,多少出格的事情,她想,她这个贪婪的母亲,恐怕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早在两个月前,兰妍玉还在城里务工。突然有一天,她的母亲告知她,父亲生了严重的病,需要她回来照顾。兰妍玉尽管在家里备受冷落,可打心里儿依旧是个孝顺的人,她二话不说,立马辞了职回老家准备照顾生病的父亲。
可是等她回来才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柳迎春的骗局,目的就是为了能把她从城里重新骗回这个偏远的小山村,她要给她寻一门亲事,好趁早把她嫁了,要一份高昂的彩礼。
兰妍玉今年二十有二,这个年纪在他们村已经是属于晚婚没人要的大姑娘,再不嫁,将来指定是不能讨得一个好彩礼的。跟她同期长大的儿时玩伴,早在四五年前,娶得娶,嫁得嫁,只有她是个例外,在高中毕业之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里,选择到外面闯一闯。
她不想一辈子,困在这个落后的地方,当一只井底之蛙。
可惜这一切的希望,全都被柳迎春破灭了。
她回来没几天,就被柳迎春强行去见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她到现在也只见过一次相亲对象的面,她甚至有些记不清那个男人的模样,只记得他叫阿华,印象中是个有些腼腆的男人。俩人见面的时候,阿华甚至都不敢直眼瞧兰妍玉的眼睛。
兰妍玉其实根本就不爱阿华,她之所以会跟阿华结婚,全拜这屋外两个女人所赐。
一个是巧舌如簧的媒婆,凭借着多年给人牵桥搭线的本事,愣是硬生生说动了阿华的家人,将俩个完全不熟的陌生男女给撮合成功。她不知道林媒婆到底是有何通天本领,能让阿华相信,一个只见过他一面的陌生女人,会对他深陷到无法自拔。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一对新人礼成之后,媒婆是可以得到男方彩礼数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只要明天婚礼一结束,媒婆就能顺理成章地从阿华的家人手里得到一万元的红包作为这次的报酬。
可想而知,一个以钱为生的媒婆,会是如何昧着良心,乱点鸳鸯谱。
除此之外,另一个逼迫她的人则是她这个一向自私偏心的母亲。阿华的父母亲出了十万的彩礼,这个数额,当即吓傻了柳迎春。要知道,在2009年,十万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也可以说这是他们村里有史以来最高价的彩礼。
只可惜这笔钱,一分不落地进了柳迎春的口袋。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些钱,恐怕是为了将来要让弟弟成辉进城上学而做的准备。
到头来,她终究成了两个女人谋钱的工具,根本身不由己。
夜深,人散,屋外彻底安静了下来。房间里徒留兰妍玉一人静坐在镜子前,她的身旁,是早已呼呼大睡的成辉。
她愣愣地瞥了一眼她的床铺,此刻,又被人占去了一大半。
算了,就当是最后一次,她这般安慰自己。
又过了半晌,午夜十二点,她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毅然从镜子前站了起来,往房门走去。
她悄悄打开门眼儿,观察门外的动静,见屋外的灯是黑着的,随即,她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钻了出去。直到远离家门数十米之后,她才敢大步喘着气奔跑起来。
山神庙。
她冒着被柳迎春发现的风险,也要拼了命地跑到这个地方。
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
山神庙就在村子以南的方向,一直朝前走,在所有村子汇集的中点,便是它的存在。
小的时候,她的父亲偶尔会带她上山捡柴,路过一处老旧的破庙。她曾听父亲提起过,三百年前,这座山神庙极其富丽堂皇,就连神像都是用真金打造。
这座庙,当时供奉的是一位真的神仙,村民只要有难,诚心祈祷,山神便愿意助他们脱离病痛苦难。据后人的口头流传,山神曾多次显灵,只可惜后来战乱,村民大多都逃难去了,这个庙也因此彻底荒废了下来,成了一个荒凉的破庙。
事到如今,兰妍玉唯一的希望,也只能寄托于这个三百年前的神话传说里。
她穿过无数的丛林与山丘,手脚被厉草割破了好几道口子,她都忍了下来。此刻的兰妍玉,可以说是背负着希望与绝望相互纠缠的使命,来到了她儿时经过的山神庙。
山神庙的周边似乎有被人为打理过的痕迹,周围的杂草尽数被除,离寺庙方圆几十米的地方,都是干干净净。
会是谁,还惦记着这里?
难道这里仍旧有忠诚的信徒在此苦苦守候?
兰妍玉站在离寺庙五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在仔细观摩着山神庙。在月光的照耀下,寺庙的青瓦屋顶似乎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信女兰妍玉有事相求,恳请山神显灵!”蓦地,她对着山神庙的方向跪了下来,重重地朝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接着,她再次起身,朝前走了三步,继续下跪磕头,重复念了一遍方才说的话。
三步一跪,如此往复。她一路从五十米外的地方,直直地朝寺庙的正门跪叩而来。
几番折腾,兰妍玉的额头被地上的碎石子磕出了一道小口子,有些鲜红的血液渗了出来,这让本是长相可人的她,又添了几分魅色。
跟身体上的这些疼痛相比起来,这些根本不算什么。最让她感到绝望的是家人的无情与自私。
以及……山神依旧并未显灵。
“神啊,你到底是否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信女求你显灵!”
兰妍玉绝望地仰天长啸。
可是,周围依旧如死灰般寂静。与她作伴的,恐怕只剩清风与明月。
兰妍玉跪坐了地上,久久未起。直到她的双腿因为久跪而感到麻痹,她这才晃晃悠悠地从地上起来,险些娘跄重新跌落在地。
“果然是我奢求得太多……”兰妍玉冷笑地站了起来,转过头,准备原路折回,接受命运的捉弄。
可是当她往回走了一段距离后,天下突然掉落了几根发着光的羽毛。随即而来的,是她的背后多了一抹庞大的黑影,将她的身形全数笼罩在阴影之下。
她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吓得一动不动,直到她贸然回过头,整个山头,只流淌着她撕心裂肺的惊吼以及涣散无神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