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键》秋日思雨

30、Chapter 7.2 笨拙的爱

　　与王羽微一同坐在公寓楼下大厅不远处的沙发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我至今仍感到有些不太真实。
　　“小轻忧，我就那么可怕吗？”王羽微坐在我对面，一脸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嘴角勾起，眼中却是说不尽的新奇与有趣。
　　“没……没有。”我紧绷着身子，吞吐地答道。
　　王羽微长“嗯”了一声，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确认我之前的回答是否真心，不过片刻，听她突然轻笑出声，说：“你还真是个有趣的孩子，难怪小雅会对你与众不同。”
　　我……有趣？
　　这样的评价，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因之前我只听过别人说我很闷，又或者说是反应迟钝，内向，呆萌什么的，“有趣”这个词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出现在我身上。
　　王羽微又道：“你别紧张，我只想和你随便聊聊，你就当做是陪我等车打发时间好了。”
　　“……好。”
　　“你也是A大的学生吧？你能跟我讲讲小雅在学校里的事吗？不瞒你说，我曾经有问过她几次，但貌似……我已经被她完全讨厌了呢，她现在什么也不愿意跟我说……”说着，王羽微不禁露出了一抹苦笑，像是不经意间说到了自己的痛处，她微微低下头，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悲痛与哀伤。
　　看着这样的她，有那么一瞬，我的心似乎也跟着痛了一下。想她刚刚面对着荀雅若时的态度，与此刻的她截然不同。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柔弱，脱掉了骄傲与坚强的盔甲，我才发现她也是个有着敏感心的母亲。或许之前她只是爱逞强吧，只有在自己的女儿面前伪装着坚强，其实这对儿母女都一样。
　　也或许是因为这一点，让我不由得松了口气，卸下了对她的防备。
　　“阿姨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想知道小雅她在学校过的好不好，和同学老师之间相处的怎么样，还有，她有男朋友吗？”
　　听着王羽微的问题，尤其是最后一个，我的心不禁“咯噔”一下，才恢复的常态与自信瞬时又从身体里被人给抽走，我僵持着陷入沉默。
　　这时，只听王羽微道：“其实我也就知道，以这孩子的性格，恐怕也很难在学校里和人好好相处。从小就是这样，沉闷，不爱和人说话，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小时候还好，还可以说是怕生，但长大了以后，脾气也随之长了不少……小雅在学校，有没有给你们添很多麻烦？”
　　听着王羽微的话，她似乎并没有发现我与之前所处的不同变化，只道是我不好意思开口去讲荀雅若真实的情况而已。为此，我也暗自放下心来，埋怨自己太过心虚的同时，我沉吟了片刻，将我知道的都讲给了她听。
　　随后，时间一点点流逝。
　　“你们还去参加了大学生音乐节的比赛？”听完我说的话，王羽微顿时睁大了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由于太过惊讶，她的声音不免还多提高了两个分贝，望着我的眼神更是充满着惊喜。
　　我点点头，脸上随之挂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是的，而且我们还被选入参加了总决赛，沈媛也将代表我们在明年二月份的时候去北京参赛。”
　　“这孩子……怎么一点消息都不告诉我呢！真是的。”嘴上虽还在埋怨，可眼里的喜悦却是有增无减。
　　像是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只见王羽微先是自顾自地轻笑了下，随后抬起头，笑道：“看来我之前的决定是对的，让她回来是对的。”
　　之前的决定？
　　“那个，或许我不该问，不过您所说的‘之前的决定’是？”
　　“就是我要求小雅回国，来A大上学的事。”王羽微将双腿换了一个姿势，背靠在沙发上，继续说：“你也许也已经听小雅说过了吧，我不赞成她去皇家音乐学院，反而让她自己一个人回国上学。”
　　“有听说过些。”
　　“你想知道我这么做的理由吗？”
　　“理由？”
　　“难不成，你也觉得是我无理取闹，将小雅赶回国的吗？”
　　“我……”
　　王羽微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没关系，以小雅的性子，她跟你这么说也在我意料之中。然而，事实却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顿了一下，渐渐收敛起脸上残余的笑意，认真地道：“那个孩子，我其实对她从小就寄予厚望，因为她天生就是个艺术家，她身上的这些天赋一直都令我感到骄傲。”
　　“然而，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变得越来越像我。一开始，我还以为她只是和我相处时间久了，不自觉养成的弹琴习惯而已。可到后来，我甚至发现她是在有意地模仿我……其实，要是遇到其他父母，想必会因此感到很开心的吧。可我，却并不这么认为。”
　　“小雅的身上一直都藏有很深的潜力，这点我是十分确信的。而她将来的成就，也一定会远超于我。可我不知道我曾经有做了些什么，会让她想要模仿我。因为我是个失败的人，所以我并不想让小雅走我原来走过的路。小雅她应该有属于自己的风格，自己的天地，而不是变得和我一样。”
　　“如今的小雅，在钢琴技术上我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但是，她的琴声却让人听起来无趣得多。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不赞成她去皇家音乐学院的原因，因为她去了后，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只是在那里浪费时间而已。现在小雅所需要做的，是改变自己，让自己彻底地走出来，而不是永远活在一个单一的世界。我希望她，能弹出只属于她自己的琴音。”
　　听完这些话，我问：“那您当初为什么会想要荀雅若回国？”
　　“原因蛮简单的，想让她在一个充满人气的地方，吸收点人情味。再有就是，离我远点，或许会让她更容易活出自我吧。”
　　“您有将这些想法告诉荀雅若吗？”
　　“怎么可能！那孩子现在可是很讨厌我的，怎么可能会有耐心听我说完这些？”
　　我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想这对儿母女究竟绕了多大的一个弯，互相彼此误会，闹别扭到底有多久了？两个人在感情表达方面都显得那么笨拙，一个想靠近却不知道该怎么靠近，另一个索性就成了缩头乌龟，只为了保护自己，害怕自己再次受伤。
　　就这样，两个人一直默默地僵持着，直到现在。
　　我问：“阿姨，您有多久没听过荀雅若弹钢琴了呢？”
　　王羽微稍作思索，答道：“差不多……快有一年半了吧。”
　　“那你现在想不想听听荀雅若的钢琴？”
　　“什么？”
　　“我手机里刚好存有几首荀雅若之前弹的曲子，你想要听听看么？”
　　听我这么说，只见王羽微忽然愣了一下，眼中似有复杂情绪徘徊。沉默了一会儿，她轻启双唇，略显紧张地问：“可以……让我听听看么？”

　　半个小时后，我回到荀雅若的家。
　　拿出钥匙，打开门，我这才发现屋子里竟是漆黑一片，仿佛没有半点生机。
　　“荀雅若？”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屋，一边寻找着她的身影，一边轻唤着她。
　　可她，却并不应我。
　　最后，我习惯性地走到她的房间——果然在那里。
　　清冷的月光下，她一个人靠坐在落地窗旁，曲着双腿，两手抱膝，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灯火通明，面无表情。
　　我轻轻地走过去，顺势坐在她身旁。她的身子就在我靠近的那一瞬轻颤了下，随后自然而然地转身靠在了我的怀里，头枕着我的左肩，唤我：“轻忧。”
　　我伸出手臂去拥抱她，同时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轻凉温度，我略一皱眉，立时心下了然。
　　她该不会是从我与王羽微离开后，就一直干坐在那儿不动吧？
　　虽然屋子里有空调，可她身上就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又光着脚，顿时我便感到了无比的心疼。
　　“你冷不冷？我给你去拿件衣……”
　　“轻忧，你哪儿也别去，就这样陪我一会儿好么？”
　　“好，但你也别坐在这里，我怕你会感冒，我们回床上去好么？”
　　“嗯。”
　　牵着她的手，我和她一起钻入了被窝。
　　她靠着我，头微微抬起，问道：“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我低头望着她，想了一下，便答：“我刚刚在和你妈妈聊天。”
　　荀雅若的身子突然僵了下。
　　“你们……说了些什么？”骤然间，她的语气冷了几分。
　　“没什么，就是随便聊聊你在学校的事。”
　　我想，现在的我还不具有资格向荀雅若转达她母亲对她无声的爱吧。因为感情这回事，从来都不是外人能帮忙转达的。
　　“学校的事？你都跟她讲了什么？”
　　“我就讲了一下我们平时上课，还有去参加音乐节比赛的事。”
　　“你连我去参加音乐节比赛的事都告诉她了？”她不由得一惊。
　　我点下头：“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
　　我静静地看着她的反应，倒与我之前所料有所不同。
　　我本以为她会生气，也做好了她会生气的准备，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竟只有沉默。我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在想些什么，也不想去打扰她。我等她自己说，这次的我只想做一个很好的聆听者。
　　“她有说什么吗？”荀雅若轻问。
　　“她很开心。”
　　“是么。”
　　“嗯。”
　　回想起不久前我给王羽微听荀雅若弹的那首《苦涩的回忆》，王羽微脸上所展现出的欣喜与激动，令我至今印象深刻。之后，她又询问了很多有关参加比赛的事，当我说起这首曲子是荀雅若自己写的时候，我见她的眼神虽透着震惊与不敢相信，但挂在唇角的笑容却丝毫未变。
　　最后，她甚至向我要了电话与微信，并让我将这首曲子传给她……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我私自把《苦涩的回忆》让你妈妈听了，因为我想让她了解现在的你。”
　　是的，我想让王羽微知道，如今的荀雅若，琴声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枯燥无味了。
　　“你还真是爱多管闲事啊！”荀雅若叹笑着，像是松了口气。
　　“雅若。”我伸手将她的脸微微转过来，让她面对着我，“你想去维也纳考核么？”
　　“你想我去么？”
　　“想。”
　　就在这个寂静的夜，我道出了我这辈子感到最后悔，也感到最不后悔的一句话。
　　只因在临走前王羽微曾这样对我说：
　　“我已经给小雅找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师父，现在的她，也是时候该走属于她自己的道路了。”
　　可当时的我却并不知道，我这一句“想”，会生生地将我们俩的感情彻底割断，虽成就了她，却也毁了我们。

作者有话说

　　上部的剧情已进入后半段了，预计到40章左右就会结束，然后就是下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