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寂笔

3、那一夜

　　杜双有很多朋友, 也很爱热闹. 有时会在屋里举行party, 叫朋友来玩. 那一夜是杜双的生日聚会, 来了十几个人, 小房间挤攘的几乎无处落坐. 幸好是夏天, 地板不会太凉. 每人带点儿东西, 杜双又找文意帮忙弄了两个菜, 买了一堆啤酒饮料, 大家凑吧凑吧倒也丰盛.

　　夜深酒醺, 大家半醉半迷糊, 场面很是热闹随便. 几乎人人成双配对, 思林也正跟一个杜双的女同事聊天儿. 此时斜斜望过去, 却见厨房里倒水顺便停下来收拾碗筷的文意身边跟着一个男人.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他们仿佛一直在那里交谈, 一种安静暧昧, 微微有些尴尬的气氛. 思林奇怪, 原来那个一周加起来说话不会超过21句的文意, 也并不是不会交谈的. 不知为什么, 这种想法让思林有些不舒服.

　　杜双的女同事也注意到了, “天! 哪个女孩这么倒霉, 又被尼尔. 马缠住了!”

　　思林奇怪, “你认识他?”

　　杜双的女同事撇嘴, 装出很惊恐的样子促狭道:“不, 我不认识他!”

　　周围几个人听见都跟着小声笑了. 那是一个看过<<矩阵>>就想用基诺. 里维斯在戏中的名字自称的失败讨厌的傻瓜.

　　“喂, 喂, 杜双, 你那可怜的室友被尼尔缠住了!”

　　杜双听见, 挣扎着站起来, “喂! 你们谁把马胖子带来的?”

　　“你在办公室说那么大声, 谁不知道你晚上请客? 一个部门的, 马胖子他要跟来我们有什么办法?”

　　“就是, 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死胖子没人理, 想女人想疯了, 哈你不知哈多久了, 有这机会泡美眉, 他能不来吗?”

　　杜双抚额叹气, “MY GOD!”

　　“呃~~~~~呃!” 杜双握拳弓腰跺脚低叫, 无比懊恼, 然后一路挤去厨房. 众人暧昧笑着等看热闹.

　　那是一贯的常规, 被解救出来的女孩子背后松口气, 大叹晦气, 然后本不认识的大家一下亲近许多, 因为有了共同的指评取笑的对象.

　　听着杜双在厨房门口叫: “文意, 出来了, 你把思林一个晒在外头晒鱼干啊?” 思林听着一窘.

　　一边杜双的女同事诧异地问: “她是你女朋友?” 思林正要说些什么, 却见厨房里文意边洗手边奇道: “杜双, 你喝高了? 把思林这么纯情的单身帅哥也拿出来玷污?”

　　外头人听着哈哈暴笑, 一起回头看思林, 那种促狭的笑出泪的眼光, 让思林更窘迫, 却也明显地觉出身边杜双的女同事松了一口气. 不但是思林, 就是杜双也很惊讶文意有这样的幽默感. 文意平常其实是个乏于言辞, 甚至多几句会觉得有点儿词不达意的人.

　　思林是屋里少数几个坐在沙发上的, 正对着厨房, 此时看见厨房里文意擦着手, 那高胖男人似乎缠着文意说了些什么, 文意就微微转头笑言两句, 那一种温和, 让人凝眸……. 然后, 那男人就跟着文意一起出来了. 连杜双, 都仿佛是奇怪震惊的. 没有想过, 文意第一次引起他们注意, 竟会是这样的场景和抉择.

　　思林抿唇, 杜双的女同事自一侧看去, 觉得那一线唇形带一种审视的僵硬, 离这么近亲眼看去, 也不敢想像那如何能套用在思林温和甚至有些清秀的一张脸上.

　　每一个人, 是不是都有旁人无法想像看透的一面?

　　那一夜, 那个没人理睬的胖子缠着文意喝了很多, 甚至邀文意出去散了一圈步. 回来时候, 众人诧异的隐藏的注视里, 胖子越来越没样, 而文意, 换着拖鞋, 还是一贯的没有脾气的微笑.

　　胖子拉着文意的手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地说: “你知不知道, 你真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好女孩儿. 我喜欢你.”

　　屋子太小, 所有人表面都照样在交谈着, 但一双双眼睛, 却若有若无地看着, 声音不知何时小了很多, 竟能清晰地听见电视里音乐在响. 文意轻轻挣脱. 胖子醉醺醺一趔趄, 整个人没搭到文意身上去. “我想娶你.” 一半人挑眉觉得他在装醉沾便宜, 所有人都在等好戏. 文意退开一步, 扶住他, 温和地轻声说: “你喝醉了.”

　　胖子说: “我没醉! 我说真的. 我们明天就去结婚!”

　　文意扶着他, 并没有抬头, 声音平淡而温和, “不要因为寂寞醉酒而随便向一个不爱的女人求婚, 你会后悔的.”

　　所有人不知何时, 开始不自觉地屏息. 渐渐有人注意到那种沉默压抑的寂静, 传染似地, 大家一边看戏, 一边开始觉得尴尬. 这种事情就是这样, 当有人开始认真的时候, 就不再是单纯的令人嘲讽取笑的出丑了, 而是那种让看的人也有点儿仿佛良知突发的困惑和尴尬.

　　胖子又更肯定地辩白道: “我真没醉, 你怎么就不相信我?!” 声音也高起来.

　　四周的安静太明显, 胖子的声音显得太凸出, 文意知道很多人都在看, 脸上平淡温和的好笑容也有些尴尬了.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觉出了那平淡笑容里的温和和包涵. 平时觉得乏味, 但酒醉失意时却往往最想要的一份沉静的温柔……

　　文意着微笑看着胖子居然有些诙谐地道:“ 等你明天酒醒了, 一定会感激我放你虎口逃生的.” 说着侧头朝看戏的众人眨眨眼.

　　气氛一松, 大家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玩笑地回她一笑. 杜双尤其敏慧的一个人, 连忙出来说: “哎, 老马醉了哎. 谁送他下楼叫辆出租送他回家吧?”

　　几个男的连忙站出来接过快架在文意肩上的胖男人, 架下楼去……

　　杜双拍文意: “你也是, 那样的人, 跟他那么好脾气干嘛?! 刚在外头他没把你怎样吧?”

　　文意笑笑: “没什么, 他喝醉了胡说两句而已, 其实人挺好的.”

　　这时有人说了: “好什么呀, 那胖子就爱借酒装疯沾女人便宜, 出了名了!”

　　陆陆续续又有人应和.

　　气氛又热络起来, 数落着一个共同的 “敌人”. 杜双拉了文意坐在几个熟朋友身边, 思林听见文意一遍一遍解释着: “他人真不错. 只是喝醉了, 一个人没人说话有些寂寞罢了.” “不, 他没缠我, 大家都一个人嘛, 所以凑一起说两句. 谁知道他就喝醉了,可能心情不好吧.” 说着又笑, “明天酒醒想起来, 说不定后悔死了.” “其实真是个很好的人.” ……

　　思林听着, 听着, 渐渐那声音如同半夜若有若无的键盘敲击声, 朦胧中慢慢淡下去.

　　思林笑着同杜双的女同事聊天, 仿佛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 思林悄悄放下手中的啤酒瓶子, 不敢回头看一眼文意的所在. 心中想: 真好, 幸好没有喝醉……

　　但其实, 啤酒, 真能醉人么? 想着那个几次三番自称自己没醉的胖子, 想着一遍遍温和说着: “他人很好, 只是醉了.”的文意, 思林不知道……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 思林觉得自己有去一趟厕所的必要. 抬头, 故意调暗了彩灯光线和香烟迷雾中, 音响不知何时被人调大了, 思林站起来, 只觉视线朦胧,耳边模糊鼓嘈, 一脚踩出去有些摇晃, 仿佛醉了, 仿佛瞌睡了. 故意不着意地用眼睛四下寻找, 却没有看见文意. 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她又和谁出去了.

　　这样有点儿恶意地想着, 自己先吓了一跳. 然后想起四周注视文意的男人的微惊奇的眼光, 那种不属于惊艳, 也未必属于衷情, 但明显的仿佛心中有所温柔触动的那种微醺的心情, 同作为男人, 思林觉得自己能够体会.

　　杜双的女同事挤在杜双她们那儿说得热火朝天, 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是一双新鞋子还是上等皮包首饰店里的大减价? 或者男人?

　　思林挤出去, 自客厅拐角的过道往正前方的厕所走去. 杜双曾抱怨客厅正对就是厕所, 但幸好过道在拐角, 没那么明显, 唠叨了很久又没钱没空找一个同等价格里更合适的房子, 于是也就作罢. 如今思林走过去, 一下觉得这里安静了很多, 回头仿佛隔了好一段距离才见三两微灰黑的人影子在闪烁的彩灯中添了晃眼的色调, 那一切仿佛与过道上的一切隔开了一段空间, 遥远的. 思林这才觉出这个拐角其实已经很偏僻了.

　　思林再往前走, 厕所虚掩的门四周有光线流溢, 朦朦胧胧像科幻电影里的穿越外太空的神秘通道的入口. 思林正要推开厕所的门, 却听见里头有人声, 收了手, 听见里头两个女人在聊天, 噢, 不, 是在是非.

　　“杜双那个室友倒是脾气挺好的. 马胖子那样的人她也挺能忍, 还处处帮他说话.”

　　“嗨, 装什么好人呀, 还不是要吸引别的男人注意?”

　　“哎, 说不定她对马胖子有意思呢. 呃, 呵呵~~~”

　　传来一声拍打声, 好像一个女人娇嗔地打了另外一个女人的胳膊一巴掌.

　　“说什么呀? 马胖子那种货色?”

　　她不知道当她说 \"货色\"这两个字时, 在门外无意听见的那个男人心里, 她已经只能已 “货色” 论了.

　　里头有拉拉链的声音, 轻微的响动仿佛是在盖口红盖子或者粉盒.

　　思林怕她们出来, 本能地一闪身, 反手推开文意房间虚掩的门, 躲了进去. 轻轻掩上门, 却就着星光夜色微晕的灰黑色泽, 看见一个人正坐在门边不远的沙发里. 思林一惊,厕所门已打开, “哎, 快点啊, 我先出去了.” 接着听见有人踩着高跟鞋 “口各口登, 口各口登” 地走出去, 那一种脆响响的节奏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夜里, 对楼下试图入睡得人一定是一种折磨吧?

　　思林怔怔盯着沙发里的人转过来的一张面孔, 黝黑的眼眸在夜色竟然泛着一星幽茫, 有点儿慑人. 不知是酒, 是夜, 还是刚才的所见所听, 那平常很平淡的一双眼眸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 思林觉得这样的夜看这样一双眼眸可以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厕所龙头里 “哗啦啦” 水响, 清晰可闻里头女人哼哼的歌声.
　　思林从来不知道原来厕所和文意房间之间的墙板如此不隔音. 想着夜半自己上厕所的响动文意也许正躺在床上隔开一面墙听得一清二楚, 不由心跳加快, 太暧昧的绮思意淫. 思林为之脸红, 却忽然想到什么, 惊问: “你, 刚才, 都听见了?”

　　文意看着他, 轻轻侧身按开身边书桌上的一盏台灯. 橙黄的灯火忽明, 思林下意识地微闭眼躲避着黑暗里突然出现的刺目光明. 在抬眼, 却看见文意蜷腿坐在一张旧沙发上, 难得俏皮地伸指掩在唇前, 轻轻 “嘘” 一声, 微微眨眼.

　　思林怔怔看着她, 竟似乎没听见厕所门响. 那一种应该熟悉却明明陌生的神情面孔和感觉, 让他觉得仿佛是头一次见到她.

　　文意面孔上和缓的微笑, 如往日所有时候一样, 仿佛只是微笑, 只是为了礼貌的招呼, 永远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意味. “厕所里没人了.”

　　思林没回过神来.

　　文意咳一声, 清了嗓子, 又道: “你可以用厕所了.”

　　思林傻傻地问一句, “什么?”

　　文意静静连起来说: “如果你要用厕所的话, 厕所里已经没有人了.”

　　思林觉得自己蠢到家了. 一时很是尴尬, 点头表示听懂了, “啊.” 侧身有些手忙脚乱地出了文意的房间, 将门关住.

　　思林进了厕所, 将门锁上, 然后坐在马桶盖上, 双手撑挤着额头, 想叹息, 蠢货!

　　脑子里残存着台灯侧文意光影浮凸的一张脸, 琥珀色的眼眸, 浸着桔光本该恬淡的一抹微笑, 披染着夜色, 却起了些微异样的不能防备的变化, 带着一种仿佛寂寥仿佛深思的点点魅惑, 他想啊想,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懂了几成......

　　思林站起来, 掀开马桶盖, 试图解开裤扣, 却觉得手抖. 想着这里的响动会被隔壁听见, 思林手一时僵住, 一头一脸的汗, 觉得夏夜空气如此闷热. 他憋得要死, 却尿不出尿来. 脑子里是文意灯下的微笑, 他仿佛回到小的时候, 在大教室里听校长讲话的孩子, 想上厕所又不敢举手. 又仿佛□□被人看到了. 那一种焦急和心虚的匆忙让他的心跳疲软, 他于是转身打开洗手池上的水龙头, 不敢开得太大, 怕让人觉得奇怪, 以为漫水了, 太小又怕遮不住声音. 水哗哗地响着, 思林拉开裤口, 一泡尿总算撒了出去, 终于松了一口气. 从此, 养成了一种习惯, 在家上厕所的时候, 总要打开水龙头, 或者趁机沐浴, 打开了喷头, 上过厕所顺便洗个澡才出去……

　　思林从厕所出来时, 看着文意门下露出的一线幽微灯茫, 想到了些什么, 于是进了自己房间提起分机电话, 果然, 电话线里“呲啦啦” 的上网占线的响声. 思林贴在墙壁上, 试图捕捉隔壁键盘敲击的声音. 可入耳的, 只是另一面墙隔着的客厅里嘈杂的人声音响.

　　思林坐在床上, 一会儿, 有人推门进来, 是杜双的女同事, 一脸张扬的笑容, 拿着酒杯, “哈, 就知道你在这儿! 藏着干什么? 来, 大家都在外面呢.” 她上来拉思林, 思林微笑着有些尴尬, 心里暗暗皱眉, 想, 她没有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