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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法则之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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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他此话,我遂似断了弦的弓般,猛地挺起身子。
眼下若再不自救,我在曹文举与岚棠面前,便只剩下任人宰割这一条路。但若扪心自问,我究竟容不容得自己,像个婊|子一样供所有人玩弄?
如此关头,若遵母亲教诲,我最该做的反应,只不过是跪在地上,本本分分地等着男人们发落;或者附和岚棠的话,矫揉造作地向曹文举谄媚示好,极力促成那所谓的“潇洒美名”。
可,我的心呢?
一时间我满心充斥着的,竟是三日前,房中地上,我吮着指尖的胭脂撩拨岚棠,而后被再难自抑的他,打横抱起的那个瞬间。
既然他的原形毕露,早在我意料之中,既然那狂躁的吻,的确是急色之人该有模样……
可那时,我为何在伎俩得逞的欣喜满足之余,心中却竟觉得,似有什么空了?
是失落呢,是就连岚棠也不过如此的空虚失落。
我又在期待什么呵?期待有幼犬一般柔润墨瞳的他,期待诚心诚意问我是否饥饿的他,会与天底下所有的贱男人,有所不同?
还有落日下,他曾经背倚云霞的笑……
赤色天穹,月白袍衫,一个男子的笑,怎能够那般的明澈温煦,柔美动人?
虽只是惊鸿一瞥而已,可那短短瞬间,却又烙印于我脑海,再不消散。
那笑,我虽然见得太过匆忙,远远不觉满足,但是那又如何?
它本来,便不属于我呢。一分一毫,都是我自他人处,窃取来的宝藏。
只有那名唤“妩儿”的女子,才配得起那笑。
只有那女子,才本应该开口,唤笑着的岚棠“相公”。
不痴、不忿、不妒、不怨……母亲所言,命薄身贱,心也合该是这般模样。
可既已遇了岚棠,我又怎能甘心?
此生第一个拥有我的男人,凭什么唯那妩儿,才能够入得他眼,占得他心?
华年正盛的我,一颗心不似母亲,已然冷硬成石,化作死灰。
我本来便就只勉勉强强,效仿那止水静澜罢了。可奈何我曾因岚棠而空的心,却又被他以那句低问,狠狠填满。
‘你,不疼么……?’
默数胸腔中的心跳,听着脑海里的话语,我回想他彼时看向我的含泪温眸、自己竟同他撒娇般的纵情哭泣。
鼓起勇气,我终于启口,可一切却发生得太快。
我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说出半句婉然拒绝的话语。
霎时间,我未能仰起的头剧烈一晃,发髻被身旁人狠狠扯紧,撕拽蹂|躏又猛然甩开。
……好疼。
头皮被扯到麻木,可每一根发丝断掉之时,新的痛楚又似针芒,生生地刺入脑中。
我原本所插簪篦,皆已掉落于地,眼前青丝四散,凌乱不堪。
此时我的模样,定然是难以入眼的披头散发,疯癫一般。
“我说,跪着!”
岚棠高声吼道,暴怒地呵斥于我。
我的尖叫远不及他的吼声,早早隐在了这怒斥之下,而后,是满园寂静。
潺潺溪水早已古怪地不再流淌,可我的泪,却代了那条浅溪,涌出眼眶,溅落上身前嫩草,碎作滴答水声。
我抬起手,欲收拾这一地破败残局。
本是去捡落在膝边的簪,可我颤抖不已的食指触到簪尾,便失了力道地重重划过,洇出刺目血红。
“这……”
曹文举终是迟疑发声,急急走下木桥,踏着薄草而来。
听着他愈近的步子,我知他虽然似有犹豫,却多半是欲作和事之人。
“曹兄也见到了。小弟虽欲以美眷款待,可奈何姜姨娘她颇欠管教,小弟尚且拿不出手。说来,今日也是她自作主张,擅入了这林中。”
岚棠上前一步,停在了我身前,同曹文举抢先开口。
“小弟实在是治内无方,惭愧不已,让曹兄见笑了。不如,曹兄改日再去红觞那处,便由小弟代为备礼可好?”
“罢了,罢了。明眼人哪个瞧不出来,红觞她一门心思,就只朝你身上扑?让你备礼,岂不白白便宜了那小妖精?”
曹文举话中带上了些许笑意。
“走吧,哥哥我还赶着回衙门里。这炉子,你瞧瞧先放在哪儿?既是皇上特意命了你修,恐怕是急着用的。就放在你书房中,如何?”
“炉子未坏,是皇上赏下来的,只就近摆去卧房便可。”
岚棠淡淡一句,却已惊得曹文举拔高了声。
“嘿,竟是赏的?这春三月都快过去了,皇上怎么想起来赏你个旧炉子?!”
“咳,正是。小弟亦觉疑惑……”
岚棠话至此处,压了压嗓。
“这暖炉并非崭新,又还填了一整炉……银骨炭。”
“唷,这么说,皇上他可真是偏心了呢!侍郎们一年的份例里,这东西也才十三斤。皇上这么一赏,你至少多得了一小半吧?”
曹文举故作揶揄,岚棠不再答他,只是抬脚欲走,却又催道:“曹兄不是还赶着回府衙里交差?”
“是,是。可……唉,”曹文举犹豫轻叹,话里终又再提了我,“这姜姨娘她……”
岚棠未答。
片刻,我方听得他原本柔暖的声音,平静却又冷淡地响起。
“她既做错了事,自然要跪着受罚。姑且留她在此,曹兄同我先行便可。”
“贤弟,我知你气她不过。可女人啊,总归是要疼爱。唉,哪像你,竟还惹哭了人家。多多少少,你也需学学怜香惜玉不是?这娇滴滴的女儿家,你就真忍心罚了,扔她在这里跪着不管?为兄不是说过,对女人,得温柔着来。不止是洞房一夜,平日里——”
“曹文举你走是不走?莫不是打算留在这里陪她?”
岚棠打断了曹文举的劝说,疾步朝我身后走去。
“我可记得,林中这等阵法,你至今尚不曾一人破过!”
一时间,脚步声杂乱响起。曹文举与他那小厮,匆忙越过了我,一同随岚棠而去。
“诶,贤弟别恼我嘛……等等,别先走啊,贤弟你等等我!”
“……嗬,贤弟你这林子里竟还有白崖香檀!这宝贝哪儿弄来的?日后分哥哥我一根,打个柜子可好?啧,真是连熏香的麻烦都省了……”
“……贤弟,你倒是点个头啊!”
“……这、这不是玉翅椿?!贤弟若送哥哥这棵,也是好的。”
曹文举一路聒噪着那些,我只于志怪杂记中读到过的树名,渐行渐远。期间,则夹杂着岚棠时而淡淡拒他的“不送”二字。
终于,这林中再度静下。
我耳边唯闻得清风流水,簌簌落花。
面上的泪已干。
残风卷着断发,荡过裙前。
若非此刻簪在手中,而我俯跪在地,方才一切,便都恍惚得似梦一般——
似梦,还真。
熟悉的嗓,悄然柔缓,于我心中再度响起。
‘你,不疼么?’
疼。
好疼……
*
还需要多久呢?岚棠所谓的惩罚,到底还需要多久的独跪于此,才能令他满意?
正午的阳光,早已经于我身前漫过,夕照拖得树影愈发悠长。
这林子,全不似暮春时节该有的模样,似乎是唤作“九曲长风”呢。
越近夜里,这林中的风,便吹得越冷、越疾——
诡异。
我从来不知晓呵,春风竟也可以这般打透裙衫,吹冷躯壳,吹寒人心。
拢了拢衣袖,我将双手相叠,凑至唇边,轻轻呵气。指端竟有了秋冬之时,方能得见的白色薄雾。
境况已然若此,我还能再庆幸些什么呢——
好在,这儿尚是京城江州,是户部尚书岚大人的府邸。
不同那荒野之外的高岭深林,这园子再如何蹊跷诡异,总归不会冒出什么獠牙异兽,将我叼去,再来个剥皮吞肉。
冷是冷些,可至少我眼下是死不掉的。
苦中作乐一般,我想着这等荒唐可笑的事情,费尽力气,寻出哪怕一丁点儿尚可庆幸之处。
纷杂混乱的思绪,尽数被我硬生生填入脑海,可就算已是这般,我仍逃不开那句发于心底的自问——
这林子这么冷,弃我在此的岚棠,可知晓么?
久跪于地的双膝正颤抖发软,麻木得甚至胫踝皆似不在。
我腹中已然空得无物,今早那半碗枣羹,根本不足抵此时饥寒。
眼下我尚且有呼吸心跳,可林中若是愈发森冷下去,恐怕不需待到明日,单这一个夜晚过去,我便只剩得下冰冷的尸身于此。
冻饿至死这般事情,竟是于春末时节,高门大户之内,都有可能发生……这,岂不可笑?
我禁不住涩然勾唇。
既然连我都这样明白,那么一手布下这林中阵法的岚棠,又怎会不知晓?
我何必继续自问,又何必再自欺?
岚棠他,将我弃于此地不顾,便就并不在乎,我是冷是饿,是惫是惧。
恐怕最好,是我能从此死得干净,才恰巧称了他的心意?
毕竟,曹文举之事,过错的确在我。
我不该忘了自己的下贱身份,试图左右主子们的想法,不该在外人面前,以那般举动违逆岚棠。
但至少,曹文举今日若不来此,我又怎么会落得这等境地?
被岚棠送到他人怀中,或是被他罚跪在林子里,两番下场,均是凄凉了些。
但这一切,却又……
我心下愈发笃定,一定尚有哪里,适才被我忽略,以至于时至此刻,我仍不情愿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