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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公车国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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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落地无声,风过无影,世界慢慢随着地球而自转,日子慢慢飘飞到太阳的另一边。
四处飘飞的落叶旋转着落在路人的记忆里,我们看着马路上的车呼啸着驶过,扬起纷纷尘土。
公车缓慢地驶过,像是落日渐渐颓落的老人,不再年轻。
实际上,记忆更多地洒在了公车那‘嘎嘎’的杂声里了,老化的零件,噼里啪啦的响声,记忆更长久地留在了这里。
2
悄声无息地,文镜姒已经到日本1个月了。日语依旧如常,几乎没有进步,这促使了她无法进入正常的学校正常地学习。好在日本的教学进度要比中国慢些,这让她有了足够的时间去先学好日语再去上学。
白天的时候要去附近的一家便利商店打工,赚取生活费。父母来之前放在她包里的学费她一直留着。
——到了日本留学回来,我们镜姒就可以当翻译官赚大钱了。
父亲信心满满的话这时候只能使她苦笑。盲目的镀金思想,以为出了国就能获得金钱,权力,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盲目地听信了中介天花乱坠的介绍,以为自己凭着学了2年的日语就可以出国了。
中介信誓旦旦的样子,至今文镜姒都没有忘掉。但,来到日本后,什么却都只能靠自己了。
母亲曾经发过E-mail过来,是母亲让同学帮忙发的。母亲问她,日本的生活怎么样。
盯着电脑屏幕,她只能默默地垂泪,然后用欢快的语言告诉母亲,我很好。不用担心。
3
母亲只是普普通通的工人而已。她不愿意让她担心。正如夏日的荷叶并不告诉青蛙,她承受的雨水有多猛烈一样,只是默默地为青蛙撑起一片无雨的天空。
4
在便利店打工的时候,常常会因为结结巴巴的日语而遭到客人的嘲笑,老板的斥责。她只有默默忍受,她知道老板之所以没有辞退她,只是觉得她一个人在日本可怜。
有时候,看着窗外不熟悉的语言,文字在眼前晃过的时候,文镜姒总是浮起一丝难言的伤感。
5
——好像被抛弃了一样。她在日记本里这么写着。日记本泛黄的书页,前面都是纷纷扬扬在中国写下的记忆。而关于日本的,只有这么一句。
傍晚的时候,刚刚从便利店出来,就需要到一所叫做青春学园的学校去补习日语。
当文镜姒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很梦幻的名字。
在国内都泛滥着“第XX重点中学”这样的所谓学校的时候的日本,竟然会有这么梦幻的名字。
从便利店到青春学园,文镜姒总是乘坐着公车去的,日本的地铁很发达,可是文镜姒讨厌地铁的感觉。是一种压抑着见不到太阳的感觉,似乎空气也并不纯净了一样。
所以,尽管从便利店到青春学园的公车似乎已经快要淘汰了,开起来还会有灰蒙蒙的烟从车尾喷出来,开动的时候能听到零件蠢蠢欲动的声音。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坐了。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公车要比地铁省钱。
独自在日本,她必须节约一切能节约的钱。
6
公车上通常很少会有满座的现象出现,这条路确实比较荒僻。
文镜姒发现,每天下午5点的这班车似乎都是一个司机驾驶的。她尝试着用生硬的日语和司机大叔交流。
大叔很仔细地听完她结结巴巴的日语,然后用很慢的语速告诉她——这个线路上车的人很少。公交车总管处只安排了6辆车。六个司机分别值班,他的班是下午5:00到晚上9:30的末班。
这辆车的作息时间显然和文镜姒的作息很相符。她总是5:00的时候上车去青学,9:20日语课程完毕后,在青学门口等上10分钟,然后坐着最后一班公车回去。
7
公车上的人很少,使文镜姒不用把MP3的音量调到很大就可以听清楚。
她通常把音量调到隐隐约约能听到的大小。这和她在国内的朋友们是不同的,他们通常都把MP3的声音调得很大很大,大到听不到世界其他的声音。
——你们简直是在逃避世界。说这话的时候,她还能笑着和朋友打闹着。
文镜姒听着隐隐约约的声音从耳机传过来,感觉就像从远方传来的冥冥之声一样,现在有了不同感觉,像是在国内的日子一样,让人怀念却触及不到。
她的MP3里一直没有换过的一首歌是Cara Dillon的Lark in the clear river。像是在空旷的音乐厅里独自吟唱,单调的钢琴偶尔才会跳出来。空灵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来日本的第一天,在中介安排的旅馆里,听着这首歌,莫名地哭了,孤独的声音,孤独的钢琴,孤独的自己。
8
这天,文镜姒照样把耳机插在耳朵里,音量调到隐隐约约的大小,然后独自在夜色里等着公车开过来。
一群男孩从青学里走了出来,在门口告别。她有些意外地转过身去看着他们,这么晚了,还会有人在吗?他们穿着青学的衣服,应该是某个社团的队服,她看到了背在他们背后的网球袋,是网球部的,她这么对自己说。
——你在等公车吗?他们中的一个很温和,但是很大声地问她,大概是认为她会把MP3调得很大。
——嗯。她居然清楚地听懂了,低声回答,她转过身去。是一个栗色头发的男孩,微微眯着眼睛,笑着看着她。
一时间,她突然感到一丝脸红。赶紧转回去,用冰冷的手使脸降温。
——我也要等。男孩依旧温和地说,跟他的朋友们挥挥手,连着说了几声再见。
9
公交车慢慢地驶了过来,文镜姒一个健步飞快地跨了上去,找了最后的一个位置,坐了下去。
栗色头发的男孩紧接着上来了。
——我们坐同一辆车。男孩依旧温和地打着招呼过来了,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
——我叫FUJI SYUSUKE,男孩自我介绍说。
——FUJI SYUSUKE。文镜姒小声重复着。并试图翻译出来,不二……周助么。
——对。你的名字呢?不二依旧温和地问。
——ENYA。她说了自己的英文名字,她有点害怕自己的中文名字他听不懂。
10
从公车上下来,文镜姒还是不怎么适应,第一次日本人主动和她说话。
——小镜加油,你一定可以挫挫日本鬼子的威风。国内的好朋友在她要离去的时候在旁边安慰她说。文镜姒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这句话很像一句冷笑话。
经过房子前面的草坪的时候。几个日本欧巴桑在那边议论纷纷。
——看到那个女孩子了吗。从中国来的。
——中国?难怪一副猥猥嗦嗦的样子。
文镜姒的听力一向比她的口语要好得多。那几个欧巴桑估计是看她戴着耳机,才敢说的。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几个欧巴桑面前。
——我都听到了。然后在她们差异的眼神下走开,心里有点沾沾自喜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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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租房里,文镜姒发了一封E-mail给国内的朋友。
——我今天让几个日本人哑口无言。虽然觉得很夸张,但是她还是觉得,来日本这么久,总算找到了一点让自己开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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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这一天青学没有补习。所以这天打双份的工。
白天在那家便利商店。晚上去KFC。
13
在便利商店当售货员,其实也不用说多少的日语。把顾客的商品算下价钱,再用日语告诉他们就可以了。
这天却偏偏有个中年的男人,一进来就询问她商品。
他的语速很快。文镜姒根本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地应答着。
男人似乎很生气,语速飞快地吐出一堆脏话。
文镜姒全都听懂了,她紧紧咬着嘴唇,努力在脑子里搜寻词语去反驳他。可是,脑子里一片无言的空白。
其他的顾客和店老板都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看着。男人越骂越起劲,文镜姒发誓,如果他再讲下去,她就用中文来骂。
便利商店的门被推开了,不二周助走了进来。男人依旧骂骂咧咧的。
——滚一边去吧。不要给日本人丢脸。不二周助冷冷地睁着冰蓝色的眼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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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文镜姒刚走出便利店,男生递过来一瓶饮料。
——谢谢。文镜姒小声地用日语说。
——原来你是中国人啊。不二周助用很慢的语速跟她说。
——我要去打工了。再见。文镜姒慌张地说了一句,然后跳上公交车。她不愿意再听到任何诋毁中国人的语言。
15
又是一个下午,文镜姒照常走到公交车上,前往青学。她本来想像以前一样坐在右边靠窗的位置,不过,今天车里的人比较多,右边靠窗的位置都被占了。她犹豫了一下,坐到左边靠窗的位置去了。
一辆公交车停在对面,栗色头发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不二周助坐在那辆公交车上。
——你好。ENYA。
——……嗯,你好。不二。文镜姒依旧小声地说。公交车错开来开走了,一辆向南,一辆向北。
文镜姒看了一眼像南驶去的车,喃喃说,他也坐这样的公交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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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语课的老师很温和地递给她上次测验的卷子。
——加油哦。你的听力已经没问题了。口语还差一点。
——嗯。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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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镜姒开始渐渐习惯坐左边靠窗的位置了,每次几乎都能看到不二周助坐在向的车窗里。然后笑眯眯地跟她说话。她发现这个男孩不是一般地喜欢笑呢。
说话的内容已经并不仅仅是你好了。他们会借着短暂的上下车时间,聊一些事情。她也知道了不二周助是青学网球部的一个队员。甚至惊异地从对话中发现,不二每天晚上会到那家便利商店打工。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时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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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晚上。照例是在KFC当服务员。文镜姒掰掰手指头,一个月又这么过去了。日语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了。文镜姒低头暗笑,还要谢谢那个叫不二周助的呢。
——ENYA。熟悉的声音。文镜姒有些奇怪地转过头,是不二周助。
——我也在这里打工。刚刚调整成晚班。他微笑着继续解释。
原来又是时间差啊。
19
文镜姒很高兴地从日语课老师手上拿到日语优秀的证书。
青学的教务处主任很高兴地告诉她。她可以去青学上学了。
20
3年6组。
——我叫文镜姒。文镜姒紧张地说,然后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回过头去,栗色头发的男孩微微笑着。
——我的英文名叫ENYA。她赶紧补充。
21
便利店的打工也换成晚班了。
现在,不用一个人回去了。每天放学的时候,文镜姒都会和不二周助一起坐着公交车去便利商店那打工。
——每天过得都很充实。很快乐。日记本里又写下了这一句话。
22
老旧的公交车依然磕磕绊绊地在路上开着,零件蠢蠢欲动的声音也依旧奏着并不动听的歌。
交错的公交网。
23
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不断地继续着前进。
或许暮色四合时会有些许迷惘,却一直相信着光线会在清晨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