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上)》薇露露

45、四十四

　　与此同时，叶风传媒副总办公室的双背椅上，某个装模作样上班的人突然优雅的打了一个喷嚏，然后，趴在桌上，继续百无聊赖的玩鼠标。

　　只是，鼠标在叶大小姐的眼中，并不是电脑系统的指示器，而是一件闲时解闷的玩具，当她摔的鼠标噼啪作响时，采购经理和财务总监已结伴哭晕在厕所。

　　话说，叶汲这儿的设备全是高精尖的顶级配置，哪怕一个小小的零件都是科技与创新的完美结合，随便拎出一样都能在背后遇见无数张红彤彤的毛爷爷。

　　可人家居然拿着上万的电脑天天玩纸牌！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技术部的员工个个愤愤不平，以至于采购经理整天哭着喊着去叶文戚办公室递交辞职报告，理由很简单，压力太大，没法干了！

　　这几天，他感觉自己都快被副总冤死了，也不知道叶汲哪来的本事，活脱脱的电子杀手，每天被她弄坏的东西成幂次级递增，搞的公司上下都以为他这个采购经理从中牟利，买的全是水货！

　　但天地良心，那些没遭副总毒手的电子设备怎么全是好好的！？没办法，谁让人家职位高呢，换呗。

　　所以你看公司最近的固定资产和办公费用支出可谓节节飙升，那速度，涨的比奖金还快，逼的财务总监都要把叶文戚办公室的门槛给踏破了，他那“蹭蹭蹭”向上的形象比喻和采购经理同张义愤填膺的脸，时常让叶文戚苦笑不已。

　　他暗骂：这死丫头，确定是来帮忙的吗？！

　　而就在叶汲最无聊，最乏味的时候，江语默的电话如及时雨般打了过来，她开心的接起来。

　　“干嘛？”

　　“上班呢？”

　　“当然，看我多敬业！”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您爱岗敬业了。” 江语默故作遗憾的想要挂机。

　　叶汲鄙视道：“呸！别装了，有事快说。”

　　她轻笑两声，说：“兰兰住院了，你要有空就来一趟吧。”

　　“你怎么不早说？” 叶汲顿时来了精神，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担忧的问：“严重吗？”

　　“情况还算稳定。”

　　“姑姑，我在医院等你喔。”兰兰甜美的声音适时插进来，听起来活力十足，叶汲稍稍安心，冲听筒大大的‘啵’了一下：“宝贝，等着姑姑，我这就过去。”

　　江语默说：“快感谢我吧，救你于水火。”

　　“要谢也是谢兰兰，有你什么事。” 兰兰银铃般的笑声隐约传来。

　　江语默大呼她没良心，叶汲不语，很有经验的把手机放到一旁，不慌不忙的收拾，等她差不多数落完了，才重新拿起来，问：“还有事吗？”

　　“对了，你来的时候顺便捎点上次买的米粥，兰兰想喝了。”

　　“知道了。”

　　叶汲高兴的挂掉电话，提包欲走，谁知，刚走到电梯口却突然停了下来，她歪头思量半晌，随即原路折回。

　　几分钟后，她站在人事部经理面前，体验请假！

　　“请假？”

　　人事经理才从见到叶汲的意外中缓过神来，就又被惊了，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一点一点渗出，这位年近40的中年大叔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能给大小姐准假。

　　谁能告诉他，副总这是唱哪出？？

　　他擦擦汗，小心翼翼的说：“副总，您还是去给叶总请假吧。”

　　“为什么？” 叶汲理所当然的反问：“你不是人事吗？”

　　人事经理嘴角一抽，在心里默默咆哮：是，可您这级别真心不归我管啊。

　　他为难的看着她，进退维谷：怎么办？副总来请假，按程序是要问一下的，可问多了，得罪副总，问少了，得罪叶总。

　　哎，心好累！他又一次感叹，人事难做啊……

　　就在他最焦头烂额之际，叶汲理解的开口：“经理，我现在是公司员工，你不必考虑我的身份，一切按规章制度即可。”

　　瞬间，人事经理仰慕的注视她，老泪纵横：大小姐，您还知道规章制度呢，太难得了！

　　他心下一安，开始例行公事的盘问：“那副总，您请几天？”

　　“半天”

　　“请假事由？”

　　“探病。”

　　“哦，那准了。”

　　“准了？”

　　“是的。”

　　叶汲乐了，原来请假这么简单：“这么说，我可以正大光明的走了？”

　　“您请。”

　　她放心了，戴上墨镜，风风火火的离开，人事经理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拍着胸脯，为自己的职业素养深深折服。

　　能和副总纠缠这么久，出来时，自然如约受到了四方崇拜，他清清嗓子，趁此机会，掷地有声的强调纪律：“看见了吧，以后不论是谁，都要按规章制度办事。”

　　说罢，公司上下无人敢有异议，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叶汲一时的心血来潮，竟助人事部门整顿了风气，看来，她还是有点贡献的。

　　去医院的路上，叶汲先去粥铺打包，再去甜品店买了一些蛋挞点心，进门时，江语默正在陪兰兰看动画片，一见叶汲，小姑娘立刻开心的张开双臂，亲切的喊：“姑姑。”

　　叶汲抖了抖手里的袋子，神秘的说：“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哇，蛋挞。” 兰兰两眼放光的兴奋鼓掌。

　　叶汲见病房里就她俩，不禁纳闷：“陈姐呢？”

　　江语默说：“送池皓白去了。”

　　兰兰依偎在叶汲怀里，偷偷的跟她咬耳朵：“姑姑，那个池叔叔很帅喔。”

　　叶汲讶异，一把搂过江语默脖子，狡黠的问：“这么快就领来见家属了？”池皓白的效率未免也太快了吧。

　　江语默扶额，凝脂般的皮肤疑似飘过一抹红晕：“不是这样的。”

　　她掐头去尾，把事情大致讲了一遍，然而，她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语言实在满足不了某人的好奇心，无奈，听者只得自行脑补。

　　好在叶汲想象力丰富，拼出不少个中细节，不由暗赞：池皓白不愧是商人，高，真高！一袋血就能换回一女朋友！这买卖，简直太划算了！

　　本想调侃她几句，谁知，江语默却眉头紧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沮丧表情，哪有一点恋爱的样子。

　　叶汲心一紧，忙问：“你怎么了？”

　　江语默叹口气，握着兰兰软绵瘦削的小手，沉重的说：“医生说，兰兰的病情加重了。”

　　顺着视线看去，孩子指尖那若隐若现的青紫很是明显，方才没注意，如今一说，叶汲才发现她本该红润的脸色现下竟灰白一片，尤其是嘴唇，白里透青，透着与她年龄不太相符的虚弱。

　　如此糟糕的身体状态让人忧心忡忡，好像危险无处不在，死亡如影随形……

　　江语默目不转晴的凝视她，想趁来得及的时候多看看，可越看，心就越揪紧，猛地涌上一阵无力感，深邃的眸中晦涩难辨。

　　她直勾勾的目光成功引起了小家伙的注意，她可爱的歪着脑袋，唇上还沾着刚吃过的蛋挞皮，不解的问：“姑姑，你为什么总看着我？”

　　江语默不假思索的说：“因为你长的太漂亮，让我都舍不得移开视线了。”

　　兰兰嫣然一笑，宛如坠入人间的天使，带着生生不息的希望，能击退所有苦痛，她拥有一颗纯粹的心灵，不受世俗侵扰，干净的毫无杂质，仿佛任何艰难她眼里，都如过眼云烟不足为惧。

　　江语默想，比起大多数人，兰兰是富有的，至少，精神上富有。

　　叶汲见她无忧无虑的笑容，倏地感慨万千：“你看兰兰多勇敢，心态多好，没想到，小孩子的承受力居然这么强。”

　　“是呀，疾病或许可以打垮一个健壮的成年人，却打不垮一个不谙世事的5岁小孩。”

　　江语默突然从她身上悟到了人们常说的‘不知，不惧’，可能，我们都错了，其实快乐很简单，想的太多只会徒增烦恼。

　　叶汲心头一喜，抓着她的胳膊，激动的问：“你终于想通了吗？”

　　她放轻语速，柔声劝慰：“默默，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如果你能放过自己，你也可以很快乐。”

　　江语默怔了怔，眼里有片刻的挣扎，她不发一言，清冷的容颜掩盖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叶汲不知道她是否在听，但有些话，她想说给她听：“默默，放下吧，不要再执着于过去的某些人，某些事，你只有告别了它们，才能享受未来，既然你已经选择接受池皓白，难道就不能为他清一清心中的郁积吗？”

　　“心？”

　　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江语默望着窗外，哀伤的幽幽道来：“小汲，你知道的，我的心，三年前就死了……”

　　叶汲大痛，垂下眼帘，感同身受！

　　嘴边的话被她生生咽下，只静静的陪着她，暗自祈祷，祈祷有一天她能够放下，即使她知道，这样做，很难！

　　然而，对江语默来说，铭记却比放下更有意义。

　　一个人的一生可以犯很多错误，只是，有些忘得掉，有些忘不掉，有些拿得起，有些放不下，有些会随着时间慢慢消融，有些则沉淀的愈来愈清晰。

　　直到最后的最后，你会渐渐领悟，有些忘记是放逐，有些铭刻才是救赎，哪怕悲伤和她亲密无间的走了三年，她还是半秒都不敢忘。

　　她需要记住，牢牢记住，以提醒自己，曾经那个初出茅庐，踌躇满志的她是多么幼稚，她愿意经历这个漫长的过程，假如真的避无可避，她也必须学会接受，因为这就是成长。

　　磨蹭着兰兰的手，江语默眼中闪过一记暗色，她夹着莫名的恐惧，喃喃低语：“你说，上帝会不会又一次把我身边最好的东西拿走，已提醒我得到的太多了？”

　　“你瞎想什么！” 叶汲紧张的看她。

　　“小汲，我知道我自己已经撑到极限了，倘若有一天所有的不幸真的接踵而至时，你别怪我。”她淡淡的语调中掺着令人决绝的心惊，如此冷静飘渺，又如此惶惶不安。

　　叶汲背脊一凉，厉声打断她：“胡说什么！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也得给我撑下去，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搂过她的脖颈，天籁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默默，相信我，你不会失去任何人！无论发生什么，你还有我们，我们会陪你一直走下去！”

　　“恩！”江语默回抱她，重重点头。

　　她相信，只要是叶汲说的，她都相信！

　　她曾说，叶汲是她灾难人生中不可多求的残存万幸，每一个绝望日子里，她总像太阳般，照亮她的世界，驱散她的不安，洗涤她的灵魂，也惟有在她身边，她才敢于面对命运的任何试炼。

　　特别是这三年，好在，有她；好在，她有；好在，她们之间，心有灵犀的默契。

　　江语默无声无息的砸下一滴泪，拍着她的背，在一个平凡的夏日午后，用力抱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