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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十一章 北平城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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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摘星还是那个司空摘星,第二日酒醒之后,说的话却与之前大相径庭。
“陆小凤,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司空摘星郑重道。
“什么事?”陆小凤玩味地摸着自己的两撇和眉毛一样的胡子。
“我想让星儿留在陆庄。”司空摘星道。
“你说什么?”陆小凤愕然的看住他,他昨夜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将女儿教养成一名大家闺秀,今日竟说要将女儿留在别人家!
“你就当我给灵犀添个玩伴……”司空摘星忙道。
陆小凤不由加重了语气,“那当真是你的孩子?如果是,当爹的哪有把女儿推卸出去的。”
司空摘星僵着面孔,苦涩道,“起码这孩子跟着你们,至少不会像我,走上弯路。”
陆小凤一愣,原来司空摘星多年来心底还埋这样的心结,叹息道,“可亲爹总归是亲爹,星儿是你带来的。你这样走了,她又不是不记事,难道不会觉得是你这个当爹不要她了。”
司空摘星沉重地看着陆小凤,半响才道,“你已经是名满江湖的义侠,而我空有盗神之名,说到底还是一个贼。”
陆小凤道,“你说什么呢,这么多年了,你何时在意过……”
司空摘星打断他,“陆小凤,你不明白!”
陆小凤亦没料到他会如此激动,不由噤声。
司空摘星脸上消极而认真,全无平日的玩笑,道,“世俗之眼,平民之言,从前我确实不在意,可是星儿不能不在意。她会长大成人,总归有嫁人的时候,我希望她长成一名大家闺秀,嫁给身家清白的好人家,一辈子安宁平喜。而是不是像我,风餐露宿,流离江湖。”
对于江湖的日子,陆小凤自然深有体会。
他从前也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安稳平静,向来不是他的追求。即便是遇见了泉深,他也未曾想过会那么快安定下来。直到泉深有孕,孩子不可能再随着他们奔波在路上,他才意识到他们需要有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
陆庄一点点地建好,从住人的地方,慢慢地布置,慢慢地积淀,慢慢地才变成了一个家。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地发生,日子平淡冗长,却也颇有一番滋味。
他抬手间,便有婢女递来的茶水。天暗下来,满园都是暖色的灯火,泉深便坐在灯火亮堂的房间里等着他。回家了,自有灵犀稚嫩而悦心的朗诵声,小女儿在襁褓中呀呀叫唤。
陆小凤兀自失神,体会着生命中难得可贵的一个“幸”字。
司空摘星喃喃道,“我想养她,可我没有当爹的法子,我不可能教她去偷去盗。可我既然带着她出来了,就绝不会不要她。”
陆小凤回神,问道,“可她只有你一个亲人。你放她在陆庄,与不要她有什么区别?”
司空摘星急辩道,“我不是不要她,是暂寄在你家。而且,泉深是我师妹,就是星儿的姑姑,陆庄也是她的亲戚家。”
理是这个理,亲却是生拉硬拽的亲。
陆小凤气结,道,“真不知你前几年究竟是怎么带这个孩子的。”
司空摘星仍旧嘴硬,“如果我能带,还用得着现在才带。”
陆小凤听出一丝蹊跷,“所以,之前是别人在带她。老泥鳅,你究竟是哪里祸害的寻常女子?”
司空摘星微微变色,一下子蹿得老远,如同一只猴子一样攀上一颗树上,居高临下朝着陆小凤喊,“嘿嘿,我就不告诉你。你能把我怎么办!”
陆小凤昂着头,在树下沉声道,“司空摘星,你今日如果走了,那你就别担着父亲的虚名。”
过了半响,司空摘星果真从树上跃了下来,幽幽道,“如果你知道星儿的母亲的是谁,也会明白,我为什么要怎么做。”
陆小凤蹙眉,问道,“是谁?”
司空摘星盯着他的眼睛,答道,“是一个你也认识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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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摘星走了,司空星儿却留了下来。
陆小凤亲自嘱咐仆妇们悉心照料星儿,吃穿用度也和灵犀的无他。因为,担心她小不适宜,连住所也是和灵犀一间。星儿和灵犀性情投缘,小姊妹很快手牵手嬉戏到一处儿了。
泉深站在廊下,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园中玩耍的两女童。
陆小凤走近她,带着笑意,问,“你在看什么?”
泉深并未收回目光,而道,“我觉得师兄变了,变得让我认不出他还是不是原来的师兄了。”
泉深说不说对于司空摘星的变化有什么感受,既不是失望也不是难过,这是隐约觉得司空摘星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一般,变得再不同寻常。
陆小凤道,“我听他的言行豁达开朗了许多,也许他是真的放下了当年的执念了。这几年,他也经历了一些事情,所以就看开了吧。”
泉深又问,“你问过师兄,星儿的事情么?”
陆小凤摇头苦笑,“他就算是喝得酩酊大醉,也一直在强说自己是星儿的爹,还要教出一个行走江湖的大家闺秀出来。我看,我们也不必再追问,他既然说是,那就当他是吧。”
泉深心底有一种感觉,是星儿影响了司空摘星。只是没人会想到行事乖僻的神偷司空摘星,有一天也会在众人面前说自己已经有了儿女。人不可能凭空生出来,但凡事不是都要一个结果。
如此坦荡,如此不避讳,怎么能让人不生疑呢。可他们旁人能问什么,既然司空摘星说他是她的父亲,那便是了吧。
“星儿是师兄的骨血,陆庄多个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听闻泉深的话,陆小凤看着星儿的眼神,微微顿了顿,“孩子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这样挺好的。”
灵犀的百日宴过后,所谓的江湖朋友悉数散去。
这时,陆庄的大门才依次迎来了真正的亲朋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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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泉深抱着灵雎在主屋中,身边的圆桌随意摆着几本翻看的账簿。圆桌另一头,灵犀每日并要写上几张帖子,星儿初来乍到,也坐在灵犀身边,一笔一划临着帖。星儿虽比灵犀年长,也只勉强会提笔,认不得几个字。有时,还需灵犀教她。
泉深站起身,怀抱着灵雎,看着两人写的字,道,“等到开春,还要再请一位先生,好好教教你们。”
灵犀甚是满意,小脑袋抬起来,圆溜溜的眸子瞧着泉深,“好,娘亲,灵犀今后要当翰林。”
泉深一声轻笑,“你知道什么是翰林?”
“翰林名有素,墨客兴无违。”灵犀脆生生道,“灵犀也当一名修养而闻名的翰林。”
泉深微微讶异,虽知长女早熟聪慧,确实是头回诵出这样的词句,不但咬字清晰,分明也通晓诗句中的深意,这胸中沟壑也非一般年岁孩童所有的。
院子中传来一声女子的笑声,淳淳如珠落入玉盘中,娇媚中带着恣意。
泉深闻声望去,西湖也在院中,只是她身后款款走出一名美人,容貌若下了九州的玄女,长发齐腰,身姿窈窕,身披白色大氅,大氅底下一袭桃红色的衣裙柔美如斜阳绚丽云霞,明艳非常,风华耀眼。
她眉目里有不加掩饰的过人神采,如宝石光华。本是这样的美人,神态却带着久违的熟悉以及那满满得意的欣喜亲切。
泉深忆起记忆中对应的人物些许痕迹,眉眼还是当年自信机灵的眉眼,这些年的时光,竟将她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儿雕琢成如此惊世美艳的一代佳人。
“雪儿……”泉深忽然唤出口。
“师娘!”佳人微笑答应,轻快如鸟儿般向她扑过来,上前一步便伸手抓住了灵雎的小手,欢快道,“好可爱啊。”
灵雎也不胆小,瞅着上官雪儿竟也如大人一般入了神。
泉深愣了愣,不由笑出了声,“雪儿,你可把我闺女给迷住了。”
上官雪儿耸了耸肩,笑意中带着女儿家的娇羞,摇着灵雎的小手,道,“初次见面啊,灵雎小师妹。”
灵犀和星儿提笔静坐在桌旁,神情如同痴了般。殊不知,在许多年后,她们脑海中一直都存在着一个如同九天玄女一般惊艳绝代的仙子姐姐。
星儿看着泉深与上官雪儿说话,结巴称赞道,“好……好美啊。”
灵犀眼睛一眨不眨,不知言语。
星儿歪头,看着灵犀的痴态,问,“灵犀,你知道这个仙子姐姐是谁?”
灵犀沉默地摇了摇头,怏怏在心中背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原来世上不止神仙,是真的有生得这么美的人。
灵犀默默想间,上官雪儿登时出现她面前,竖起一根食指在她与星儿之间点来点去,道,“让我猜猜,你们谁是灵犀。”
灵犀一抬头,上官雪儿伸出手指偏点到她的耳后,灵犀把脖子一缩,十分怕痒的模样。
上官雪儿惊喜道,“你一定是灵犀,你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我抱过你,你最怕别人碰到耳后,也怕耳朵痒痒了。”
灵犀痒痒得直躲,“不要不要~”
“那你得叫我姐姐。”
灵犀歪头乖巧道,“雪儿姐姐。”
上官雪儿“咦”了一声,“你原来认得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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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客临门,怎么能不好生招待。
泉深做主,去北平城中清了主厨,在家中烹饪。家中男女各开一处,因来得的好友不多,家中厨房不会如之前百日宴般忙碌,女眷席上后来也上了酒,西湖还细心的预备了醒酒汤。
上官雪儿一回来就顾着和两个女童玩耍,星儿对这位仙子姐姐很是好奇,总有很多问不完的问题,雪儿好脾气地知无不言问无不答。
灵犀显得安静乖巧很多,端端正正地吃着酒酿丸子。
此番,陪上官雪儿来的还有江清霞,江清霞穿着俗家的衣着,没有梳髻仍旧是未嫁的女子发式。她温柔含笑凝看着灵犀吃丸子,灵犀舀起勺子细细地吹,吃进嘴里又鼓鼓的小脸,怎么看怎么趣致。
泉深为她斟了一杯酒,江清霞转过头说,“陆夫人,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泉深笑道,“谢江姐姐的夸赞。”
江清霞道,“是赞却没夸。都说陆小凤是个风流的人,我看世上的姻缘都是一物降一物,陆小凤这个人总算有陆夫人降住。”
上官雪儿闻言,转过头,道,“师傅这个人和泥鳅一样滑得紧,也只有师娘张一张手,这泥鳅就咕咚投进网里了。”
上官雪儿说得有趣,星儿和灵犀不管听不听得懂,都一起跟着大人笑。
泉深对上官雪儿道,“怎么说得像自投罗网。”
上官雪儿道,“因为我当年是亲眼所见,一只泥鳅是怎么心甘情愿跳进这网里了的。从此,师娘你就吃定了这条泥鳅了。”
泉深道,“你把你师傅说成这样,当真不怕他罚你。”
上官雪儿无所谓道,“他就是我挂名的师傅,教也教会我几招,怎么好意思罚我。”
江清霞且笑且摇头,“雪儿你这回倒是天不怕地不怕,从前见了大姐怎么不说这话。”
上官雪儿涎着脸道,“大娘神通广大,我可不敢。”
泉深问起公孙大娘的近况。
上官雪儿道,“这些年,她一直以身患重病为名,不接见外人,后宫事务也放给那些贵妃女官去争去抢。可几个皇子渐渐长大了,朝堂上见风使舵起来,后宫之主怎么也得在众人面前摆摆威严,才能镇得住脚。”
泉深忧心地问,“那三皇子?”
上官雪儿仔细道,“秀儿一直养在大娘名下,朝堂上是有提议太子之名,但是秀儿生母挂着秦相的名头,就没有几个人正正经经敢提起此事。”
泉深深有体会,道,“皇上虽然正值壮年,可中宫没有嫡子,大皇子和二皇子自有母族和朝臣维护,秀儿之下还有几个弟弟,太子未定,皇子们的心未免也生急。”
上官雪儿安慰道,“师娘你放心,只要秀儿没那个心,别人总不可能逼他当太子。”
可长在紫禁城的孩子,殊一个不有暗藏的野心,权利与荣耀几乎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泉深想问皇帝的意思,却也知道,天子的旨意是不容揣测的。皇帝膝下皇子虽然不多,但也不会独独轮到秀儿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