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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十年宅荒 ...

  •   秋门的宅子从外面看似是荒废了十年。

      自从十年前秋构遣散了家中所有的仆卫后,外界对秋家,再一无所知。

      当年,许多人都对秋家君后的事甚为好奇。听那些被解雇了的秋邸侍卫们私底下谈论:那秋构老爷找到了能够医治秋君后的神女,神女答应了秋官家。可是那女子并不是神,却是妖。后来她施展了妖术,救人未成,反将秋家的女儿害死了,秋构也发疯了。

      那间秋宅,随即也被来的粉妖在一日中变成了鬼宅。

      这项传言一出,几年间频繁有人要来探看秋宅,上到官差下到小偷,再从文人又到武夫,无论男女,聚伙的还是单干的,都想到那儿去一瞧究竟。

      结果,回回人都是笑着进哭着出。

      有人说瞧见鬼影儿了,有人说看见疯子了,还有人说正听见夜半墙根儿有女人蹲着哭呢,声音惨惨凄凄......各类说法千奇百怪,却有唯一共同点:去过的人后半辈子都不愿再去了。就是要从那门前经过,也都使了劲儿地拼命逃跑。

      时间久了,连那院落周围五百米的区域,附近的人们也极少过去靠近了。

      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中,原本还兴盛的秋宅一带,逐渐冷却了下来。排在周围的所有店铺集市也在一年时间里迅速转移到了别处。自然而然地,这里就成了大家缄口不谈的禁区,秋宅也沦为了世人眼中的废宅。

      官家曾上报羽都朝内,询问是否要收回秋家的屋子与地皮,上界却迟迟未给回答复。后来,郡守便自己做主打算收回秋宅的地皮,却在秋家门口连连遭遇奇怪之事。到了最后,那些官家人停在秋门前,遥望着那扇紧紧闭合的大门,惶惶中竟觉森森寒冷,于是集体落荒而逃,此事就此作罢。

      经历了这件事后,秋家与秋宅,很快淡出了东陆人的视线。

      而那被外界遗忘了十年的秋宅里,究竟又是怎样一番模样呢?

      “话说本邸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不识......” 管家风老伯坐在小园矮椅上眯眼晒太阳,突然摇头感慨说。

      秋后小心爬上斜梯,手指根儿紧紧巴住屋檐上的灰砖瓦,朝着对面端坐在瓦砾上的活物伸出一只手,可惜胳膊不够长,够不到。

      秋君后未甘心地皱着眉头,随即又眉开眼笑,只听她对着那边的活物细声撒娇:“小兔子,小白爹,听君后的话好不好,过来我这里吧。”兔子依旧定着不动,安静得像樽佛,红红的眼珠活动了动,遥望向不知名的远处。

      “诶,”秋后垂丧甩甩衣袖,嘴里埋怨,“你看它呀。”

      “许是这月底刚丧了配偶子女,你小兔爹它伤心,所以要一只兔呆着。”一袭桃衣粉裳,近侧桌案旁,那儿正站立作画的人,轻点彩墨着色,话语在不经意间由唇齿而发。女子她那粉白发带纷飞于二月的春风里,有单片花瓣点落在她的墨砚里,漆染出一块肮脏的黑渍。

      秋君后转头,恰撞入粉芙妖泠然的黑瞳,她菱唇一噘,踩着扶梯而下,随后拍拍沾手的灰,向着这边走来。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秋君后叉腰,这话说得既得怨又没脾气。

      粉芙妖笔下微顿,随即展颜一笑,不再言语。而秋君后眼色复杂地盯着她看了眼,又赌气似地顺着风老伯所在的小园台阶而坐。

      “小白主人今日还好?”风管家担心地看了眼自家大小姐,又不放心地朝着主院那边的屋檐上望去。

      “还好。”这么一回,君后开始絮叨说:“爹他做人时便要忍受丧妻别女之痛,打从又做了小兔爹,有了兔娘生了兔仔后,本和和美美,现又重做回那孤苦伶仃的一只了。”秋君后这样一说,坐在那里的二人顿心生伤感,眼圈也都红了。

      “你爹他是为了你。”秋宅里的管家,风伯,说出句安慰的话。

      十年前,秋君后与粉芙妖再相遇后,秋后爹为了挽救奄奄一息的秋君后,当真就放弃了自己做人的身份。

      纵使那时秋君后苦苦哀求她秋构爹,不须如此,且还以死相逼。孰料,她爹竟抱头痛哭着半跪下了。秋后至今仍忘不了秋构那日所叙之言:

      “君后啊,我们秋氏到爹这一代子嗣单薄,你若是死了爹也不会独活,现在就立刻到下面陪你娘。”秋构哀叹,“你知你何以叫做秋君后?君后,君后,君之后。你娘为你取了这个名字,便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达成你祖母的心愿,还有我们秋家世代宗祖的交待。你的出生,就注定了你非要是这种命不可。”

      “不是的爹,我的命,是病弱早夭。”秋君后听着她爹的话心痛不已。

      “有办法。”秋构急道:“神妖会帮助我们的。”

      “那是要以命换命呀,爹!”

      君后的呐喊确实令她爹有片刻沉默,但很快,秋构从地上站起来,又奔至到她的床前,言语厉色道:“你以后就当爹是已经死了。从此你秋君后再没有娘亲也没有爹爹,只有她一个妹妹,粉芙妖。”秋构指着一侧安静的神妖说道。

      “她?”秋君后抬头看回她秋构爹,面色露出疑惑。

      那天夜里,粉芙妖再次进到秋君后的房间。这次却是独自一人。

      她对着床上的秋后说:“你该知道自己的病常法不得治,你爹决意要用他的命来换你命。我可以保你生命,并续你爹的命,但秋君后你得答应我的条件。”

      “你不要我爹的命?”听她这么说,秋君后微弱的气息里一瞬间又显出期待。

      “嗯,”粉芙妖清冷张口:“十年,我可以将他的性命延续到活物的身上,但不能是人。”之后想来是要安慰她,便又说道:“即便这样,你尚可以陪在你爹身边十年”。

      “即便这样......那你要我答应的条件是?”

      “此后我会跟在你身边。”

      “跟着我?一直都?!”秋君后讶异。

      秋后看见粉芙妖点头,那表情已让她相信刚才神妖说的话该是真的。秋君后她忽然想到了第一次看见这丫头的情景,被遗忘了整一年的事这刻竟甚是清楚,让她的心头有了轻微触动。

      粉芙妖这个名字,还是由她取得。只是,想不到再见面,却是在这般境遇两难下。

      “你为何出现,会来管我?现在还要带走我的爹爹。”秋君后颇有怨愤地吟责,到最后,带着九分病色的惨面上,泪已经决堤。

      粉芙妖立在那里,看着眼前悲痛的人儿,没有半点儿动弹。直到秋后哽咽的声息逐渐减弱,她才思考开口:“秋君后,你爹他自有他的难处,我来你身边,也倒有我自己的想法。”

      躺在那里头脑恍惚的君后,隐约听到他爹有难为之处,便沉默了。白日里她秋构爹已经跟她挑明说要她光宗耀祖,以后去当那什么劳什子王后,否则就是对不起娘,对不起秋家老祖宗。

      秋君后年纪小,尚不明白当那王后有什么好,能好过须得牺牲爹爹吗?她不能懂。

      “你跟我爹都商量好了吧,那还来问我作何?”秋后怨声道,但还是问:“我爹他说什么?”

      “你爹他已经将我认为秋家女儿,名字也已列入秋谱你名之下。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姊妹。他还给了我一只兔,要我之后将他那十年延续到这只兔身上。”

      “是么,”秋后声息弱下,她闭上眼睛。这样一看,怕是自家爹爹早已想好了。尽管还对神妖为何要入他们秋家族谱一事不解,秋君后也只是喃喃:“那就听秋构爹的话吧。”

      秋君后从回忆中回神——

      发现原本还站在桌台前面作画的少女已经站在了她跟前。瞧着眼前这粉面桃容的人儿,秋后她撑头散漫问:“你几时到我这里来的?”

      “我饿了。”粉芙妖睁着透澈的圆眼睛,指指肚皮,声音竟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秋君后拧眉,不悦道:“粉芙妖,往后你要记住用嘴说话,就像你用嘴吃饭那样,出门时更不许用你那些小技俩儿吓别人。”

      “阿姐,我饿了。”粉芙妖垂下眼睑,乖乖开口。

      这突然的敬称叫秋君后受宠若惊,她睁着眼睛,惊呼:“咦,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姐姐的,往常你不是习惯直呼我名么?”

      “以后回数多着呢。”清冷的音色,却让秋君后心底突如其来的狂喜,这神妖,转性了呢。

      许是她真得长大了。

      粉芙妖的声音如同她的脸庞那般,生得稚嫩,却显得尤为寂冷。

      秋君后细细瞧着眼前这个个头并不高挑的女子,内心惊叹:明明那年初见,她俩看上去生得一般大小。现今自己快要过完十七,模样已然长开。而芙妖小妹她,生长速度却是奇慢。跟十年前相比虽然高出了一个头,模样倒还保持像是十三四年华的小女。

      据说,这还是她二十几年的成长结果。

      “只比原来长大了那么一点点儿啊,怪不得你活得时间久还要认我做姐姐。”秋君后痴笑着,手上比划着粉芙妖与她自己的身高差,神情看似得意。

      “我会长大的,只要遇上爱的人。”粉芙妖的话这次比以往说得都要认真。

      秋君后扑哧一下笑了出声,她从台阶上站起,指尖点点神妖发际侧旁的小辫儿,调笑道:“那妹妹你几时能遇见?我看粉芙妖你,还是先长大些呀再说这事儿吧。可是呐,你秋后姐姐,对你还是存着期待的呢。”

      秋君后对她眨眨眼,然后伸着懒腰,朝向伙房那头漫步而去。

      话说这十年间,秋君后每日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洒扫庭院,做饭,洗衣,浇花栽树这些琐碎事情上。

      原本刚开始时,管家与其夫人还都拦着不要她来做,说是怕会折了这大家小姐的身份。

      但秋君后执意要为家中的事情分担,还解释说:她过去年纪小不懂事,还体弱多病,对家里事照顾不来。今后爹娘没了,她自个儿反是又恢复了健康躯体,既然长大了,也该学着顾及一些了。说到底,这诺大的家里还是需要她的力量。

      秋后这样说,令管家夫妇动容,大家都想到往后这秋宅里,只剩下了秋君后这一个秋姓,便不再阻拦了。

      秋君后这时应该也在想:今后照看秋家,是她的本份。秋后她现在也算上有老,下有小。她的兔子爹还在等着她每天去喂草呐,她那粉芙妖小妹也在等着她每日帮其填饱肚子呐,再加上风伯夫妻已经老迈,她还想着要他们颐养天年。

      好在,在府里几人的相互帮衬下,秋家的日子过得倒不算艰难。秋君后她很快也就学会了料理内务,这十年间还烧得了一手好菜,做得出一锅好汤,家里人人都夸那味道鲜美。

      秋构爹当初离开之前曾将家中所有的仆卫遣散,唯独留下了管家这对夫妇,嘱托他们往后要多照顾点儿家中的姑娘们。秋构那时会做出这样的打算,也该是考虑到了管家夫妇早年经历丧子之痛,晚年独留下这对老夫老妻,孤寂,遂要他们二人此后将秋宅当成自己的归宿,待君后与芙妖长大,也算能有个指靠。

      管家夫妇明白感动之余,也应下了家主的遗言,并在这十年里一直恪守着。

      ————

      秋君后的生日再过半个月就到了。因着这是她第十八个生日,家里所有人便决定这回要帮她好好操办个生辰,不能马虎。

      秋后在期待的同时又心生惆怅。

      家里人都知道,她的小白爹不久后就要离开了,这是它最后一次陪着君后过生日。

      虽然第二次的重生,让安然度过了这十年的秋君后早已看透了人世间终归会有生死别离。但看着亲人再一次的离去,不舍,难过,痛心,悲凉,也会寂寞。

      这些情感,深深地萦绕在她的心上,久不消散。

      又是一个三月中,大地回春,生的希望弥漫在世界的每个角落。

      “来,都举起杯来,吃了今晚这桌喜宴,愿我家君后从此长生,欢乐有余。”

      风伯首先发声,他端起手中的杯盏,里面斟满浓厚醇香的桃花酒。那酒是他家老妻去年这时候开始酿造的。风婆那月常到外面的桃芙林里去,为的就是精挑细选捡一些桃花瓣。说是将这些色泽鲜丽的花瓣在太阳下晒干后,内里的水分不会全部蒸发,到时酿起酒来才会色香味俱佳。

      酿好后,风婆将这些酒封存起来,埋在了几棵桃树下,前几天,才取回来。

      说到这里,幼绿园那边的墙角,早已被刨开了一个洞。原本秋君后提议再安一扇门,结果一下子被粉芙妖否定了。

      “那桃芙林总有人会去,你忽然给安上一个门,外面的人见了,会想:这家何时突然在此冒出了个门来?这样做不会太高调了么。”

      秋后一想,倒也是。

      可是能穿越那堵墙到达外面的林子,是她从小一直的愿望。她渴望实现。

      于是某日,她就抄起一把铁锹去挖洞了。平日里如不从那里经过,那洞便被茅草石块遮挡着。然,她的这种聪明仍是不及自家小妹粉芙妖能力的十分之一:

      当秋君后还在底下钻洞的时候,粉芙妖已经飞跃墙头到达外面的世界了。

      正在爬洞的秋君后身子顷刻顿住,她看着前方款款降落的仙子,眼睛瞪得大大的,随即嘴巴一撇,迅速出洞迎上前头,讨好说:“芙妖,神女,仙子,我的好妹妹,你那什么功夫?教教我呗。”

      粉芙妖近乎不掺杂人情地回答:笨蛋是学不会的。

      这话令秋后躁动。

      于是她硬是拼了三个月,还是应了粉芙妖的话,学,不成。但是,意外地,秋君后却学会了另外一项本领,与飞禽动物沟通。

      事实上,秋后她自己也不能明白为什么飞天落地的本事不能行,却学会了在旁人眼中看着更为神奇的事情。这大概就是,她小兔爹的力量,亲情赐予的伟大能量。

      秋君后过完生辰的几天后,她的小白爹走了。秋后选择将它葬在了桃芙林,那里还藏着兔娘与兔仔的尸骨。

      秋君后将一壶温酒洒在那凸高的小土堆上,一字一句生生说道:“小白爹,请您来生继续做那只小白兔吧,要生到好吃好喝的人家去,到时候遇到个宠你的主,一辈子怜惜你,怜惜你一辈子。”

      桃花的醇香弥漫于洒落的酒田间,这人世间的几多情愁,似乎又像是少了一股。再一次地,小兔爹,又是说再见的时候了,谢谢你这十年的陪伴,让秋君后庆幸自己能够了解到——与人类相同又迥异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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