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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骨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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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头也没梳,衣服也没理,更没照下镜子,穿着一双拖鞋就冲出门了。冲出门后刚准备开车,发现出来太匆忙钥匙没带,只好又从地下室冲出去跑到路边打车。
所幸我刚一招手,一辆出租车就停过来了,我匆匆忙忙坐上去,说话的时候嘴皮都在发抖:“市医院。”
“哎!巧啊!又是你啊!”
我转头一看,眼前这司机师傅的面孔是有些熟悉,好像哪里见过似的。
“前几天就是我拉的你啊,那时候你不是去新罗路寰亚卫视吗!后来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你是主持人啊!”
对他们来说是前几天,对我来说,已经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是是是,”我慌忙点头,“师傅,那麻烦您开快点儿,我多付您车费。”
师傅一听,油门立刻加大了些,一边开一边问:“哦哟,你要去医院看人啊?是出事儿了吗?”
风从窗外吹进来,吹乱了我一头本来就已经很乱的头发。
“是我男朋友。”
我说。
师傅一听,再没问我问题,也没有说一句话,而是默默地把我一路送到医院。我下车时直接掏出一张一百块给他,他把钱推回来,说:“算啦算啦不要啦,我就当日行一善了,又是第二次带你了,别太担心啊,你男朋友会没事的。”
我还是想把钱塞给他,可他坚持不要,还劝我赶紧上去,别耽误时间了。
我认真地看着司机师傅,说:“师傅,下一次我一定请你上我的节目!一定!”
“我一把年纪了,不上电视了,对了,如果你有空,这是我女儿的简历,她是学传媒的,年年奖学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车前抽屉里掏出他女儿的简历。
我接过来,紧紧地攥在手上:“好!我一定看!”
师傅把车开走之后,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二楼门诊部,问讯台的护士好眼力,就这样还能一眼认出我来,“乐乔!是乐乔哎!”
“是在拍戏吗,怎么这个造型啊。”
“她是主持人~不是拍戏的。”
我冲过去扑在问讯台上:“有没有一个叫宣凌的,车祸送过来的。”
那个护士呆看我半晌,“哦”了一声,赶紧翻手上的记录本,“哦哦有的,宣凌是吧,在四楼骨科呢。”
骨科!
我一听就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肯定是哪里断了,手啊脚啊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人没事,最怕的是脊椎受伤,弄个高位截瘫什么的,那一辈子真的是生不如死了!
“楼梯在那边,电梯在旁边。”护士伸手给我指路。
我有气无力地说:“谢谢……”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四楼,上去的过程感觉浑浑噩噩的。一出楼梯口,就碰到个护士,我问了声:“请问你收到过一个叫宣凌的病人吗?”
“宣凌,哦,我知道,你跟我来。”
护士把我带到一个门诊室门口,我觉得有些奇怪,问:“我听说他出车祸了,这里是门诊室,你是不是记错人了。”
那护士特自信地说:“不会错,是车祸。”
我懵懵懂懂地跟她进了门诊室。
“你……你怎么来了?”
他问我。
我呆呆看着他。
他竖着个中指对着我。
中指上包着石膏。
“他够幸运的了,就中指撇了一下,别的都没事,今天早晨送来一个也是车祸的,都颅内出血了……”护士说。
护士的声音在我耳中越来越小。
时光跳入昏黄的记忆里,层云密迭,塑胶的跑道,学校,迎春花开得正好。
高一那年,运动会。
医务室,宣凌“啪”一声将门推到墙上,竖着个中指对着我,我吓了一跳,问:“你……你怎么来了!”
而此时我站在门诊室的门口,他亦同样问我。
现实变成回忆,回忆变成现实,究竟哪一个是前世,哪一个是今生!
重新经历高中三年,从学生又变回三十岁的我,宣凌的车祸是虚惊一场,所有情绪骤然间全部涌上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捂着脸,就这么在门诊室里蹲下来,嚎啕大哭。
“哎这怎么回事啊,我不是没事嘛,你哭什么啊,起来起来吧,好了好了乖,别哭了,你看看你现在这模样,头发跟鸡窝似的,我昨天才辛辛苦苦给你弄的。今天早晨哭,晚上也哭,再哭眼睛肿了你怎么上镜啊……”
本来是宣凌出了车祸,应该是我安慰他,照顾他才对,没想到我抽抽搭搭哭了半天,倒是他一直在安慰我,这也是他难得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其实我本来就哭得差不多了,只是他劝慰我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高中时的习惯,想抱他一下,或牵一下他的手。
可是我不行,因为就在今天早晨,我才拒绝了他的求婚。
我们根本不是男女朋友。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你看你,眼线也哭花了,太丑了。”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想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把我挡在额前的头发撩开,可是刚抬起手,想起了什么,又放了下来。
高二那年,宣凌对我说:“再丑都喜欢,再丑都是我的。”
“你吓死我了!”我擤擤鼻子,说。
宣凌垂着一双手:“我本来没想告诉任何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个科室有范桃认识的人,就被她知道了。”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他见我点头,也只是“嗯”了一声。
接下去是沉默。
无休无尽的沉默。
我和他从未有过的尴尬氛围。
“呃,那什么,你手还疼吗?”我摸摸后脖颈,没话找话。
他看看自己的手:“噢,现在好多了。”
“你这手是怎么撇到的?”
“打方向的时候。”
“哦。”
“嗯。”
又是沉默。
有个问题一直憋在我心里,而此刻,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我……我想问,你出车祸,是因为我吗?”
“……不是的。”
我看着他,笑了一下:“你犹豫了一下,所以你在骗我。”
“真的不是的,你多想了……”
“宣凌,这么多年,我比谁都了解你。”
这句话脱口而出,说出来的刹那,我也愣了一下,他也愣住了,突然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来。在两个今天早晨友谊差点宣告终结的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只剩下了可笑。
“是。”他回答这个字的时候,嘴角泛起了些许苦笑的意味。
我有那么一刹那感觉到自己无颜去面对他,我站起来,捋了一把打结的头发,说:“对不起,我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镜子里的那个自己,的确是邋遢得人神共愤,可是那时我心情正down,也没心思去管自己的形象问题了。我挑了一个最靠里的无人隔间,把自己锁进去,坐在马桶上,然后,头深深地埋进手掌里。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挽回现在这个破败的局面。
可是这是自己砸出来的烂摊子,自己含泪也要把它收拾好啊!
正好这个时候,范桃的电话来了。
“喂,宣凌怎么样啊?”
我懒懒地接起电话,说:“没什么大事,就是中指又骨折了。”
“又?你为什么要说‘又’?”范桃的尾音挑得很高,充分表现出了她的疑惑,“他以前手指也受过伤?”
我突然间觉得,其实这个秘密我可以跟范桃分享的,无论她信或是不信。
“范桃,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你说呗。”
“我今天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就这事儿?”
“梦里面我发现,我喜欢上宣凌了。”
范桃一听这句话,兴奋了:“哎哟这是好事儿啊!哎哎哎不对,宣凌不是昨晚刚跟你求婚嘛,敢情你求婚那会儿不喜欢他,做个梦喜欢他了。”
“嗯。”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这个样子的。
但也不能说,宣凌求婚那会儿我不喜欢他,或许只是我没发现自己真实的内心而已。
范桃明显的不信:“乐乔你别逗我,你当这言情小说呢。”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又一件事?”
“嗯,”我的声音哑下去,“今天早晨,我拒绝宣凌的求婚了。”
“什么!!!”
范桃那能唱《青藏高原》的嗓子,经过在音乐学院的锤炼,这一声惊叫差点没把我手机吓得扔出去。
“什么两个到底搞什么幺蛾子!耍我们开心呢!”
“对不起……”
“别别别别说对不起,”范桃激动得都结巴了,“刚才你不是说你喜欢上宣凌了吗,乱了乱了,你等我理一理。”
我简单地说:“其实不乱,就是我后悔拒绝宣凌了,现在该怎么办?”
“我真的是受不了你们这对冤家了!”
我想想这件乱七八糟的事,自己也跟着呜咽起来:“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喜欢他,我不该拒绝他,我还能补救吗?”
范桃一声深深的叹息:“唉……”
从一开始我就不想让这件事成为一个闹剧,可是它现在完完全全成了一场闹剧。
全都是因为我。
“你别急,我帮你想想吧。”
我吸了一下鼻子:“嗯。”
“这样吧,”范桃似乎是想出来一个主意,“你既然想补救,他又已经向你求过婚了,总不能让他再求第二次。我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就是……”
“……你再向他求一次婚。”
挂了电话,我跌跌撞撞地冲出洗手间,临走不忘再照一下镜子,手指沾了点水抹了下乱蓬蓬的头发。
我气势汹汹走到宣凌面前的时候,他正在看自己的手机,估计是听到我大步走过来的脚步声了,抬头朝我望过来。
我瞪着一双画了“烟熏妆”的眼睛,凶神恶煞地看着他。
他顶着一双整夜没睡的熊猫眼,一脸不解地看着我。
“戒指呢?”我开门见山。
“什么戒指?”
“你求婚的戒指呢?”
他眨了两下眼睛,说:“戒指……你拒绝我之后,我扔在咱们学校的那个路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