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章——莲华 ...
-
那经过了很久之后，谁都没有开口。
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全都沉默着，伫立在原地。
处于包围中央的纪樱，突然吃吃的笑了起来。
仿佛是于寒冷的冬天在自己喜爱的雪地上玩耍的小女孩一般，单纯的，不带一丝杂质。
纪樱抬头看着苍黑的天空，笑声如孩童般天真，眼神凄凉异常。
夜风突兀的吹起，妃色华衣的少女广袖飞扬，妖艳美丽。
没有人说话，只有纪樱清脆的笑声在这广场中回响。
注视着纪樱，羸萦缓缓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蓦然，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荥巽走向了纪樱。
当荥巽踏出第一步时，所有人才回过神来，只敢安静的凝视着荥巽，不知她会做出何种举动。
看见荥巽走向自己，纪樱的笑声终于停止下来，静静的看着荥巽，眼中坦率的充满了无助和痛苦。
“没关系的，有我在这里。”
荥巽一步步走向纪樱，声音无比温柔。
但是只有纪樱看到，荥巽一如既往平静而高贵的脸上，同样刻布着痛苦和无助。
然后，当荥巽走到纪樱面前，出乎所有人意料，轻轻，将纪樱拥入怀中。
在场的人立刻爆发出了毫不掩饰的惊呼声，纷纷的议论爆发起来。
事已至此，在这些武林正道眼中，纪樱已然是武林公敌，魔道的妖女，更是若日浮屠苏扶桑的女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而荥巽，仍然是那个神圣不可侵犯的蜀山派大弟子，天下正道之首，神的化身。
仿佛置身事外一般，荥巽只是温柔的拥抱着纪樱，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没关系的，我在这里。”
当靠进荥巽怀中的一刹那，纪樱的眼泪终于簌簌流下。
“大师姐……荥……”
站在羸萦身后的舒月和龙萤相视，凄然一笑，而歆欷已然按耐不住，靠在弱水肩头，低声啜泣起来。
“凝霜，带大家离开，下山，走得越远越好。”
然而羸萦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陌生的冷漠。
“那么你呢，你要留下来吗？”凝霜也不再冷静，焦急的看着羸萦，“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不止凝霜，其他几人亦同时看着羸萦，歆欷已经抬起头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我想留下来，纪樱姐姐她……”
但是，现在只有少数几个人看得出来，照现在发展下去的话，留下来只有死。
“傻孩子，”羸萦道，伸出手来为歆欷擦拭眼泪，“乖，先回去等我，这里的事情办完，我会马上回去找你们的，说好了的，要一起回道宫见娘亲，娘亲还等着喝你们的媳妇茶呢。”
“可是……纪姑娘怎么办……他们会杀死纪姑娘的。”弱水不可能看不出现在的情况，那些武林正道看着纪樱的眼神充满的杀气，“让我们留下来吧，或多或少能帮上些忙。”
“不行，你们马上走，”羸萦又恢复了平时那不容抗拒的温柔，道：“下山之后快马离开，去江南，在商家等我。”
“那你怎么办？”另一个高傲的女声在羸萦身后响起。
夏忧萱也走了过来，早就看出情况不妙的她已经吩咐逍遥派的弟子先离开了，自己暂时留下来也是为了带妹妹一起走而已。
“凝霜要和我一起回逍遥派。”
“忧萱姐姐，凝霜已经是我的妻子，”羸萦淡淡的看着夏忧萱，平静而温和，“正好，可以劳烦您护送她们回江南商家吗？”
一旦是羸萦拿定了的主意，他人休想轻易改变，和羸萦相处以来，夏凝霜，北宫歆欷，弱水都深深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只有沉默了，一向很少说话的冼木子，也只是脸色更加阴沉，冷冷看着若无其事的羸萦。
夏忧萱皱起眉头，道：“你要留下来，难道要我妹妹守寡么？”
这个女人，就有那么奇怪的美丽吗？让这么些才艺双绝的女子为其死心塌地！
“我不会死的，”羸萦微笑，“我是公主怀夜的女儿，我身上流着姬家的血，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那话从羸萦口中说出，一如既往的自信满满，正是姬氏王朝的高傲的华贵。
“那个女孩……”
夏忧萱向即将爆发的旋涡的中央投去一瞥，纪樱仍被荥巽温柔的拥抱着，如此浑然一体的两人，苍蓝的仙衣与妃色的华服交织着，如寒冬中盛开的花朵，在风雪和冰芒的尖锐中，绝望的绽放。
就像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只有两个人的世界，在天下的名门正道之前，荥巽与纪樱深情的相拥。
“她身上一样留着姬家的血，她是公主怀月的女儿，她也是苏扶桑的女儿！”
“我知道，所以我更要留下来，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羸萦点头，转身看着舒月与龙萤，“二位公主殿，如今事情有变，此处已经不安全，以防不测，二位还是速速下山吧。”
但是，舒月和龙萤站立着，一动不动，同样平静的注视着羸萦。
舒月道：“别忘了本宫也姓姬，萦儿，如果你有个万一，本宫又如何向怀夜姑姑与静表姐交代呢。”
云若国长公主平时傲慢冷淡，尽是王者之气的脸上显露柔情。
龙萤也道：“舒月公主既然无畏，龙萤岂有退缩之理，纪姑娘是小葵的救命恩人，而且……别忘了本宫身上一样流有姬家的雪，萦妹妹。”
一席话，倒是真说得在情在理。
“但是你们更是云若国与溟水过的长公主，将来的一国之君，更重要的是，”羸萦平静的注视着两人，“别忘了，龙葵和韶雪还在山下等你们，见不到你们，她们不会走的。”
舒月和龙萤默然。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只怪造化弄人，天意如此，不必强求，”舒月摇头苦笑，道，“那你自己要保重，别忘了，你的命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
“我明白，我不会死的。”羸萦微笑，又转向夏凝霜，北宫歆欷，弱水，冼木子，“你们也要保重，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很快来找你们的。”
“恩。”
明白羸萦此刻的心情，谁也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沉重的点头。
“快走吧。”
羸萦转过了身，背对众人。
不愿见到别离，但是今天，必定有着别离。
“杀了这个妖孽！”
那是羸萦再次关注事情发展时，所听到的第一句话。
这句花，不知道从哪个门派中喊出，但正唤醒了所有人蛰伏的杀机，纷纷亮出了兵器法宝，对纪樱虎视眈眈。
也正是这一喊，将荥巽和纪樱拉回了现实，
猛然的，纪樱挣脱了荥巽的怀抱，
“我要报仇……”
纪樱泪流满面，看着荥巽。
她远远的看着荥巽，绝望而凄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重复。
“我要报仇……”
“到我身边来。”荥巽同样固执的伸出手，看着纪樱，“回来吧……我来保护你。”
“我要报仇……”仍然是那四个字，纪樱已经停止了流泪，麻木的。
她看着荥巽。
一道银白的光芒，突然从纪樱胸前贯出。
不知是谁放出的飞剑。从纪樱的后背刺入，前胸破出，纪樱竟然不闪不避，甚至被剑刺中，仍然一脸漠然。鲜血迅速在她身上蔓延开来，本已是妃色的华衣，被鲜血浸染的更加凄厉异常。
荥巽呆呆的看着纪樱，因为那绝望的神情。
“杀了她！”
一旦导火线被点燃，其他人都开始不顾道义，群起而上了。
只是因为对那个名字的畏惧。
而现在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上，流着和那个人同样禁忌的血。
“杀了这个妖孽！”
但是纪樱站在原地，和荥巽相互凝视，一动不动。
一瞬间，又有三、四样兵器同时击中纪樱。
纪樱痴痴的看着荥巽，动也不动。
“不……不要！”
荥巽无力的呼喊着，她想阻止那些人，保护纪樱，她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保护纪樱。
但是，她被一双温柔的手阻止了。
羸萦拉住了荥巽，怜悯的注视着她。
“你若去了，纪樱便真的无法回头了。”
“大师姐！”
蜀山派的弟子没有动手，只是一起看着荥巽，不知她有何举动。
荥巽终于清楚的意识到，她……还是蜀山派的大弟子。
她平静了下来。
“你们先下山。”
荥巽道。眼神却看向纪樱，群涌的人们已经将她和纪樱隔开，纪樱被团团包围住。
她低下头，凄厉的笑出。
宛若厉鬼，无尽怨恨。
这笑声，竟然将所有人震慑住了。
伴随着笑声，纪樱身上的伤口开始血如泉涌，流淌到地面，渐渐汇集成一个诡异的图案。
那古老的图腾，三足鸟栖于若木扶桑。
当纪樱的笑声渐渐低下，双唇蠕动，似乎是在念诵什么咒文。
开始十声音极低，几乎不能听清，但是伴随着念诵，纪樱脚下的图腾开始渐渐放出猩红的凶光，竟令在场的人都
血气翻涌，几乎不能自持。
纪樱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我入魔道，我入魔道，我入魔道，我入魔道……”
我，入，魔，道。
“不要，纪樱！”
荥巽终于忍不住痛苦的呼喊出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无数的猩红光芒以纪樱为中心爆发出来，散发出的巨大妖气令在场修行较低的弟子都承受不住，立刻筋脉破裂，暴毙当场。而修行较高者，也是棉如死灰，忙运功抵挡。除了羸萦与荥巽之外，无一幸免。
“纪樱！！”
“荥巽师姐！”
荥巽要不顾一切的冲向纪樱，仍被羸萦拦住。
羸萦痛苦的摇头，“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说罢，羸萦放开了荥巽，伸出手，结成兰印，口诵道经，无数柔和的纯白光芒自她的身体周围散发开来，将红光压制。
但是并未减退的妖气越发狂暴的在纪樱身体周围流窜，渐渐结成一个血茧，将她密密包裹住。
在羸萦的净咒护佑之下，那些人总算是得以喘息。
这时，荥巽站了出来，道：“各位前辈、，今日突逢变故，实乃蜀山派家门不幸，连累各派，我蜀山派愿意一力承担所有责任，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请各位前辈速速带领本门弟子离开舍身崖，以防不测。”
事情发展成现在这般，任谁都看得出来那纪樱已经完全入魔，现在就算这里所有人联合起来，也动不了纪樱的一根手指头了，留下来也只有白白送命，当即也不多言，在羸萦的护法下，催动着法器速速的离开了。
一时间，整个舍身崖只剩下了荥巽，羸萦，和纪樱。
那些爆发的妖气已经散去，纪樱的身影显现出来。
见到纪樱的一刹那，荥巽的眼泪，终于落下。
绯红的华衣，黑色披散的长发，苍白轻蔑的脸庞。
朱红的双眸。
十年的话，终于又在耳边回响。
“纪樱！你这妖孽！！！！！！”
妖孽……
纪樱那妖言魔魅的美貌，终于展露无遗。
轻佻的唇角，冷漠的眉梢。
阴冷的眼神。
整个人，整颗心，都已经变成了魔。
没有丝毫感情，纪樱看着荥巽。
“你……何苦呢……”
羸萦缓缓退开。
只是安静的看着荥巽走向纪樱。
“不要这样……好么……”
但是荥巽尚未走到纪樱、面前，纪樱已经冷漠的抬起自己的左手。
一道红光，自纪樱身后的祭天塔冲天而起。
“纪樱！”羸萦惊呼，“不要！！！”
着急的掠至荥巽身边，羸萦着急的道，“她想要放出镇压在祭天塔下的十万鬼众，快点阻止她！！！”
荥巽已经看了出来，但她却站立着。痛苦的看着纪樱。
没有时间再说更多，羸萦已自己祭出了千幻流光刺向纪樱。
还是忌惮到会伤到纪樱，羸萦这一剑并没有使出全力，只是想要阻止纪樱而已。
见羸萦的剑刺来，纪樱并没有闪避，直接的伸出右手，在羸萦近身的瞬间，毫不避缩的用手掌抓住了千幻流光的剑尖，反手一拗，竟然硬生生的将剑尖拗弯，借力一掌击中羸萦的胸口。
与此同时，一道最炽烈的红光自祭天塔冲破出来，如同流星划破了天幕，落如纪樱的掌心。
那剑最终还是应召了那血。
天琰神煌。
在握住剑的一刹那，纪樱立刻毫不犹豫的刺入了近在咫尺的羸萦的胸膛。
“不要……纪樱……”
在倒下的瞬间，羸萦固执的抓住了纪樱已经没有温度的手。
“忘记吧……为了荥巽师姐……把恨忘掉吧……”
冷漠的，纪樱抽回了琰煌剑。
羸萦颓然倒下。
“纪樱！！！”
荥巽再次呼喊那个名字。
但充满了悲伤和愤怒。
荥巽看着纪樱，淡淡的蓝色光滑，萦绕在周围。
同样看着荥巽，纪樱忽然笑了起来。
举起剑，指向荥巽。
“来……我们开始吧……”
后来在祭天塔倒塌的那天晚上，住在蜀山脚下的人们都能回忆起那个时候的情形。
无数黑暗将天空遮蔽了，凄厉的叫喊长久的在天空中回想，祭天塔中的无数妖魔逃匿了出来。
那天，叫纪樱的女孩消失在了蜀山派，蜀山派的大弟子荥巽，身受重伤。
后来当妖气消散，人们再次去到舍身崖时，只看到被夷为平地的祭天塔，和如被暴风摧毁过一般的打斗痕迹。
十天后。
蜀山三百里外，官道。
因为千魔啸夜而造成的灾难是毁灭性的，逃匿出来的妖魔四处作孽，无数百姓由此流离失所，远走他乡。
而在这萧条的道路边，几乎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个衣着褴褛的小女孩，默默的坐在路边，漆黑的双眸冷冷的看着前方，瘦弱的身体包裹在残破的衣物下，几乎一阵风就可以吹倒。
远远的，似乎一团红色的云，从蜀山那边飘荡过来。
缓缓的，缓缓的，当走近时，终于看清，那是一个穿着绯红的华衣，美丽妖艳得让人害怕的女子。
绯衣女子手中持着一柄没有剑鞘的剑，那剑的颜色和绯衣女子一样是鲜血一般的颜色。
当走到小女孩面前，绯衣女子终于停下来。
她看着小女孩时，妖异美丽的脸庞凄凉而痛楚。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女孩单纯的仰望着她，但是一脸平静，“爹爹……娘亲……都死了……”
“都……死了……”
绯衣的女子蹲下身来，轻轻握住了小女孩的手。
“那么……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么。”
“去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这时，绯衣女子也一脸茫然起来。
“好啊……”
小女孩反握住了绯衣女子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那么……”
绯衣女子的记忆，突然遥远起来。
恍惚很久以前的话了……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当一只单纯的小狐狸……”
绯衣女子的眼泪簌簌流下。
“叫纯狐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章——莲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