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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第 17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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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良的选后之事,一直在朝中争论不休,连闭目不闻窗外事的秦好都听闻了。
崔汝芳来的时候,秦好正拿着叠宣纸正在慢慢的烧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味,混合着很淡的一种不易辨别的气息。
崔汝芳轻轻抽了抽鼻子,努力辨别着那淡淡的气味,连来意都忘了些许。
她自如的伸手想去接过秦好手中厚重的宣纸,秦好微微一笑,手退了退,避过了她的手,笑笑:“汝芳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崔汝芳这才想起来意,托着下巴,惆怅的叹了口气。
秦好也不急,慢慢的一张张烧着手上的宣纸,时不时用铜棍拨一拨未曾燃尽的字纸。
崔汝芳又叹了两口气,奇道:“你怎么不问我怎么了?”
秦好泰然若素:“你来,就是想同我讲;你不讲,就是还没做好准备,等你做好准备了,自然会同我讲想讲的事。”
崔汝芳闷闷:“你倒是越来越懂人心了……”
仰面倒在卧榻上,捂着胸口,闷闷道:“我遇到了一件烦心事……”
“哦?”
“如果……”崔汝芳咬着嘴唇坐起来,“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有一个你的好朋友,突然向你求亲……”
秦好的手慢了慢。
“他……什么都好,家世容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只是家里有个强势的婆母……而且……”崔汝芳期期艾艾道,“他曾经和你的好朋友有过些情愫……”
秦好心中已然明了她讲的是谁,眉心渐起涟漪,斟酌良久,未曾开口。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也不知道。”崔汝芳满是苦恼,“从前我把他当朋友,他喜欢……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和我求亲……况且他现在贵为……”
秦好勾唇,眼角些微含笑。
崔汝芳惊觉自己失言,捂住了嘴,又放下,赌气道:“是啦,我说的……就是秦……”
秦好略微挑眉,伸手轻点她唇:“勿要失言。”
崔汝芳抿唇。
秦好的心思百转千回,许久才徐徐道:“你可想好了如何答复?”
崔汝芳气恼:“正是我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才会来问你啊!你总是问我打算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啊!”
秦好摇摇头,笑笑:“你倒是如从前一般混不吝,你自己的事只有你自己才可以拿主意,旁人再怎样,也只能给你建议,做不了你的决定。”
崔汝芳噘嘴。
秦好一肃,正经起来:“你要我给你说道说道,倒也可以,但我只怕你不爱听。”
“他如今贵为九五尊上,你言语之中,尚未将他真正摆在那个位置上,可在那个位置,就不是夫君,不是爱人,而是君臣上下,他可能早就已经不是你想的那个人了。”
一句话就令崔汝芳脸色生寒。
“入得帝王门,情爱终是痴妄。既不是夫君,也不是爱人,你要面对的即使不是后宫三千佳丽,也定然有旁的女子从旁分走落在你身上的爱恋。他是帝王,你身为女子的愁苦、不甘、妒忌,都永远不能理所应当,不能平白在青天白日下。”秦好平平淡淡的平铺直叙,“即使得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你却永远失去了爱他的权利。”
“那个位置,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步步体统,举手责任,不能肆意妄为,看谁不顺眼也不能避开不看,你必须学会收敛本性,学会像我一样的虚伪微笑,不露声色。”
崔汝芳吸了一口寒气。
“况且,颜夫人的性子你也清楚。她肯定不会属意与你,我听闻她属意选定了山南王家的小姐,虽然不知道小哥为什么与她背道而驰,但违背她的意思……”秦好顿了顿,“想来你也知道什么后果吧。”
崔汝芳不寒而栗。
秦好终于燃尽了手中最后一张宣纸,站起身摆了摆脖子。
大约是被秦好的话给吓着了,崔汝芳许久没有开口。
“我……如果坐在那个位置是不是能够帮到你?”崔汝芳咬唇。
秦好眉梢些微一动,岂止是能够帮到她,仅仅只是挫败颜夫人选定的天命之女,就已经能够想象到颜夫人的脸色有多难看了。何况……后面崔汝芳若是皇后,对秦好来说简直是大大的方便了。
可为了自己的便利,就要推崔汝芳进火坑,秦好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秦好的沉吟,令崔汝芳确定:“我答应他,能够帮到你。”
崔汝芳吟吟含笑,眼中流光飞舞,含着欢欣。
秦好闭了闭眼睛:“是。可是那会很辛苦。”
崔汝芳摇了摇头:“没关系。”她诚挚道,“我不怕辛苦。”
她捏着秦好的肩膀,轻声道:“你帮过我很多次,我帮你一次也是应该的。”她顿了顿,唇边小小梨涡,“何况,我也不是不喜欢……皇上……”
“秦二说我永生不嫁是不现实的,爹爹也一直希望我早日成婚给他生个外孙,如果……”崔汝芳抿了抿唇,“如果我不得不嫁人,与其嫁一个我都不认识不熟悉的男人,倒不如嫁给皇上,起码我还熟知他的秉性。”
道是谁和她吹了耳旁风,原来是二哥。
秦好还想再说些什么,崔汝芳已经笑吟吟的迈出门去,冲她眨了眨眼睛:“你且等着唤我叫嫂嫂吧,小姑子!”
秦好独立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选后风波波澜渐起,长治帝宣布自己择后的结果后,一石激起千层浪,除了少许从北姚渐迁下的北臣,不明真相的缄了口以外,大部分的朝臣都持以激烈反对的态度。原因是前朝哀帝择了平民皇后魏珂为后的结果,世人都看见了。他们极力奏请皇帝迎娶一位出身世家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为后。
越是激烈反对,越能激起长治帝的叛逆之心。他也不过是双十年华的少年,越是万人反对,便越要做出个样子给反对的人瞧一瞧。何况,魏珂是他的生母,何愿他人提一句不是?
秦好轻巧投食给池中鲤,引起池中红鲤竞相争食。其实她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提前透露了长治帝的属意而已,一个平民皇后,已经足够令这些老古板们如临大敌。
朝雾如云,沉沉的打湿了袖口。
一人挂霜披雾,影影绰绰间靠近,接过她手里的鱼食,温声道:“今日晨雾还未散去,必定是个艳阳天。现下早市还在,不如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秦好乖巧哦了一声。
自从坊间传言她脑子不那么好使以后,她对程颂也没有那么的抗拒了。
早市热闹浮华,来往人群如云。
秦好换了寻常的粗布素衣,带了面纱以防万一,杏眼骨碌碌滴溜溜看着各色小摊上的各类吃食。但凡她的眼睛在哪一处多停留上两分,程颂总能准确的找到那件她感兴趣的吃食,豪气的掏钱买下递给她。
可惜秦好胃口小,又图新鲜,吃上两口便吃不下了,又看上别的。
程颂便自如的接过她手里的零食,三两口吃完,又继续买新的。
就好像从前一样。
沙料骨朵儿,花汁子馅饼儿,糖山楂……
一路吃下来,秦好把自己想吃的小零嘴儿都吃了个遍,程颂也神色如常,丝毫没有被撑得走不动路的样子。
秦好好奇的摸了摸他的肚子,这里面是不能能撑船?
程颂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眸色深深,挣扎着秦好不太明晰的情绪。对他,秦好大约是当局者迷,从来都是看不懂他的心思的。
程颂又徐徐放开,手指指腹,些微的留恋着她手腕皮肤的温度。
“快出城了,现下晨雾退去,正是好日头。城西郊外,有一处旷野,正宜放风筝。”程颂笑笑,平日里微微上挑显得有些严肃的眼角,变成温情的一条细线,含情脉脉的看着秦好。
秦好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看程颂这样笑过,回忆里鲜亮的三哥,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染了一层薄薄的尘灰。
“好。”她不自觉的回应道。眼神追随着他的笑颜,无法转目。
程颂笑着摇摇头,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一如从前。
说是放风筝,其实秦好身体羸弱根本跑不得,快走上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何提拽着风筝跑步了,放风筝也不过是书剑他们放好了风筝在天上,递过来给秦好伸手扯上几下,也算是放过了。
此时日头尚早,晨雾方才褪去,西郊外,几乎没什么游人,匆匆三两也不过是从此地路过的过客。
程颂择一翘角小亭,带着秦好站在亭边,无言双双而立。
秦好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书剑放风筝的脚步,无甚话好说。
“我是……来同你道别的……”良久,久到秦好的脚发了麻,程颂终于淡淡开口。
“你也要抛下我了吗?”秦好微微垂了眼睛。
“正是因为没办法抛下你……我才必须要离去……”程颂平平和和的口吻里,暗藏着不易察觉的痛苦和挣扎。
秦好略微察觉了他的意思,立刻就知道自己的话对他而言是多么痛苦的强人所难。
“陛下要我做背后的那只手。拱辰卫我已经交给腾贞了,从此由她护你周全。”而我,或许偶尔还能在背后默默的看着你,但同你相见,已然是遥遥无期的不可想。
说到底是二人从前的光芒太盛,令此前一直在二人耀眼光芒下的刘良满心猜疑。他不能让程颂继续参与朝政,也不能让这二人再在一处,即使秦好如今已经自残羽翼自毁污名成为望京有名的“疯公主”。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如今的我,如果还在你身边,无疑是害了你,徒引陛下猜忌。”
“我只想,待这一切结束,我们归隐山林,不理世事纷争,从容做一对山野夫妻……”程颂到底没忍住,伸手从背后揽住了秦好的肩膀,埋首在她颈间。
“很傻,对不对。”
秦好伸手默默的按住了他环抱自己的手,可却没有说话。
没什么傻的,这也是秦好的夙愿。可惜天意弄人,她和程颂之间永永远远的隔着一个沈嘉明,以后或许还会隔着更多的东西。这番话,她永远也无从对程颂说起了。
程颂在守护在她身边给她带来危险和离开她还她一片安宁之间,选择了后者,那么此刻或许已然是诀别。
肩颈上有热热湿湿的一片。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努力为你达成,包括离开你也是。”
“祝你永远安好,事从所愿。”
决然松开的双臂,带走一身温暖。
秦好闭上双眼,许久,干涸的双眼慢慢湿润。
为了这条路,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无法承受的重,可她还必须走下去。
次日,帝遇刺,参事郎中程颂舍命护之,帝无碍,郎中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