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怒》鲁庵

4、婚嫁

　　张宝冷冷地望着英王，又回头看了看范瑜，道：“我张宝请了英王和范相来此，乃是有事相求。也请各位做个见证。”说着回身冲席间众人拱了拱手。
　　“十日前，范相遇刺，是我漕帮所为。”
　　此言一出，众人俱惊。洛珉、秦剑忙护在范瑜身前。
　　张宝接着道：“有人与我漕帮靳大羽香主联络，暗杀范瑜范大人，报酬丰厚。靳香主一时迷了心窍，答允了此事。幸好范大人吉人天相，未出差错。前任帮主成霖岳引咎辞去帮主之位。便是因为此事，我才愿接了这帮主之位。我漕帮都是些平民百姓，平日里出些苦力，只为了养家糊口，断不会与朝廷权力之争有牵连。参与此事的人都已捉到了，这几人任你们处置，我只请英王和范大人答允，决不因为此事与我漕帮为难。”
　　说完一挥手，门外帮众押了三个人进来，跪伏于地。
　　英王龙天畴拿眼瞧着范瑜，显是要他拿主意。
　　范瑜起身上前，解了靳大羽三人的束缚，扶他们起来，道：“范某不怪各位，也不会与漕帮为难。敢问三位朋友，可否告知是何人要杀范某？”靳大羽咬着唇不出声。
　　“朋友既然不愿告知，范某也不勉强，此事就此揭过，再也休提。”他回身望着张宝，正色道，“只是张帮主一身修为，不为国家所用，却沦落草莽，实为憾事。”
　　张宝喝道：“且住！不必再提入朝之事。若是范大人不解恨，只找我张宝一人。要杀要剐，我张宝绝不皱下眉头！”说罢，伸手拔出旁边成子威的佩剑，手一抖便插在桌上，剑柄不住地晃动。
　　范瑜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刺杀朝廷命官，可判凌迟。卖了这么大的人情给他，张宝还是不愿回朝，看来，此次英王得空手而回了。
　　这时，辛欣上前一步，行了一礼，款款道：“张大哥，小妹辛欣有礼了。”
　　张宝见她一直伴在墨希身旁，以为是他的女人，也没在意。此刻见她独自上前搭话，墨希也不阻止，倒是一愣，便还了一礼。
　　辛欣微笑道：“小妹有几句话想说与张大哥听。”
　　“姑娘请讲。”
　　“张大哥是做生意的人，漕帮多走水路，近年也开始走海上。可今年以来，海上盗贼横行，朝廷剿匪不利，这些贼人杀人越货，越发张狂。莫说您漕帮，便是琴心阁也接连损失了几批货物。如今朝廷擅水战的将才莫过于张大哥，既然英王亲自来请，张大哥不如便弃了个人仇怨，就此还朝，肃清海上盗匪，也好造福商贾和百姓。国之梁柱，没于乡野，实在是可惜之至。”
　　墨希等人点头赞同。
　　范瑜深深看着她，暗自钦佩。这女子身处商场，居然胸有丘壑，不简单。英王也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
　　张宝瞧着她，失笑道：“姑娘一句弃了个人仇怨，说得太也轻巧了。夺妻之恨，哪里能轻易了结。”
　　众人都知他得罪了权贵，被免了官职，却从未听他提过，如今看来，这仇怨结得颇深了。
　　辛欣淡淡笑道：“待会儿有位故人来访，张大哥待见了他再做决定不迟。”
　　“故人？”
　　“张大哥见了便知。”
　　张宝笑道：“我就不信谁人能令我改了主意。”转头对墨希道：“墨阁主，你这女人很有些见识，我张宝可羡慕你的紧。”
　　范瑜听了眼神一暗。
　　墨希尚未答言，玄湖抢着道：“大哥错了，辛姑娘是望湖楼的老板，与墨阁主可没啥关系。”
　　墨希笑笑便没说话。
　　不消片刻，果真帮众来报，有人求见帮主。
　　张宝立即让人带进来。
　　只见两位红衣蓝裳的妙龄女子随着一个青布衣袍的矍铄老者缓步走进来。
　　英王微微一愕，暗想他怎会来此？
　　张宝见了张大了嘴，呆了片刻，“啊”的一声，腾地立起，三两步来到近前，双膝跪地，叫声“恩师！”顿时涕泪横流。
　　这老者正是前相辛元，辛欣一知其意，便命红绸和蓝玉立即回望湖楼接了父亲，护送他来鼋岛，劝张宝出山。
　　辛元扶他起身，上下打量，叹道：“变了，真是变了。”
　　张宝又要跪下：“恩师，张宝没有变，在恩师面前，张宝永也不会变。”
　　辛元左右看看道：“找间静室，我要和你谈谈。”
　　张宝答应了，扶着辛元出了大厅。
　　众人相互看看，都感诧异。
　　范瑜瞥了瞥辛欣，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炷香时刻，张宝掺着辛元回来了。两人都面无表情。
　　辛元左右看看，来到范瑜跟前，一拱手道：“是范先生吧？老夫想与您单独谈谈，可否方便？”
　　范瑜忙躬身还礼，随辛元出了门。
　　张宝只坐在位上饮酒，一言不发。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又过了片刻，辛元与范瑜进来了，脸上都带着笑。
　　张宝抓过酒壶，仰脖一口气喝干，“啪”地摔在地上，顿时裂成碎片。他站起身，来到英王面前跪倒，沉声道：“英王爷，我张宝愿随你回京。”
　　英王大喜，搀他起身。
　　成子威惊呼道：“帮主！”
　　张宝回身道：“成子威继任帮主。大家伙儿要好好辅佐他。”
　　成子威单膝跪地，道：“大哥，小弟愿追随您左右，决不离开。您让刘大哥做帮主吧。”
　　张宝沉吟片刻道：“也好，刘淇，这担子就交给你了。”
　　副帮主刘淇忙过来应声行礼。
　　辛元又与英王见了礼，英王邀他饮酒，辛元推辞道：“我这把老骨头，哪里还能饮酒作乐。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说罢便要告辞。
　　众人眼见事情了了，也都纷纷告辞，张宝亲自乘坐他的战船相送。
　　临别，张宝请英王给他十日之期，整顿好帮务，便去范府相见。
　　大家各自回府，范瑜来到辛欣身边，低低声音道：“辛姑娘，明日傍晚，望湖楼小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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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欣问父亲与范瑜的谈话内容，辛元笑而不答。
　　第二日傍晚，辛欣如约来到湖边，范瑜穿着白色儒袍，手持木浆，果真早已在舟中候着了。
　　辛欣有些诧异：“范先生身份尊贵，怎可一人来此？”
　　范瑜一笑，手上使力，小舟荡入湖心。
　　湖面波光粼粼，夕阳在湖波中漾成了碎片。
　　辛欣双目凝视着范瑜，细细看着他。第一次离这么近看他，眉目宛然，细致如画，肤色白皙，五官精致，竟不输于女子。
　　被她盯紧了瞧着，范瑜面色如常，正色道：“请问姑娘可许了人家？”
　　“不曾。”
　　“那姑娘可有喜欢的人？”
　　辛欣略感诧异，这范瑜怎的这般唐突，问一个姑娘这些问题，实在是不妥当。
　　“姑娘如不嫌弃，范某愿娶姑娘为妻。不知姑娘可愿屈尊下嫁？”他的笑容温雅，目中竟似带着丝丝倾慕。
　　辛欣惊得怔了。
　　范瑜——是在求亲么？
　　“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辛欣在找着合适的辞令。
　　范瑜微笑道：“姑娘周旋于商场，必是极难的。范某倾慕姑娘的才华，愿娶姑娘为妻，给姑娘名分，我也会给姑娘安定和乐的生活，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我绝不干涉。以后的日子，让我陪着你可好？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妻子。”他眼眸幽深，定定地凝视着辛欣。
　　最后一句话更是令辛欣震惊——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妻子？
　　他这是何意？不过，辛欣喜欢。这婚事既可了了老父的心愿，又能令自己如往常一般自由，何乐而不为呢？
　　便是为了这句话，辛欣答了声“好”。
　　范瑜大喜，握住她双手道：“范某三日内必来提亲。咱们尽快拜堂可好？再有十多日我便要去京城了。”
　　辛欣点头答允。
　　这样大的婚事，竟在两人谈笑间定下了。
　　辛欣回去禀告父亲，辛元很是欣慰，辛夫人更是喜得合不拢嘴。
　　墨希等人知道了，都是震惊万分。阁主竟然这么快就嫁人了，而且嫁的还是当朝宰相。
　　辛欣笑道：“我嫁给范瑜有什么打紧，咱们琴心阁生意照做。”
　　墨希看着辛欣，眼中有着浓浓的哀伤，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有些事情错过了便是一生，他知道。
　　接了聘礼，定了日子，辛欣反倒有些犹豫了。
　　真的要嫁人？真的要嫁给范瑜？自己真的能如以前一般自由？以自己跳脱的性子，能做好相国夫人么？
　　蓝玉瞧着她又在发愁，道：“阁主，我的大小姐！你若是不愿嫁，咱们去退了亲好了。没得天天愁成这样。多大的事情咱们都不怕，还怕嫁人啦！”
　　“退亲？”辛欣喃喃自语。
　　这时，辛元敲门进来，蓝玉忙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父女两人。
　　辛元抚着她的秀发，低声道：“欣儿，要嫁人了，自然是心里不安的。虽是天赐良缘，嫁不嫁范瑜，今日，爹爹也不逼你，只是给你讲明一切，任你决断。”
　　辛欣不解地看着父亲，辛元道：“你不知道，你娘，便是前任宰相的女儿，爹爹那时初入朝为官，少年轻狂，行事未免也有偏颇。为父得你娘助益良多。”
　　没想到她温柔贤惠的娘亲，原来竟有着这样辉煌的过去？
　　“你道我堂堂一品宰辅的女儿，能自小便混迹江湖么？那是因为我答应了你母亲的，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绝不迫你做任何事情。为官也罢，在野也好，终要放你自由。你要读书我便请老师，你要练武我给你请师父，你要行走江湖，我便放你数年不归家，你要经商我将辛家产业交与你手。当然，你做到的比爹爹期望的还要好得多。”
　　辛欣睁大了眼睛，看着父亲，心里充满了对母亲的感激。因了这样的母亲，她才能够与一般闺阁女子不同，才能够天高海阔，任她翱翔，才能够识得这些生死与共的朋友，才能开拓琴心阁的事业。否则，她就只能背负着皇帝的唾弃，在闺房之中哀哀终生了。
　　“我要你看着我金龙王朝进入太平盛世。做宰相的妻子，要付出更多的辛劳。宫闱之间、命妇之间，并不比朝堂之争容易多少。范瑜若有个行差踏错，总会牵扯到千万黎民百姓，便是你夫君，也不能宽恕。”
　　辛元看着辛欣，道：“我不迫你，欣儿。你自己选择。”
　　辛欣呆呆地瞧着眼前的烛火，心里半是欣喜，半是凄然。爹爹，你让我自己选择，你将这重任交与我手，女儿还能有选择么？
　　“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我绝不干涉。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妻子。”
　　这是范瑜答允了的，她信他！
　　既是有了决定，辛欣顿觉神清气爽，来到屋外，极目远眺，月下的太湖映着半圆的弦月，别有一番情致。
　　辛元远远瞧着女儿，松了口气。
　　但愿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他没有告诉辛欣自己和范瑜的交易。他劝张宝出山，范瑜要娶他女儿辛欣为妻。那天，辛元对范瑜道：“张宝，便是我女儿的聘礼。”
　　范瑜没有考虑，一口便答应了。
　　女儿需要个好夫君，朝廷需要个好宰相，范瑜需要个好妻子。这应是最好的结局吧。
　　辛家要求婚事要低调，不能对外称新娘是前任宰相的女儿，只说是齐州商贾之女。
　　辛欣唯一的要求，便是她要绝对的自由，只做他范瑜名义上的妻子。
　　范瑜都答应了。
　　婚事虽说尽量低调，可即将赴任的宰相成亲，哪里能够草率。齐州太守梁天忙得胜过自己娶亲。四邻官府凡是能赶到的，都来贺礼，把个范府挤得也是热闹非凡。
　　前院里闹到夜半，后院正房里辛欣身穿大红喜袍，正与红绸、蓝玉挑灯看着账目。眼见要离开齐州了，辛家的产业这两日便要交还给父亲，必得细细整理好，不能有分毫差池，以免将来父亲操心。
　　房门被轻叩两声，蓝玉过去开门，范瑜面泛红潮，略微摇晃着进来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夫君可愿与我同房？”辛欣说着眨眨眼睛，他饮了酒，眉目倒显得更好看了。
　　范瑜不理她的调侃，温润一笑：“我只是来看看你，若无事，我便去书房休息了。”作了个揖，转身出了房门，身子一个趔趄，秦剑忙闪身上前扶着他去了书房。
　　英王回来后，洛珉依旧回去做他的侍卫统领，秦剑便留在范瑜身边，护卫他的安全。
　　辛欣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心底深处好似有些异样情绪，细细琢磨，却又触摸不到。
　　红绸扯了扯她的发梢，笑道：“人都被你撵走了，还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