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到不一定先得》泉此方

63、第 63 章

　　病房里，宋平遥把一勺梨罐头送到了林兰香嘴边。

　　不过，半坐在病床上的林兰香却没有张嘴，反而向后缩了缩。

　　“再吃一口。”

　　宋平遥说话的语气像是哄小孩的幼儿园阿姨，但是林兰香却摇了摇头。

　　“我饱了。”

　　“哦。”

　　宋平遥自己吃掉了勺上的冰糖梨，然后拧上了罐头盖子。

　　“谢谢你。”

　　她正弯腰把罐头放进床头柜里的时候，听到林兰香小声的向自己道谢。

　　“有什么好谢的？以前你生了病，最喜欢吃的就是冰糖梨罐头。恰好医院超市里有卖的，我看到就买过来了。”

　　说完，宋平遥直起身来，又把一杯热水凑到了林兰香跟前。

　　“刚吃了甜的，喝点水漱漱口。”她命令道。

　　这次，林兰香用左手接过了水杯。她现在打着点滴，右手上扎着针，但是左手还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我自己来。”

　　宋平遥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喝光了水杯中的热水，然后又抬手把杯子拿了回来。

　　她问：“要上厕所吗？”

　　幸好张哲辉给林兰香找的是附带洗手间的高档病房，只需挪动几步就够了。

　　林兰香还是摇头，宋平遥见状只得作罢。她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了病床边上。

　　她们谁都不说话，宋平遥心说：这种情况是多么奇怪啊，她和林兰香可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啊，没想到竟然有相对无言，如此安静的一天。

　　最后，还是林兰香开口了。

　　“很晚了。”

　　宋平遥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说：

　　“的确很晚了，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林兰香没有立即回答，她扭头向外，看了看窗外夜空中高悬的一轮明月，然后才说：

　　“没有。”

　　宋平遥只是嗯了一声，就又不说话了。

　　“你还怪我吗？”

　　问完这话，林兰香定定的瞧着宋平遥。她的好朋友听到这个问题，嘴角竟然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当然。”

　　林兰香垂下眼睑，她就知道虽然宋平遥今晚温柔的照顾自己，但她们之间到底还是有芥蒂了。

　　“我当然在怪你。怪你明明知道自己今天下午发烧，还要出去吹风淋雨。你做出这样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举动是想做什么？想让我心里痛快？还是想让张哲辉难过？”

　　说到这儿，宋平遥偷看一眼林兰香的脸色，发觉现在比刚刚醒来的时候更苍白了。她心中虽然不忍，但仍然决定将心里话说出来。

　　“你这样做，不过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对不起。”林兰香眼圈微微有些泛红，话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哽咽。“今天是外婆的忌日，我一定要去看看她老人家。”

　　宋平遥听了这话心里也是一阵伤感，她想起记忆里那位慈祥的老人，每次去林兰香家中做客，她都热情的招待自己。

　　“那为什么不叫上我一起？难道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样冥顽不灵、不讲情面的铁石心肠之人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

　　林兰香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也只能选择诚恳的道歉。

　　“这些日子我其实也仔细的想过了，我和张哲辉走到这一步，在于他经不住诱惑，也在于我认人不清，更是在于我们两个之间的感情其实并不牢靠。仔细想想，如果我们两个真的情比金坚，别说一个慕容雪娇，就算十个百个来了，也没法把我们分开。”

　　宋平遥握住林兰香的右手，继续说：

　　“所以，别再自责了。你是有隐瞒不报的错处，但归根到底还是为了我好。我们两个认识这么多年，对彼此的性情是再了解不过了，不是家人，却又胜似家人。所以，我不想因为这个就失去你这个朋友。俗话说得好，‘姐妹如家人，男人像衣服’。坏了烂了，就丢掉重新去买一件好了，何必拘泥于旧衣终日里自怨自艾？我不是这样的人。我虽然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但却是能够自食其力的新时代女性。就算找不到什么总裁少东，但是要找个比张哲凡强上几倍的优秀男人，却也不是难事！”

　　林兰香本来满心里都是伤感，但是自从听到“姐妹如家人，男人像衣服”这句话时，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这‘姐妹如家人，男人像衣服’如果被张哲凡听到，一定会气炸了肺。”

　　宋平遥见林兰香有了笑颜，她心里也高兴。不过，她们两个倒是和好了，可是外面还站着一个呢！

　　思及此，于是她又说：

　　“不过，在丢弃一件衣服之前，最好还是看一看能不能挽救。如果只是不显眼处破了个小洞，拿针线补上就是了；如果太大或者太小不合身，但是又舍不得丢弃，那么增肥或者减肥来迎合它也未尝不可。毕竟，这件衣服不是凭空得到了，总是花了时间去挑选，费了金钱才买到手。”

　　林兰香低垂了眼，她问：

　　“张哲辉还在外面吗？”

　　“在的。”宋平遥点了点头，“不是我为他说话，只是看着他也是挺可怜的。尤其是今天，如果不是他打电话来，我也不想不起你今天去陵园拜祭外婆。还吹了风、淋了雨进了医院。还有，我看他为了你的病跑前跑后，又费尽心力的各种安排，最后还不敢进来，怕你见了他就生气。”

　　她说到这儿偷瞧一眼林兰香，见好友只是垂着眼不说话，于是又说：

　　“如果你和他闹别扭是为了我和张哲凡，那就不值当了。我今天就做一次圣母好了，他是他，张哲凡是张哲凡。他们虽然是堂兄弟，而且又是他叫不要你告诉我，但他站在张家人的立场上，所作所为也是可以理解的。”

　　林兰香抬头，直直的看着宋平遥，她坚定地说：

　　“平遥，对待感情每个人都有底限。就像你刚才所说，你的底限是不能忍受伴侣感情上的背叛；那么我也有自己的底限，我不仅不能忍受背叛，更不能忍受一生相伴的伴侣瞧不起我的出身，认为我是凭着他的施舍过日子。”

　　宋平遥脸一红，她满怀歉意的说：

　　“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林兰香反过来安慰她说：“你不要说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她叹息了一声，说：

　　“平遥，能让张哲辉进来吗？我有话想要对他说。”

　　宋平遥嗯了一声，然后推门出去叫人了。

　　不一会儿，张哲辉就走了进来。不过，这位在外面威风八面的张家大少爷，现在见了林兰香，却有种老鼠见到猫的压迫感。

　　林兰香看出了他的局促，于是开口道：

　　“坐吧。”

　　张哲辉依言坐下，他看着林兰香仍旧苍白的脸色，心中百感交集。

　　“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好。”

　　“要喝水吗？”

　　“不用，谢谢。”

　　干巴巴的对话过后，他们都不说话。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样，张哲辉虽然只是面对着一个弱小女子，但却隐隐有喘不上气的紧迫感。

　　“张哲辉，我们相处这么长时间，请问你对我到底了解多少？”

　　张哲辉看着林兰香，见她问完话之后就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你是我的妻子，非常贤惠、非常聪明、非常漂亮，我能和你在一起，是老天爷给予我最好的赏赐。”

　　这份动情的赞赏却没有得到林兰香的认可，她嘲弄的一笑，接口道：

　　“可是人无完人，老天爷到底不允许这世界上有十全十美的人物存在。即使同时拥有美貌、家世和学识的林兰珍，也因为一场冲昏头脑的露水情缘，坏了她千金大小姐的清誉，更让她和张家大少奶奶的头衔无缘。而我呢？漂亮、聪明、贤惠，我知道我其实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但是条件其实也不差，只不过却是个贪慕虚荣、爱好奢靡、一心想要嫁入豪门的私生女。”

　　张哲辉听林兰香如此诋毁自己心里却比她还难受，他赶忙阻止道：

　　“你别这样说自己，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林兰香静静地看着表情痛苦的丈夫，平静地说：

　　“可是自从我们相亲认识直到结婚之后的没有熟悉的那一段时间里，你都是这样想的吧？”

　　张哲辉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却被林兰香打断了。

　　“哲辉，别说那些动情的假话蒙我。”

　　事到如今，张哲辉觉得与其假装诚恳，不如敞开心扉，他点点头，承认说：

　　“你说的没错，最开始我的确是瞧不起你。认为你是个贪慕虚荣、又喜欢钱的女人。但是后来我们相处下来，我才明白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是很好很好的，你不像我平时接触的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妇，你是一个真真正正、平平凡凡的女人。和你生活在一起，我觉得自己也沾染了生活的气息，活得更像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男人。”

　　林兰香笑了，“可是，张哲辉先生，张大少爷。你毕竟不是普通人，你是张家第一继承人。自从你投胎之后，就和普通人要承担的不一样。”

　　她顿了一顿，又想了一想，又说：

　　“其实有一点你说错了，我的确是喜欢钱的女人。当初之所以选择嫁给你，也是因为钱的关系。”

　　张哲辉急了，他梗着脖子纠正说：

　　“别闹！你说你爱钱我才不信。如果你喜欢钱，那么这几年来我给你的副卡为什么几乎不动？有那么多挥霍的机会你不用，你说的这话我又怎么会相信？”

　　林兰香平静的看着恼怒的张哲辉，“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去陵园吗？”

　　“就是为了……”张哲辉有些心虚的答道：“今天是外婆的忌日。”

　　他只是知道林兰香有个外婆，但是从来没有见过。

　　而且，林兰香从来没有提起过这茬儿。所以，他认为她们之间早就断了联系。

　　直到今天，在病房外面，通过宋平遥这个第三者的嘴巴，张哲辉才知道外婆是林兰香唯一的亲人。辛辛苦苦的拉拔林兰香成人，但是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得病去世了。

　　林兰香听到张哲辉这样的回答，一下子就明白了。

　　“哦，看来平遥已经给你说过一些了，对吧？”

　　不过，她紧接着又问：

　　“那么你知道，我的外婆是得了什么病吗？”

　　张哲辉摇头，“宋平遥只是说得了病。”

　　“是脑癌。最开始，外婆她总是嚷着看不清，我以为是白内障。谁知道，她得的竟然是恶性脑瘤。到最后，外婆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而且白天晚上的头疼，我只能向医生申请打杜冷丁给她止疼，才能让她获得片刻的安宁。”

　　虽然林兰香讲话的口气无比平静，虽然说的是发生在至亲身上的疾病，但听起来却像是在讲述完全无关人的经历。

　　但是张哲辉单是这样听着，脑袋里就嗡嗡乱响。他不能想象，那时候林兰香需要一个人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该是怎样的窘境。

　　“那时候恰好林兰珍逃婚，而林善明又知道了我的处境，于是就提出代嫁的要求。如果是以往，我是不会答应的。我是脑筋清楚的正常人，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就算我能做豪门少奶奶，但是同时也就掺和进你们这些豪门恩怨当中，根本就是得不偿失。但是，我没有办法。我要筹钱给外婆做手术，我不能不答应。”

　　林兰香抬头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她好像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悲伤情绪，不要在张哲辉面前流出一滴眼泪。

　　张哲辉见状，想要拉住她的手，但是林兰香却好似察觉到他的意图，反而巧妙地避开了。

　　张哲辉的手停留在半空中，显得无比尴尬。

　　“不过可惜啊，我想尽办法，甚至赔上了婚姻才换来的金钱，却没能保住外婆的命。林善明请来了国内知名的脑肿瘤专家，手术也很成功。但是过了不到三个月，外婆她还是撒手人寰了。”

　　张哲辉再也忍不住，他单膝跪地，拉住了林兰香冰冷的右手，动情的吻了一下。

　　“请你原谅我好吗？我知道我错了，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林兰香对张哲辉的举动愣了一下，她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撤回了右手。

　　“哲辉，我这个人其实很小心眼。我不仅不能忍受感情上的背叛，更不能忍受心爱的人瞧不起我，轻视我。你大概是永远不能体会这种心情，就当是我这个敏感多思的女人的无趣之举吧。”

　　张哲辉心情复杂，他一方面为林兰香刚才口中的“心爱之人”感到雀跃；但是更多的却是懊恼和心疼，他懊恼的是自己从前对林兰香认识的浅薄，心疼的是林兰香心意已决，执意要与自己分开。

　　“对了，事到如今，有些事情我也不怕藏着掖着了。虽然说出来有损林家人的名誉，但是我还是想要你知道。”

　　林兰香示意张哲辉起来，不过她倒没有再次放开他的手。她回握着他的手，感受着上面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度。

　　“你大概也感觉到了，我虽然是一个私生女，但是有时候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傲气，仿佛做这个私生女也很委屈。不过话说回来，再委屈也没办法，谁叫自己摊上个不争气的家长呢？但是，我的情况和一般的私生子女又有不同。你大概不知道吧，林善明的初恋情人其实是我妈妈。”

　　张哲辉闻言十分诧异，他握住林兰香的手微微浸出一层薄汗。

　　林兰香继续说着她的故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普通的少男少女青梅竹马的故事。林善明和我妈妈从小在一条街上长大，一起上学放学，一起玩耍取乐，时间长了，自然就成了一对儿。不过，林善明学习好，上了高中上大学，可谓前途无量；而我母亲呢，据说从小成绩就不好，勉强上完初中就上了职专，最后进了工厂做厂妹。一个是大学生，一个是工厂妹，就好像是《渴望》里的王沪生和刘慧芳，三观不同就算勉强凑到一起，最后也是悲剧。”

　　说到这儿，林兰香冷酷的笑了笑。

　　“如果林善明只是抛弃了我母亲，那顶多就是个负心汉。但是，他又怎么舍得？他既舍不得热情奔放的杜家大小姐杜世诗，也舍不得青梅竹马的小家碧玉。两个都想要，两个都要留住。他一个大学生，倒真像是天之骄子，坐拥齐人之福；但是，这娥皇女英的福气，也不是每个男人都能享受的。杜女士自然不愿和一个贫家女分享一个男人，于是她诱惑了林善明，和他上了床，做出了未婚先孕的勾当来。”

　　张哲辉听到林兰香讲出这等秘辛，也是吓了一跳。虽然他在社交圈里见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但终究是别人的事儿；没想到自己的“岳父”和“岳母”竟然有过这等往事，也是让他不禁跌破眼镜。

　　“更不凑巧的是，我母亲和林善明一个不小心，竟然也搞出人命来。一个是家世显赫的大小姐，另外一个是平平淡淡的小门小户的闺女，真要到了选择的那一天，你要选谁？”

　　“所以，林善明选择了杜世诗。”

　　林兰香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容，自嘲道：

　　“有时候，我心里还是愤愤不平的。明明我妈妈和林善明认识的早，明明是杜世诗第三者插足，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反过来的。先到的，却不一定先得到，真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