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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虽九死兮犹未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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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平五年,嵇康抱着刚刚出生的儿子,看着曹璺虽然面色苍白,疲惫脆弱,但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怀中的孩子,嵇康仿佛有些相信长安的确不是曹璺亲生的了。
他把儿子放在曹璺身旁,坐在曹璺的身边,看着他们两个,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当年抱着嵇安那种惊喜、兴奋、紧张、小心翼翼的感觉了。我有儿子了,难道不应该比有女儿更开心吗,看远处孙氏喜出望外几乎老泪纵横的脸,嵇康固然也是十分高兴,但却始终无法完全沉浸在这种喜悦中。
嵇康握了握曹璺的手,说道:“璺儿,这次你来取个名字吧。”
曹璺便开始思考起来,过了一会用微弱的声音轻轻说道:“大家一起想吧。”
曹简和嵇尚两个人连忙走过来和曹璺一起讨论着,嵇喜和孙氏也在想取一个怎样的名字更合适,嵇康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俯身在孙氏耳边说了两句就离开了。
嵇康走去嵇安的房间,弟弟出生,全家人都围在他的身边,此时你会不会有点难过呢?
推开房门,嵇康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去,想要给嵇安一个惊喜。远远望去,嵇安今天换了一套新的小裙子,白色的裙摆随着她不断转圈飘了起来,她开心地转着,笑着,好像还在自言自语道:“我是小仙女。”
嵇康看着嵇安,看着这个没有被任何杂质沾染过的像是来自天上的小精灵,他忽然想起了孔灵,想起了初见时她纯净到没有任何一丝瑕疵的面庞和如春水般澄澈透明却满含灵动的眼睛,嵇康从没有像此刻这样笃定过,长安一定是孔灵的女儿,而自己则永远都是长安的父亲。
想到这里,他心中忽然明朗起来,他走上前去抱住嵇安,把她举过头顶转着圈,父女两个开心地笑着,午后的阳光很明媚,让享受到这份明媚的人心中更多了一分暖意。
嵇尚本来是怕嵇康心情不好,便让曹简陪着曹璺,自己追出来看看。但看到嵇康和嵇安这样其乐融融的样子,嵇尚觉得实在是自己多心了,不想让曹简看不见自己太久,于是嵇尚便转身离开了。
嵇尚和曹简回来后便听侍女讲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听到这事后,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嵇尚和曹简都觉得嵇安就是孔灵和嵇康的女儿。
回到曹璺房中,嵇尚把曹简叫到一边将刚才的场景告诉了她,嵇尚眼中的笑意让曹简觉得十分温暖。靠在嵇尚怀里,曹简忽然问道:“那他现在相信女儿是他和孔灵的了?”
嵇尚把曹简抱在怀中又紧了紧,把她耳边的头发理了理,说道:“也许还没有完全相信,但我觉得这样更好。也许爱的意义从来都不在于完全的信任,而是即使不信任,依然会去爱。”
曹简抬头看着嵇尚,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幸福,正在她要和嵇尚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看见曹璺正向她招手,说道:“简简,叫他嵇绍好不好?”
嵇喜本来还在想着嵇康怎么还不回来,但看见曹璺并没有因为嵇康不见了而心情不好也就放下心来,但心中对嵇康还是不免有些不满。
叔夜,长安出生时你在孔灵住过的房间中思念她,如今绍儿出生时你又去陪伴孔灵的女儿,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的妻子并不是也永远都不可能是孔灵?
钟勇有些紧张地盯着钟会,钟会已经把自己叫来房中一个时辰了,可是什么都不说,只是自己静静地写着字,时不时地看他两眼,这让他越来越紧张。终于钟会放下笔,长久地盯着钟勇,说道:“你是要自己说呢还是要我一句一句的问?”
钟勇头上的汗慢慢沁出,支支吾吾地说道:“少爷,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钟会微微挑眉,说道:“哦?那你是要我问了?好,第一个问题,你上个月又去山阳做什么了?”
看钟勇不说话,只是低着头,钟会接着问道:“第二个问题,你拿走我《四本论》的手抄本做什么?”
钟会看了门一眼,又看向钟勇,问道:“最后一个问题,钟晴现在为什么会在我的门口?”
钟会特意把最后一个问题问的格外大声,问完后听见门吱的一声开了,钟晴一脸谄媚地笑着,看见钟会看着自己就刻意笑的更谄媚了。钟晴走过来拉着钟会的袖子,撒娇道:“二哥!是我让他干的,你就不要怪他了!”
钟会面色清冷说着放开,但也没有刻意甩开钟晴拉着自己袖子的手,钟会看向钟勇,说道:“现在还不说吗?”
钟勇看了看钟晴,钟晴冲他眨了眨眼睛,钟勇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我带着您《四本论》的手抄本去了嵇府。”
钟会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继续说道:“你是觉得对我的文章没有信心,所以去找嵇中散帮我品评一下?”
钟勇不敢看钟会,低头说道:“属下不敢。我是,我是去……”
钟晴看着钟勇为难的样子,靠在钟会的肩膀上,说道:“二哥,我们这不是想帮你分忧吗!再说看灵姐姐那么难受,我们也想为她做点事情吗!”
钟会把钟晴的头轻轻地推起来,说道:“想让我不生气,就好好地坦白交代,我现在是问你做了什么,没问你为什么做。”
钟晴看撒娇不是那么好用,索性离开钟会走到钟勇身边,看着钟会说道:“我们不就是把长安的生辰八字写在你文章后面,然后把它扔进嵇中散的屋子了吗?反正都是我干的,你不能怪钟勇哥哥。”说着说着就嘟起嘴来,一副有什么惩罚冲我来的样子。
钟会抬起眼睛,看着他们,心想人家都说夫唱妇随,你们倒好,摆出一副妇唱夫随的样子来,想着想着还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钟勇一眼。
钟会让他们两个站了好久,才慢慢说道:“扔?你们还敢扔我写的东西?下次记住,要送东西就好好送!”
钟晴听到钟会说下次,便知道他已经不生气了,于是忙说道:“二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们这不也是为了你和灵姐姐好吗!”
钟会装作愠怒的样子扫过他们两个,把钟勇吓得又低下头来,钟会看着钟勇摇了摇头,说道:“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然后看着钟勇又说道:“下次你要再敢把我告诉你的机密随便告诉钟晴,我就把你送到死士营去再也别回来了!”
钟晴对着钟会做了个鬼脸,说道:“要不是和灵姐姐有关的事,他爱说我还不爱听呢!”
听到这话,钟会冰冷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对钟勇说道:“我培养你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让你把那些欺骗别人的伎俩用在我身上的。”
钟晴嘟起嘴来,对着钟会说道:“那你是让他用到我身上咯?”
钟会对着钟晴这个活宝感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继续对钟勇说:“看来过几天我有必要教教你驭妻之道了。”
钟晴没等钟勇说话,立刻接道:“二哥,还是等什么时候你有妻了再教钟勇哥哥吧,要不然不是误人子弟吗!”
钟会又骂了几句钟勇,就让钟晴和钟勇离开了。钟勇感觉今天若不是有钟晴在自己身边,钟会可能真的是要打死自己,觉得自己大难不死,钟勇内心中升起一丝喜悦,但随即又想到只怕下次钟会可能就不只是要打死自己才甘心时,立刻感觉自己全身都被寒意笼罩了。
嵇康在自己的房中看到了钟勇派人扔进来的东西,他先是看到了纸背面的生辰八字,推算时间,他几乎完全可以确定嵇安就是他跟孔灵的孩子,他朗然大笑,好像好久没有这样让他开心的事情了。
虽然心中早已决定,无论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他永远都会一如既往地爱护她,但当令人喜悦的真相放在他面前时,他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喜不自禁,毕竟,这是他和孔灵的孩子啊。
想到这里,嵇康其实已然想到孙氏和曹璺的用意,也想到了自己当年和曹璺成婚之夜应该的确什么都没有发生,而后来曹璺怀了嵇绍应该也都是她有意为之,然而嵇康不想去怪谁。固然命运无法让我们自己决定,但我们依然可以在这既定的命运中寻找自己的快乐,每个人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快乐,那么便谁都没有错。
将纸翻过来,看到钟会的《四本论》,嵇康便无法停下,钟会敏捷的才思,完整的叙述,深刻的分析跃然纸上,嵇康不由得有些佩服钟会。然而文章意图太强,便处处为自己中心的思想服务,难免显得有些刻意,不过仍然不失为一篇好文章。
看着看着,嵇康觉得好似在阅读一个旧友的文章,刚要提笔给钟会写一篇评价,才突然想起自己和钟会其实根本不相识,嵇康不禁笑了起来。前后翻看,嵇康发觉道写《四本论》的字迹与后面写嵇安生辰八字的笔迹全然不同,显然是出自两人之手。
写文章的字迹自有一番气度,显然出自名家之笔,而钟会其父其兄皆是书法大家,如此想来这正文的字定然是钟会所写。这样似也合理,以钟会的性格,又怎会把自己的文章扔进别人的屋子,又怎会把嵇安的生辰八字以这样的方式给我,想必是钟会身边的人做的吧,想到这里,嵇康脸上又现出温暖的笑意。
若不是有要事,钟勇实在不敢再敲钟会的门了,他倒恨不得钟会真把他派到死士营呆几天,只要最后还让他回来就好。
钟会听到敲门声知道是钟勇,冷冷问道:“什么事?”
钟勇回答道:“少爷,羊祜大人拜访,已在议事厅等您。”说完之后一溜烟的跑了,钟会听见钟勇跑步的声音不由得吃了一惊,心想抽出时间真要好好整治一下钟勇了,我让你走了吗?
披上外袍,钟会向议事厅走去,羊祜见到钟会示意钟会不必拘礼,忙说道:“士季,司马大将军最近似在调查当年孔北海的事情。”
钟会面色中现出一丝波澜,说道:“他态度如何?”
羊祜摇了摇头,道:“尚不明朗。”
钟会想了想,又问道:“他可知道孔灵的身份?”
羊祜回答道:“此时应该还不知道,但我不知道他是否会查到。”
钟会陷入深思,良久后说道:“蔡府和羊府都不安全,孔家与蔡家交情颇深,大人您和蔡家有亲,若司马将军真的动念,是很容易被查出来的。”
羊祜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但如果我们贸然行动,只怕反而会引起司马将军怀疑。”
钟会顿了顿,说道:“不管司马大将军是何意,我们都不能让孔灵犯险。那就先拜托大人先通知蔡袭大人,然后将蔡府和羊府中知道孔灵的人都尽可能地保护好。还要麻烦大人多关注司马将军的态度,我立刻派人去查司马将军如今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羊祜从来没有见过钟会如此紧张的样子,也没有想到钟会这么快就掌握住了目前的局势,忙宽慰道:“恰好我近日在洛阳,我刚知道司马大将军调查此事就立刻赶来通知你了,所以我想时间上还是比较充裕的。”
钟会点了点头,想起刚才自己似有些失态,说道:“羊大人,士季刚才冒犯了,请大人勿怪。”
羊祜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士季不必客气。士季事不宜迟,我立刻回去通知关内侯,我们书信联系。辛苦了。”
钟会目送着羊祜离开后忙叫来钟勇,钟勇看着钟会的样子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钟会对钟勇说:“将功赎罪,帮我去调查司马大将军近日的动向,最好能持续跟进。”
钟勇脸上现出一丝难色,说道:“司马大将军?这如果被发现了可是死罪!”
钟勇突然感觉到一道凄厉的目光向自己投来,他知道是钟会在看着自己,钟会冷冷地说道:“若是死罪,我自会一力承担。死的是我,你怕什么?快去!”
钟勇不敢再说,忙离开了,少爷,钟勇和你手下那些搜集信息的人又有哪个是怕死的人,大丈夫死得其所又有何憾!可是少爷,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你连性命都能豁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