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大雪夜血案 ...
-
汴梁今冬的大雪来的格外迟,眼看入了腊月,依旧每日晴空万里,到了腊月初七这天,突然平地风云起,洋洋洒洒直落了两天两夜的大雪。
初九,大凶,诸事不宜!
大雪初霁。
晨光微红,冬雪洁白,东风楼的招牌金光闪亮。
然而,东风楼的大门紧闭。大门上倒悬着晶莹的冰柱,在晨光照耀之下微微泛红。
早起送货的麻油妹号称东街西施,追求者可以从东街麻油店排到西街的猪肉铺。小姑娘心里自有一把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孰亲孰远孰拿乔,自有斟酌。
卖油娘子水梳头,小姑娘却打扮的光鲜靓丽,一路走一路唱,二八姑娘一枝花,震的一路雪花扑棱棱往下落。
麻油妹咚咚敲门,没人开,抬头看见红色的冰棱,霞光异彩,真漂亮!伸手揪下一根,仔细把玩,脚上有丝凉意,向阳的雪开始化了,融进麻油妹的棉布鞋。她弯腰用手抹掉鞋头沾上的雪沫,突然看见几丝猩红,再细看,双脚站着的地方雪已经融化,露出了地面上潮湿的深红色。
麻油妹子终日与香味较量,练就超于常人的敏感鼻子,突然间意识到:这冰凌上的红,不是霞光映照,而是——混了血水!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有胆色却并不莽撞,虽然没看过皇历,也不识得诸事不宜这几个字,可是在这条街上,有事就找六扇门早已深入人心。
朱红油漆的厚重大门,麻油妹敲啊捶啊,半天也没见人出来,愤怒的一脚踹上去,“吱扭”一声,门开了。
“你找谁?”浑厚低沉的嗓音,听起来有点魅惑,可看起来就差了点:一个满身酒气正在抹脸打呵欠的男人就没什么好魅惑的了。
“喂,你,这里是六扇门吗?”麻油妹站稳了脚跟问道。
开门的男人懒洋洋的回答:“是啊,你没看到门牌上的字?”
麻油妹微微脸红:“我,我不识字。”一抬头又凶巴巴的质问:“我敲了半天门,你怎么才开?”
“这么早,谁来上工?要不是我昨晚喝多了睡在房顶上,谁知道你要踢到什么时候?再说,”他指了指门口的告示:“没看到近期内部修葺,不接外客吗?都放假啦,有事你去衙门吧。”男人说完转身就要走。
麻油妹一把抓住不给走,男人一手揉着胸口,一边无奈问:“你到底找谁?”
“呃,找六扇门那个整天在街上追小贼打翻摊子撞倒瓦罐踢翻酱桶爱吃糖葫芦跳的很高跑起来像飞一样的小子。”
男人一下酒醒了,“啊?啊!找他,他砸了你家摊子?打碎你家马桶还是踢翻你家酱油瓶?”吓得只把小姑娘往门外推,“他的事跟六扇门没关系啊,他的帐你从这出门右拐弯走半条街再左拐找李府管家去结。”
麻油妹:。。。。。。
“我不是来要钱,东风楼有好多血,那个,他不是六扇门的捕快吗?这事他应该能管吧。”
“六扇门的捕快可不止他一个。。。”男人这才放下心来,笃定的悠悠转身,晃荡着迈步往外走边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流血?”
麻油妹想了想说:“楼流血!”男人脚步顿住了,麻油妹接着肯定地说,“没错,是整座楼流血,血从墙里门里流出来,你看”,她抬起一只脚给他看绣花鞋,“我只在门口站了一下,上面沾的都是血水。”
眼前那个背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虚浮的脚步一下稳如千钧,在料峭寒风中微微瑟缩的肩膀渐渐展平,脊背缓缓笔挺,懒散的神情消隐在沉竣的面容下。
麻油妹看的呆住,如此英俊潇洒器宇轩昂一派英雄气概的男人啊,怎么刚才愣是没看出来?
麻油妹愣愣跟了几步,才想起来问:“你是谁?你也是捕快吗?捕快不是穿黑衣服的吗?你怎么穿白色的啊?那个吃糖葫芦的跟我说发现命案不要乱闯,要立刻报官,你是官家的人吗?哎呀,你等等我。。。。。。”
初冬,风那个冷啊,麻油妹哆哆嗦嗦的吸鼻子,看着前面长身玉立的身影,突然觉得冬日晨光也有点阴郁萧索。
她虽然不是江湖人,也从未见过他,可整个京师没有人不知道神龙捕头戚少商的名号。在想象中,那应该是个□□如铁二爷一般,威严中有凌厉,稳重中不失机巧的堂堂大侠。
刚才这个满身酒气,态度惫懒,神情倦怠的男人,说他是戚少商,麻油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可眼下,这个一瞬间伸展了手脚的男人站在东风楼前,便有了顶天立地的感觉。
麻油妹看着那人出神的望着脚下殷红的土地,突然想起来这位大侠曾经有句话说:“江湖道义有一千,戚少商一人担八百。”
莫不是这八百斤的道义压傻了这大侠?
有神龙在侧,麻油妹似乎也没那么怕了,伸过头去小心的问:“大侠,现在进去吗?”戚少商的脸色奇奇怪怪的,抬眼看看她,像是欲言又止,又看一眼,终于张口:“你,你走开。。。。。。”哇的一声,吐了!
麻油妹又惊又怒:我的簇新的绣花鞋,二两银子从玲珑绣庄买的正货!终于忍不住指着怒道:“你好歹是个大侠!我还没吐你吐什么吐!你吐倒罢了,吐我脚上算怎么回事!我还当你是个义薄云天任重道远侠气盖世英雄非凡的人物,你,你,你简直。。。”麻油妹将从鸿鹄茶馆听来的说书唱曲敲大鼓的词能用的都用上了,最终未能完整表达出自己的愤怒,因为她也看到戚少商做西子捧心状,那张颇为英俊的脸纠结成包子,额上汗滴禾下土,颤抖着说:“姑娘,麻烦你再跑趟六扇门吧。我,我胃痛。。。”
帅哥再纠结也是帅哥,麻油妹暗骂自己不争气,愤然而去。
六扇门最近麻烦很大!铁手早几年已游历四方追寻自我去了,后来索性消失无踪;无情被方应看借口做什么绛雪梅花酒给弄走了;冷血被皇上调去借用了;追命整天着三不着两,还是早点放年假留给李坏大善人收拾烂摊子去吧。
能用的,用着顺手的也只剩下一个戚少商。
戚少商也不知怎么了,早两年的意气风发不晓得扔到哪去了,整天懒洋洋的,除了办案子的时候那点精明劲还有神龙的影子,平日里倒成了见首不见尾的神虫,不是被追命勾搭着做酒虫,就是被王小石拉去分析天下大势,要是这两处都找不到,那就去撷芳斋清韵阁,那个斜倚凉亭,手执佳酿,佳人在侧,抚琴听曲的,一定是神龙捕头戚少商。外面都在传,戚少商是李师师唯二的入幕之宾,至于另一个,谁都知道。。。。。。
诸葛正我愤懑的想:怪不得皇帝看六扇门越来越不顺眼,挑唆蔡京那老混蛋想着法的克扣我们差饷。这戚少商,真不知检点!诸葛后悔死了,无情多乖巧,绝不授人以柄;铁手就不必提了,为了六扇门,丞相女儿都不要;冷血更好,一张卖炭翁的冰山脸,男女勿进;也就追宝闹腾点,可人家那也只限于男男问题,不影响政治。我没事弄个一身风流债的戚少商进来作甚?作风问题害死人啊!
诸葛正我现在兼职账房先生,正在满头大汗的拨着算盘珠子,下笔如刀,恨不得在纸上戳出个白花花的银子来,银子没戳出来,一激动在“二”上染了滴墨汁,墨汁往下一淋,一个“二两”便成了“十一”两。这怎么行?平白无故多出九两银子的预算,蔡京那混蛋一定死都不给批,诸葛越想越恨,不敢拿穿龙袍的作难,就在脑子里使劲酷刑蔡京,什么凌迟,剜膝,剔骨,剥皮,油煎,爆炒,滚水,碳烤。。。。。。
刚想到鞭子浸了辣椒煮盐水,抽丫一万遍,那边六扇门的大门轰然倒塌了,诸葛郁闷了,我这虽然为这九两银子算计呢,您倒是下脚轻点,九两银子哪够修大门?那可是咱六扇门的脸面啊。
踹门的是个小姑娘,圆鼓鼓红扑扑的脸蛋,气势如虹,圆瞪着的大眼睛里有着困惑,因为这时候了才三三两两的有人出来,有拖着扫帚打着呵欠的;有搭着帕子系着腰带的;有一手锅铲一手捣着青盐漱口的。。。。。。六扇门,没落了!从前,六扇门在她心里,那就是神祗,里面的人不是神也是半仙了。那谁谁说的真好,TMD,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
漱口的大婶掏出手指头来指着麻油妹:“妮儿,俺们是人喱,恁爹恁娘起床不是打哈欠抹眼睛滴,你自个不用戳手指头抹青盐擦牙呀?”(请用官方话念,不懂官方话的请参照河南方言~~~~!)
麻油妹等啊等,终于看到一个传说中的神仙级人物出场了,蓝色长衫,皂青布靴,长髯飘飘,羽扇纶巾,一步三摇~~虽然帅哥老了点,还顶着黑眼圈,麻油妹母猪里面挑貂蝉,看在你胡子长得还算漂亮的份上,也算勉强接受了。
胡子漂亮的人问:“姑娘,你踢我门干啥?”
麻油妹说:“我敲了十几遍,没人开,第一次我就是刚想踹的时候才有人开的,我想,再试试。。。。。。”没想到你的门恁不结实,我不过才踹了一次。
胡子(以下皆简称)“哦”了一声:“那你踢门干啥?”
麻油妹愤怒:“我不是踢门,我是敲了没人开!”
胡子惊悚:“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问你踢门干啥?”
麻油妹大怒:“我不是踢门,我,我,我。。。。。。”
胡子擦汗:“我真的只是问你踢门干啥呢?”
麻油妹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大婶实在看不下去,挥舞锅铲插进镜头:“妮儿,莫怕。他想钱想糊涂了。。。。。。”
麻油妹更傻了,立时就哭的稀里哗啦的:“我真的没有踢门么!是你们不开门,我真的没有踢门。。。。。。”我没踢门,我轻轻踹了一小下,它就倒了,我就不赔钱。
大婶一听这话音就猜到姑娘的心思,嘿嘿笑道:“莫怕,俺们不是叫你赔钱,俺们先生问你,你来干啥地?”
麻油妹被自个眼泪噎了一下,打了个嗝,说:“哦,那个人说他是戚少商的,我说东风楼流血啦,他到了那就吐了。”
胡子翻白眼,这话说的,哪跟哪呀,笑得温和点,耐心的问:“姑娘,什么流血啦?”
麻油妹赶忙把脚搬起来指给他看:“楼流血,都是血,你看,我刚在门口站了一会,染的都是血。”
胡子挥了挥手中的鹅毛扇,利落地招招手道:“放箭!传人!”
半空中三声响,半边天染成一抹艳红,院子里站满了像是从地底下突然钻出来一群人,黑衣皂靴,手执棍棒,枷锁铁链。麻油妹目瞪口呆的看着一把甩了围裙,披上葛布长衫的锅铲大婶,娴熟的点检着木箱里各色大小不等的刀铲,点毕抬头一笑:“丫头,我是仵作。”末了,加一句:“就是给死人开膛破肚的。”附加两个划开割离的动作。
六扇门的爱好真奇特,一双轻柔抚摸尸体的手,烧出美味的红烧大肠,酱爆腰花,醋溜里脊,卤水鹅肠。。。。。。麻油妹翻江倒海的吐,同时无限同情戚少商,总算知道这么英俊帅气的男人,为啥会得胃绞痛了。
当然了,无情有方应看,恨不得一日送十八顿;追宝除了糖葫芦,还有个李坏帮忙改善伙食;诸葛特恨蔡京克扣,立志曲线救国,吃死这奸臣;冷血,冷血还用说吗,那是从茹毛饮血刚进化来的。
戚少商揉着胃,自怨自艾:我不过往李师师那多跑几趟,诸葛那老头就像要吃了我似的。人家姑娘胃口小,南方人又讲究精致,小碟子小碗的,花样不少,可再漂亮的菜,戚少商一筷子下去就见底了,脸皮再厚也下不去第二筷子啊!
昨个一天粒米未进,只能拿酒当水喝到饱,喝的累了躺房顶上看雪花是不是真的如人所说大如鹅毛还是绵如飞絮,看着看着睡着了。
酒冷,雪寒,风烈,今天就痛成这样。
戚少商不是多愁善感忧思忧虑的人,也不由得反思自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原因,无奈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王小石笑着说,戚少商,你就快长蛆了。
戚少商呸一口,你才长蛆,懒得金风细雨楼也不想管了,只要推给我。
王小石那时似醉非醉,摇着手道,我不是说你懒得长蛆,我是说这里,这里,伸出手指头戳戳戚少商胸口,你这里荒了,是片荒地。
戚少商再呸一口,说你喝醉了打死不承认,荒地只会长草,哪里能长出蛆来,可不是醉话么?
王小石突然端坐倒了杯酒给他,去金风细雨楼吧,九现神龙,有水的地方才有神龙,戚少商只属于江湖!
戚少商一时喝的多了,没怎么多想一口饮尽,酒杯倒扣,口齿不清地答道:“好。。。。。。”王小石精神一松,一头栽倒酒桌上,没听到下一个字: “。。。。。。酒!”
第二日酒醒,戚少商一睁眼便看到杨无邪恭谨的脸,手捧花名册和账本,口称“楼主”,戚少商吓得头也不敢痛了,只叫:“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杨无邪一脸纯真道,楼主您忘了,昨天您答应接接管金风细雨楼了。
戚少商惊悚,我忘了我忘了,我确实忘了!杨无邪一脸坦诚的接着道,楼主您忘了没关系,金风细雨楼大小管事的二三十个呢,昨晚都听到了,总有人记得住!戚少商咬牙大骂,王小石这个混账王八蛋把我灌醉了诳我!
诸葛的小扇子神奇的冒出来适时的敲了戚少商一个爆栗:“虽然我挺不待见他,可好歹他是我师侄,你骂他就行了,注意措辞,别捎带上我同门。”戚少商斜眼瞪他,我哪里骂他同门了。诸葛的小扇子又摇了过来,他是王八蛋,那他师父就是老王八蛋,他师父就是我师兄,我师兄的师傅自然就是我师父,一个老王八蛋师父只能收一群小王八蛋做徒弟。
戚少商眯着眼睛看看他,不说话。
诸葛摇着扇子得意的走了。
王小石不厚道,灌醉后当夜派人将戚少商拖回六扇门,留了委任状及门主令等连夜开溜了。杨无邪无法,只好一夜一夜守在六扇门不肯走,戚少商走哪他跟哪,戚少商只好经常躲到李师师那里,于是诸葛的日子愈发的艰难,忍不住主动请求戚少商去金风细雨楼,戚少商这才磨磨唧唧小媳妇上花轿般的答应了,不过六扇门的状况,一时还离不了他,只有年后无情等人回来了,再正式接管金风细雨楼,这才打发了杨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