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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明月却多情,随人处处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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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推开窗,冷冽的东北风呼呼卷入,翻动起桌上的一本佛经。透过窗,望向窗外的世界,是遥远而美好的。
她最近瘦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行动都要拆分似的。她意识到自己的软弱与无能。她曾一度屈服于自己的软弱,沉浸在其中。就像一个女人心安理得地雌伏于强大的男人。她时时刻刻都为自己的软弱而苦恼,而忧虑。
她时时刻刻都在担心沈翳不辨喜怒的脸后面是否隐藏着对她的无奈,反感。
无可奈何。她是一个负担。
窗外的世界。她望向外面。产生了新一轮晕眩。仿佛站在高空,向下俯视。底下空洞幽深的世界,在对她发出呼唤。回声,来回荡漾。召唤她的回归。
那是她平凡的家。差强人意的父母亲人。僻远狭窄的家乡。
下意识地,她努力去抑制这股晕眩——顺从掉落下去的晕眩。
那是对堕落与回归的渴望。是荆棘遍布的旅途中,回去的退却感。
但一个想法随即产生。不是说好了,再也,不要逼迫自己。顺从自己的感觉。
掉下去吧。让它自己掉下去吧。总是抑制,反抗。只会徒然增添疲倦。
于是。她脑海里的手与声音决然撒开,不再抑制。
那种晕眩愈加强烈。
她看到晕眩中的家门。张开手迎接她的到来。那个平凡的世界。
原本就属于她的世界。
她行走在人群里如幽魂般徜徜恍恍。每一步踏在地面似乎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大地踩出个窟窿。
偶然的一个念头。致使她不做任何准备地逃了出去。不是逃,只是走。太过轻易。她轻盈的身躯在门后一掩,趁人不留神,就飘了出去。
但一开始的新奇与刺激渐渐微弱,她像是天上一天,人间十年,不认识了人群的感觉了。
处处都格格不入。别人扭头打量她的眼神也叫她害怕,不安。
她走的每一步,都仿佛路不是平的,在扭曲起伏。
“嗨哟哟诶!冰糖葫芦哟!”
一个小贩与她擦肩而过,她仿佛被瞬间烫到般,猛地缩肩。倒是小贩奇怪地望了她一眼。
她的心怦怦直跳,以为他要做什么。以往关于各种绑架抢劫涌入脑海翻滚着,她眼里恐惧防备,猜忌不安,结果都在小贩扬长而去不以为意地背影中化为呆愣,继而自嘲。
沈翳还会派人去找她吗?
她盲目走着,脑里控制不住地去想这个问题。她不要骂自己了,想就想吧,已经,没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就连这些想法,独自一个想也不妨碍别人。
若是找到了,会回去吗?她问自己。
沈翳。她想不起她的脸,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像。很美很静的影像。
明明曾那么近的看过她,结果连长相也记不分明。
“姑娘,多好看的发簪啊。来,试试,不要钱。”
她停在一个小摊上,摸起一根普通的发簪,想要借这个动作来打消脑里不切实际的妄想。“姑娘,你看,你长得一朵花似的,不戴跟发簪多可惜啊。来试试。”
小贩的热心感染了她,她不忍拒绝,便握着发簪象征性地在头上比比。
然而,一个拥挤的人群将她一撞,发簪猛然脱手,落地。碎成两瓣。
她与小贩面面相觑。
赔钱。她仿佛可以看到小贩脸上的尖酸刻薄,也只一瞬,从一个表情飞度到另一个表情。那么自然,而不需解释。
她没钱。她抱歉而难过地看着小贩。
一场争执正在酝酿。
“姑娘,这把簪子可是我从外面进来的货,是摊上最贵的一只,仅此一只。你这摔了就摔了,连声屁响也没有,说不过去吧。”
“我......”她嗫嚅着,憨笑。
“三两,我看你也是不小心,那么就原价赔我,我也不赚了,三两。”
“对不起,我没钱。”
“什么,没钱!”
.......
“才多少钱哪。来,我给你付了。”一位好心的大婶看不下去,眼见得小贩就要押着少女去见官了,才出手。
“谢谢大婶。”小寓感激地简直要掉泪。这位其貌不扬的大婶上下眼一溜,笑出一口黄牙,“姑娘,你孤身一人在外?”
小寓点头。
“肚子饿吧。”
小寓垂下眼。大婶热心招呼道:“来,我家就在附近,我请你吃碗汤面。”
说实在的,不怀疑是不可能的,小寓毕竟不是真的闺阁娇娃,她迟疑着。
“哟,怕我下毒害你啊。”这大婶的眼睛厉害,一眼就看出少女的犹疑。大婶也不强人,就笑着要转身走了。
“大婶,我.....”小寓赶上去,对着妇人道,“对不起。”
但在接触到那对犀利的眼时,她一阵突如其来的昏沉,紧接着晕倒在妇人的怀抱里。“小寓,总算让我找到你了。”一个低迷娇俏的声音在她耳边悄悄响起。
“这个女人?”自负的嗓音满是不屑,梁王世子居高临下地瞥着罗舞带回的纤弱少女。
罗舞挑了挑眉,不语,梁王世子弯腰,似乎努力要找出这个睡着的少女脸上不平凡的地方。良久,他不耐烦地道:“算了,押下去吧。”
“世子。”罗舞淡淡笑着,道,“可不能就押在牢房里。很容易坏掉的。”
“什么?”
“这个小女孩。她可是,”顿了顿,罗舞意有所指地笑道,“那个人的爱宠呢。”
果然,梁王世子在听到“那个人”时,眼神变了变。他再次瞥了眼昏迷的少女,哼了一声,道:“那么,就关在金院吧。”
“是。世子。”
那个人,那个人。
他的脸扭曲起来,心口透不过气。
“你是什么人!”
男孩气势凌人地看着眼前白衣如雪的少年。少年友好地伸出手,满面春风,“我叫翳。”
不理会少年伸出的手,男孩刻薄问道,“翳?什么翳?”
“翳翳陌上桑的翳。你看到这桑树了吗?”少年顺势抬起那手,指着临近一株桑树,“绿荫遍地即为翳。”
“我看是尘翳吧,”男孩挖苦道,“少吹牛了!”
少年垂下眼,对着要走开的男孩道:“确实,也是尘翳。”
男孩回头,见到少年洁白的脸上扬起清朗疏阔的笑容,仿佛绿荫遍地,将他的焦躁一洗而尽。
翳,他曾经想,那样一个人。
每次练武时,他站在父王身边,高高地俯视着他们。
他努力地,想要证明给父王看,给他看。想要将他拉下来,和他们一起练。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明明他才是父王的亲生儿子,这个叫翳的少年,从一开始,从父王对他无条件的优待与宠溺,就证明了他的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