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橘平

1、第 1 章

　　午夜，繁华的酒吧一条街正是最繁忙的时候，男男女女相拥着，谈笑着，带着几分醉意，分享属于他们的红尘人生。几个小孩手捧报纸，花束，或是一些解酒的花茶，站在一些酒吧门口，希望那些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们能掏出一张大票子，爽朗地买下他们手中不值几个钱的商品。
　　一位身穿深红色呢绒大衣的女性飞快地从一间酒吧走出，身后跟着一个跌跌撞撞的青年男子。手握玫瑰花束的小男孩见状，走上前去。
　　“阿……姐姐，让这位先生帮您买一束花吧，你看，这颜色多陪您的衣服呀。”男孩举着花束，对那位红衣女子说道。
　　女子显然对这样的小孩已经习惯了，只是斜眼看了他一下，收回眼光，继续往前走。身后，青年男子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袖，她仿佛嫌脏似的，猛地甩动手臂想要摆脱他的纠缠。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青年大吼一声，引得路上的行人纷纷抛来看热闹的眼光。
　　女子冷冷地望着前面的路，一点也不把男子的话听进耳中。对她来说，这个人已经连垃圾都不如了。
　　“喂！说好的给我一半的呢！”
　　“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啊？！开什么玩笑！老子就是为了这一半才陪你这个老女人玩到现在！”青年貌似喝了不少酒，已经怒火烧心，口不择言了。
　　红衣女子用力扯着自己的衣服，在这时，青年突然举起手，“啪”地一下在她脸上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女子雪白的脸颊顿时红了一片，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波澜。
　　“你这个贱人！死到临头了还是这么贱！从小就是个骚货，难怪老相好不要你！”
　　这句句浸满了毒液的话终于让女子有了几分动容，她瞪大了杏眼，目光中迸射出的寒气让青年不禁后退一步，然后又一次抬起手准备给她一掌。
　　“住手！不许欺负阿姨！”举着花束的小男孩突然跑了过来，挡在了红衣女子前面。
　　“小鬼滚开，没你的事！”
　　“走开，你这个坏人！欺负女孩子算什么好汉！”小男孩瞪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张开双臂，手上的玫瑰花瓣簌簌地落了下来。
　　周围的行人也随声附和这小男孩，眼看青年暴怒着要把男孩拉开时，红衣女子抬起脚，尖而细的高跟鞋狠狠地踩在了青年油光锃亮的皮鞋上，扭了几圈。青年疼地直叫唤，女子赶紧拉起小男孩的手跑开，留下青年一瘸一拐地跟着后面边追边骂。
　　甩掉坏人之后，女子松开了小男孩的手，蹲下身来，对着还在微微颤抖的小男孩笑了。
　　“哎？”小男孩似乎还没从刚才的举动里回过神来，眼前这个女子的笑容却化解了他的恐惧。
　　女子打量着他手中仅剩的几朵玫瑰，从皮包里掏出一个很华贵的钱夹，掏出了几张大钞。
　　“我买下你手中所有的玫瑰花，谢谢你保护了我，小骑士。”

　　童恩带着满身酒气回到了自己那间小公寓，走进卧室，一头倒在了床上。
　　就在刚才，女友提出分手了。她穿着那件他最喜欢的深红色呢绒大衣，围着雪白的围巾，面色和围巾一样地苍白，站在他公寓的楼下等着他。
　　他有些手足无措，自己刚和一帮狐朋狗友混完了酒吧，一身的酒气能熏死一只猫。
　　“对不起，答应你不再乱喝酒的……”勉强打起精神，让醉醺醺的脑袋清醒下来。
　　“童恩，我们分手吧。”女友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欣然，你先冷静一下再说这种话，我知道自己让你等了很久。”
　　“……”欣然只是淡然地看了他一眼，童恩发现她的眼眶有点红。
　　“再见了，童恩，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直到那红色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巷口，童恩都没回过神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晃晃悠悠地爬上了楼梯。
　　和这个女友交往才刚刚一年，和之前的女友不太一样，欣然是一个很中规中矩的女孩子，外表温柔，内心也有着一股倔劲儿。但他一开始就是被这个外表清丽，一直用坚定的眼光看着他的女孩子吸引的。她家里的人一直不同意她和这个没什么出息的社会青年交往，他也赌气，多次在欣然面前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干一番事业，给她一个幸福的家庭。但嘴上说归嘴上说，他实际做了多少真正有建设性的事，欣然和他都了然在心的。也许她早就对他这个穷小子失去耐心了。
　　青年平躺在自己床上，呼出的气全是酒精，麻醉了的神经渐渐放松，总而言之，现在先睡一觉，明天再考虑怎么办吧……
　　“咚咚咚！”不知睡了多久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童恩不耐烦地醒过来，想这大半夜的谁来找他麻烦。打开门时，外面却一个人也没有，他正准备关门，眼角余光瞥到了地上一个物件。
　　像是一封信，信封上并没有署名。童恩拿起那封信，随手关上了门。
　　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一道强烈的白光闪过，刺得童恩睁不开眼。一个红衣乌发的小女孩从白光中慢慢向他走来。
　　当她快要走到他跟前的时候，小女孩突然消失了。白光也随之碎裂。
　　童恩想出声，却无法发出声音，只有身体在自己动。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身上居然穿上了一副白银的铠甲，腰间也佩了一把华丽的剑。不敢相信这如同RPG主人公的装束居然穿在了自己身上，童恩赶紧掐了自己脸颊一下，却感到脸上的触感有微微的不同。脸的轮廓仿佛改变了。
　　不等他有感慨的时间，双腿突然自己迈开步子，朝前方的一扇门跑去。童恩惊恐万分，不知道自己是惹到了何方神灵，将自己置于如此怪诞的境地。
　　跑到门前时，那扇门自动打开了，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卧室。红衣小女孩在卧室里用精致的蜡笔涂着画着，红色的小裙子在这黑白色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明媚妖艳。
　　“哈哈，画好了，王子殿下，不对，骑士大人！”小女孩举起画儿，上面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头像，金发碧眼的骑士眯着眼睛对她微笑。
　　“我的骑士，你会保护我的吧？”小女孩突然放下画，转头面向了童恩。
　　童恩心里“咯噔”响了一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哈哈，终于见到你了，我的骑士……”小女孩微笑着，乌黑的大眼睛里却没有笑意，而是一种寒冷的绝望。
　　这时，卧室的房门打开了，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哈哈，哥哥！”小女孩放下手中的画，扑向了走进房间的青年。
　　“有没有乖乖的啊？”青年摸摸小女孩的发丝。
　　“嗯！我画了骑士哦！能保护我的骑士！”小女孩指向桌上的那幅笑得格外明媚的头像。
　　“是吗，画得很好哦，让哥哥也当你的骑士好不好？”
　　“哈哈，不好！”女孩依旧笑着，眼中没有任何笑容地笑着，仿佛只要笑，就能把接下来发生的事都当做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为什么不好啊，哥哥可是最疼爱你的。”青年抱起小女孩坐到了床上。
　　童恩望着眼前的一幕，惊讶得无法说出一个字。
　　让哥哥也做你的骑士好不好……
　　“不要给我看，这是什么，快放我出去！”童恩在心里呐喊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在床上发丝缠绕雪白颈项的小女孩，带着几分残酷的笑意望着她，她的口型仿佛在叫唤着：“我的骑士……”
　　什么骑士！？这个家里的大人呢？！人呢，人都去哪儿了！
　　童恩想要闭上双眼，却怎么也办不到，这个身体不受自己控制。
　　终于结束了，又一道白光闪过。有些呆滞的童恩站在了一扇大门前，穿着红色衣裙的小女孩正蹲在门前，仿佛等着谁回家。
　　等啊等啊，从日落等到天黑，再到半夜，终于，门外响起了车声。原本开心地跳起来的小女孩朝外跑去，满脸的兴奋却在看到外面的一群男人时僵住了。
　　“爸爸？”小女孩站在原地，望着父亲领回了一帮喝醉酒的朋友回来了。
　　“啊，对不起啊，爸爸今晚要和朋友玩两局，不能陪你出去玩了。”高大的男子摸摸小女孩的头。
　　“爸爸骗人，骗子！”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这么晚了还不睡！明天周六，不是还要去老师家学琴吗！？”
　　“我不喜欢弹琴！我要玩！”
　　“还顶嘴，你妈呢？”
　　这时，一个满脸倦意的女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还不睡！爸爸和生意上的朋友很忙，你怎么不听话呢！”女子把红衣小女孩拉走了。女孩回过头来望着父亲的方向，然后视线与童恩的视线对在了一起。
　　“我的骑士……你会陪我吗？我不想总是一个人。”
　　童恩低下头，他想起了小时候，总是酗酒的父亲是如何对待母亲和自己的。
　　又一道白光闪过，这回，红衣小女孩长大了一些，原本穿在她身上有些松松垮垮的裙子变得正合身。她好高兴地在雪地里蹦着，跳着，脖子上雪白的围巾在风中飘舞，雪的精灵似乎也在为她伴舞。
　　她好高兴，今天又可以和妈妈一起去爸爸工作的地方玩了，每天放学之后就回家，和满脸严肃的妈妈相对，她觉得紧张极了。
　　爸爸是不是还在忙呢？她走进了办公室，啊，爸爸正和别人谈话呢，高大的背影看上去非常可靠。
　　小女孩起了捉弄的心理，她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围巾，悄悄地走到父亲的身后，踮起脚，想为父亲也悄悄围上围巾。
　　“啊！”只听父亲一声惨叫，憎恶地回过头来，被围巾勾住的香烟烫到了他的下巴。
　　火冒三丈的男人不顾吓愣在原地的女儿，举起手来就是一掌打翻了女孩，一下，两下，三下……母亲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等男人发泄完了愤怒之后，匆匆走上前去：“没事吧，烫到下巴了吗？”
　　小女孩躺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愣住了，连眼泪都没来得及流出来，只是在眼眶里含着。她甚至都没觉得疼，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
　　童恩站在原地，看到对面的墙上印着的自己的身影，金发碧眼，一身银铠的骑士，脚边躺着一个红色衣裙的小女孩，呆滞地含着泪望向他。
　　“为什么……没有人来保护我呢……”
　　一道道白光在童恩面前闪过，女孩渐渐长大，她爱上一个男孩，但那个年纪的恋爱是禁忌，她不得已放弃了；后来，她又遇到那个男孩时，他们之间已经无法对话了。男孩长成了男人，他对她的需要已经不像少年时那样简单而纯粹了。女孩不断逃跑着，他在后面追赶着，仿佛一个吃人的怪兽一般让女孩恐惧。被他逼到墙角的女孩颤抖着，终于，她那恐惧的模样让男孩放弃了。
　　“你这个人不懂爱，让别人来教你吧。”男孩留下这句话，离开了。
　　女孩止不住地颤抖。
　　“我……不懂爱吗？我的骑士？”女孩双手紧紧地捂住肩膀，抬起头来望着童恩。
　　童恩僵硬地站在原地，女孩乌黑的双眼如同两个深深的黑洞，将他的思绪全部吸进去。他什么都无法回答她。
　　女孩长大成了女人，红色的衣裙无法遮住她的曲线了，原本拖在地上的红衣裙，这时已经成了迷人的红色礼服，紧贴着大腿和胸，为她争取到了一个又一个获得财富的机会。她知道保护她的那个骑士从来都不存在，她只能用金钱和能力来保护自己。而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毕竟，许多男人和女人重视的东西，她早就被夺走了。
　　红色的衣裙仿佛是隐形的红色铠甲，将她的心与爱之类的情感隔离。她所能做的只有一味地积累财富。这个世界上，财富和能力是衡量人最可靠的标准。她坚信这一点，直到自己变得非常富有。
　　除了富有，她一无所有。
　　她真的很想做一个葛朗台那样的人物，迷信财富直到死不悔。可她做不到那样，心底在隐隐作痛，财富归根结底不能成为她的信仰。
　　她开始用财富寻找爱，但是这样的方法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行不通的。她明知如此，却还是享受着用财富买来的短暂而甜蜜的爱，当虚伪的爱人用拥抱护住她时，她似乎有那样的假象——我的骑士。
　　她也曾经真正爱上过一个阳光一样的男子。他在她常去的咖啡厅里演奏钢琴。她很欣赏他的才华，默默地在他背后为他做了许多。后来他功成名就，成为小有名气的明星。当她某天回到那个咖啡馆，为心爱的人的幸福而默默感到幸福时，她看到那个阳光一样的男子，正用阳光一样的笑容向他对面的一个女孩送出了钻戒。“请嫁给我吧。”“嗯。”女孩幸福地答应了。于是几个星期后，媒体上爆出了某明星大婚的消息。从那个时候起，她似乎彻底坏掉了。她没有怨任何人，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走到那个人跟前。早已肮脏不堪的她，根本没有资格站在他跟前。
　　童恩守在这位女子的回忆中，身临其境的回忆，无法插足的回忆。
　　这算什么……这算得上什么……
　　傻瓜，真是傻女人，你以为世界上就你一个人有这样的遭遇吗？起码你还能有事业，起码你还能用钱买到你想买的东西。我一个废物，什么都做不到，连给心爱女人一个家庭都做不到。
　　什么骑士，玩笑开够了没有！有这么重要么，一个儿时的幻影而已！不存在的东西就是不存在！你自己最后不是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不再期盼，转而自己保护自己了吗！这是梦吧，别再让我做下去了！
　　放我出去！
　　一道血红的光闪过，世界又一次跳跃到了另一条线上。
　　童恩睁开双眼，熟悉的街景出现在了眼前。
　　“这是……”
　　繁华的酒吧一条街，男男女女谈笑风生，纸醉金迷。
　　突然，飞散的鲜红玫瑰花瓣擒住了他的视线。稚嫩却坚定的童声在他耳畔响起。
　　“住手！不许欺负阿姨！”小男孩瞪着他。
　　童恩这才发觉自己正举着手，身上的铠甲也消失了，穿着普通的衣服，而且散发出浓烈的酒气。这是……我自己？但是，眼前这个小男孩，还有他身后的红衣女人是……
　　有什么东西正慢慢从脑海中苏醒。
　　“走开！你这个坏人！欺负女孩子算什么好汉！”小男孩坚定的目光中充满了勇气，对抗眼前这个比他高出很多的男人，因为他正作为一个男子汉，保护身后的女性。
　　女人狠狠踩了他的脚，拉起小男孩跑开了，只留下一地玫瑰花瓣，仿佛是火一样的心脏微微跳动着。
　　童恩慢慢地走着，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们跑去了那个小巷。
　　站在巷口，他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对话。
　　“我买下你手中所有的玫瑰花……”
　　“谢谢你保护了我……”
　　“小骑士……”
　　泪水划过脸颊，童恩靠着墙滑坐在地。
　　“你叫什么名字，小骑士？”
　　“我叫童恩，保护女人是男人的义务！我在家里也好好保护妈妈了！”
　　“呵呵，真勇敢。”
　　“阿姨呢？阿姨叫什么名字呢？”
　　“不要叫阿姨，叫姐姐，我还没那么老。”
　　“姐姐……叫什么名字呢？”
　　“呵呵，我叫……”
　　白光闪过，童恩醒了过来。
　　还是自己的房间，还是满身的酒气。一切只是一场梦，除了脸颊上的泪水。
　　还有……手中的那封信。
　　童恩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遗嘱，还有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给我的骑士。”
　　童恩放下信，套上外衣，打开了门。
　　他得追上去，趁那红色的身影还没有完全消失。
　　等我，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
　　因为，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骑士了。

　　——后话——

　　男子离开后，房间里，两个人还在。黑衣的死神和身穿红色长裙的少女。
　　“他跑出去了。”死神的声音低沉又沙哑。
　　“嗯。”女孩微笑着，眼中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这下满意了吧？红渊？”死神打趣说道。
　　“嗯，非常满意，虽然过去的隐私被看光了，但是终于找回我的骑士了呀。”
　　“你这个时候乐观也没用了，谁知道他能不能追回女朋友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如果他真心爱那个女孩，应该还有希望。”
　　“你就这么肯定他一定能挽回她的心？”
　　“这我可说不准。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保护过我的骑士啊。”
　　“你真乐观，难怪能在死前掐住我的脖子让我带你在世上完成你未了的心愿。这个世界上能威胁死神的人不多哦。”
　　“是吗？呵呵，我没想到自己的怨念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呢。死神大人，请问你接下来是送我去天堂，还是地狱呢？”
　　“你觉得呢？”
　　“我是一个自私的坏人，一定会下地狱的。”女孩调皮地对死神做了个鬼脸。
　　“正解。不过，如果地狱那边有能守护你的人，也不一定是坏的地方哦。”
　　“讨厌啦，人家都要下地狱了，死神大人还用这样的话来给我希望。”女孩飞到半空中，漂浮的红裙如同盛开的玫瑰。她赤足踢了死神脑袋一下。
　　“要走就快带我走吧，好想快点投胎再做一次人啊，这回可不能这么失败了，一定要找个好男人！”
　　“呵呵呵呵……从头到尾还不是你自己的执念作祟。”死神低哑的笑声在房间中回响，他伸出骨爪，拉住飞在空中女孩的手。
　　“我不会再让你回到人间的了，像你这样拥有强烈情感的人，只有地狱才适合你。”
　　“怎么能这样，难道地狱缺员工吗？”
　　“是的，所以，从今天起，你就努力在地狱一边工作，一边寻找你的骑士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