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来生》海妍

109、chapter 109

　　乌云压顶，整个海面与天空间飘浮着厚厚的一层雷暴云，云朵中间宛如一只眼睛，仿佛有着魔力一般，下一秒就能将世间万物全部吸进去。

　　天空中闪过一道闪电，接着雷声阵阵。

　　风刮了起来，混合着海水的腥味，沙石卷着海草在空中打滚，从方圆的脸颊上擦过，有些疼。

　　铁牛看向手忙脚乱的方圆，依然决然的将女孩推走。

　　“这儿有我，你快回去，台风马上快要来了！”铁牛将木架子上的风干渔获直接甩在身后，已经焦干的鱼鳍刺痛了铁牛的后背。

　　他吃痛，上次从马六甲古城回来肩膀中弹的伤口到现在还未完全痊愈，这个动作正好又扯开了上次的皮肤。

　　看着鲜红的血液又从上方滴落，方圆焦急的哭喊着，远处电闪雷鸣，此刻的自己只剩胆战心惊。

　　虽然她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可是住在海边的他们，也时常能看到被雷电劈中的邻居。

　　方圆还想开口，铁牛却突然脸色一变，怒吼着对方圆说：“快回去喊救兵来！海贼好像来了！”

　　她回头，看向海面上赫然的漂浮着一艘商船，最上方的旗帜是一个骷髅的标志，此刻正在迎风飘扬。

　　商船是他们掠夺来的，可是飘扬的旗帜是他们自己的。

　　与其说是海盗，到不如说他们是海上的倭寇也不为过，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铁牛哥，东西我们不要，快走！”这些东西对于方圆一家来说那是几个月的口粮，就这么丢掉，等于几个月的劳动全部打水漂。

　　“不行！方圆，你相信我，快回去，不要喊救兵来了，来不及了。”铁牛跪下，将身上掉下来的鱼干用渔网兜住，希望用这种办法能将东西多带一些回去。

　　“铁牛哥，我求求你，快和我回去！”方圆伸手去拉铁牛的胳膊，可是手太小了，根本抓不住铁牛健硕有劲的胳臂。

　　正说话间，父亲和哥哥赶来。

　　“哥哥，快点救救铁牛哥！”几个男人像疯了似的，朝着铁牛奔去。

　　大家正在往回赶，几个男人身上背满了网兜，方烨回头催促着铁牛速度快一点。

　　方圆也搀扶着父亲蹒跚的脚步，她鼻头一酸，年迈的父亲为了寻找自己和铁牛，不顾恶劣的天气来救助自己，她现在只想回到家里去。

　　眼前闪过耀眼的光亮，没有几秒，雷声从头顶上传下来，像是一把刀直接将人头盖骨劈开。

　　背上的网兜落下，有人应声倒地。

　　方圆向后看去，却见铁牛整个人躺在地上抽搐，口吐白沫，瞳孔开始放大。

　　“铁牛哥——”方圆顾不上父亲，直接奔过去，扶起已经身受重伤的男人。

　　父亲和方烨也赶来，急忙询问铁牛的情况，却见铁牛整个人意识不清醒，急促的摇头晃脑，眼珠上翻。

　　还是老中医有经验，立马抽出一块硬邦邦的鱼干塞进铁牛微张的嘴巴里。

　　“父亲，你这是要做什么？”方圆不解，鱼干有股臭烘烘的味道，直接塞进去会不会干呕出来？

　　再说了，铁牛是被雷劈到了，口塞鱼干有用吗？

　　“方圆，你别捣乱了，铁牛这是羊癫疯犯了，不塞鱼干他会把自己舌头咬断的。”哥哥方烨配合着父亲，向方圆解释。

　　整个空气中散发着鱼腥味和墨水味，豆大点的雨滴纷纷落下，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雨水就像寡妇流的眼泪一样生生不息。

　　远远看着陆地上有人向这边跑来，方圆快速的拨着自己的眼帘，才看清是天佑。

　　“铁牛怎么了？”闻思远关心的询问。

　　“被雷劈了，导致犯了羊癫疯。别问了，赶紧背他回去。”方烨将铁牛扶上天佑的后背，又抓起地上遗落下的鱼干，催促着方圆抓紧时间跟上。

　　此刻的方烨仿佛长大了，身上背着的，手里牵着的，面前牵挂着的，都是需要保护的。

　　几行人衣服被淋了个湿透，父亲招呼着天佑将铁牛放置好，赶紧吩咐方烨去厨房准备中药材，顺便取来针灸包。

　　看着老人家给铁牛翻个个，撕开铁牛后背的衣衫，拿出细长的针来，天佑急忙上前劝阻：“羊癫疯是脑神经元在大脑中异常放电引起的，你这样做，无异于杀人，他需要开刀做手术！”

　　闻思远是个西医，对中医只是有些大概的了解，常年经过西方医学的熏陶，他已经渐渐忘却了中国传统的医学精粹。

　　父亲轻蔑的抬了抬眼，看了看闻思远，似乎在警告。

　　“年轻人，对待老祖宗的东西，要抱有敬畏之心。”老人从方烨手里取来针具，又从床下拿来铁盆，里面是一堆燃烧完毕的灰烬。

　　方圆将大门关好，从屋子里取了艾条来，在盆子里将其点燃，伴随着烟雾升腾，闻思远止不住开始咳嗽。

　　消毒过的针具配合着老人熟练的手法，在铁牛的身上经过了四大主穴，八大配穴后，铁牛在每一次的扎针后关节和穴位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反应。

　　三十度角度倾斜进入主穴，待病人有反应时再稍稍退出。

　　腰部和脊椎部位留了四针，其他穴位的针具一一收走，父亲吩咐方烨：“将罐子消毒好，一会给他拔罐。”

　　方烨按照父亲的吩咐去准备了，方圆此刻将鱼干从铁牛的口中取出。

　　“天佑啊！”父亲额头上已经是汗迹涔涔，对着面前目不转睛看着针具的闻思远说道：“治疗癫痫，不一定都要用西医的方法。眼下，我们没有手术刀，也没有任何仪器设备，我们的医疗技术没有办法支持我们去做这样的手术。”

　　方烨拿来了玻璃罐子，方圆将盆子里还在燃烧的艾叶用夹子夹起，配合着哥哥。

　　父亲起身，将天佑喊了出去。

　　“对不起，伯父，我替我刚刚说出口的无知向您道歉。”闻思远很是恭敬的鞠躬，为自己刚刚的狂妄自大的言论表示歉意。

　　“无妨，天佑，我可不是老古板。你能在心里接受和认同传统医学，我觉得就已经很不错了。只是——”老人家的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你的这番说辞，似乎不是一个普通人能说出来的建议。或者说，医生？嗯？”

　　闻思远沉默几秒钟，决定坦白一切：“是，其实我叫闻思远，也是一个医生。”

　　是的，眼下什么也瞒不住了。

　　自从那日从马六甲古城回来后，在海滩边，方圆不断的提及那个熟悉的名字后，这些休息的时日，他的记忆在慢慢的恢复。

　　可他不想惊动任何人，他只想挑一个适合的机会向众人说明再离开。

　　只是，人生阅历丰富的老人家，又怎么能瞒得过他的双眼呢？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其实，我为你开心，因为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之路。可是——”父亲看向正在和方烨聊天的方圆，难掩心里的失落。

　　“可是，方圆那个丫头——最终还是错付了。”

　　闻思远又怎么感觉不到方圆对自己的情感呢，可是远在上海的妻子还在等待着自己，他做不到三心二意。

　　“对不起，伯父，我已有家室，妻子还在上海等着我回去。想来我的孩子也已经出世了，我对家庭有我的责任。我不能连累方圆，她年纪小，未来还会遇到更合适的人选。来日方长，只希望这份良苦用心她能够懂得。”闻思远回应。

　　“哪里能怪你，是她自己自作多情罢了。”父亲望向院子里的倾盆大雨，又问：“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我从德意志来已有几个月时间，如今我杳无音讯，对他们来说，恐怕我早就命丧黄泉，一命呜呼了。”闻思远伸出手，感受雨水的冰凉，指尖的一滴水落在手心里，他不禁攥紧了拳头。“不过我相信，若青她肯定在等我。”

　　“好，这几日我让方烨替你买船票，你可以从古城直接坐船过去。”

　　老人说完便转身回到屋子去，他还要继续为铁牛治病……

　　望着桌上的饭菜，方圆毫无胃口，这几日，天佑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同他说话也不怎么搭理，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发呆。

　　她放下碗筷，来到他的房间喊他吃饭，却见他正在整理自己的行李。

　　“天佑——”方圆忽然改口，她已经知道面前的男人已经恢复了记忆，他已经不是属于马六甲的天佑了，是属于上海的闻医生。

　　“闻医生——”方圆改了口，来到他面前。“你今天就要走吗？”

　　其实没有多少行李，从德意志来的时候，自己的两个箱子也在客轮上被海贼夺走了，等于说他是两手空空来到这儿的。

　　他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其实丢那么多东西不可惜，那些文件丢了大不了可以打电话给导师进行修复。

　　最重要的东西丢了，箱子里一件从德意志给若青带的重工婚纱，还有自己手上的婚戒。

　　他没有忘记出发时，向若青曾允诺过，他一定要送一件专属于若青的特有的婚纱。

　　不过，他想，若青一定能理解自己的罢！

　　“今天的船票没有了，我明天走。”将简单的行李打包好，闻思远拍了拍方圆的肩膀：“小丫头，不要担心，回到上海我会给你写信。和你父亲说，如果有机会的话，要去读书，不然你怎么和我通信？读了书，你就能看得懂医书，就可以要求你父亲教你医术了。不用担心，你读书的费用我会替你承担！”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早就将闻思远要离开的离愁抛到脑后。

　　“真的吗？我真的有机会读书吗？真的好期待！”方圆拉着闻思远出门，朝着厨房去。“那你和我聊聊上海的事情罢？上海是什么样子的？”

　　看着闻思远在自己面前聊着关于那个千里之外的城市，他的眼睛里在发光，仿佛久旱逢甘霖，在那一刻，他活了。

　　或许，放他走，是对的。

　　“那我有机会可以去上海找你吗？”方圆问。

　　“当然可以，我随时欢迎，到时候带你介绍我太太若青，我想你们两个一定很能聊得来。”

　　恰逢这个时候，闻思远提到若青，他的眼神中有着期待，可他又怎么能注意到方圆瞳孔里的失落。

　　望着男人走在前方的背影，方圆恨不得将这个儒雅而修长的身影永远的记在心里……

　　“我很期待认识你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