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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闻笛 ...


  •   援军的到来本是一件好事,但是由于他们突袭素雪却铩羽而归,让这本应光彩体面的风光迎候,变成了一件不足为人道的事,一行人粗粗整顿之后直接进驻了早已准备好的营地,而丁月华身份特殊,她的营帐便设在离展昭不远的侧后方。

      一路上展昭一直沉着脸没有与她说一句话,她一腔的心思、曾经遐想过的所有温存都成了空,心中难免有些失望,但她从不是只知自哀自怜的小女子,稍一打点,便振作精神,去了中军帐。

      去的时候帐中并没能看到人,只听到了一丝水声,她犹豫了一下,轻咳了一声,“展大哥?”

      话音刚落,后帐中冬子就急急跑了出来,行了个礼,“郡主。”

      丁月华点了点头,“展大哥呢?”

      “郡主有事么?”

      丁月华抬头看去,只见展昭已经卸了盔甲,穿着惯常的蓝衣,双手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臂上还沾着水,想来方才正在清洗。他看了冬子一眼,挥挥手示意他退下,一面将袖口放下来,一面道:“郡主一路辛苦,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待到明日,展某再为郡主接风。”

      丁月华看着他的脸色,见仍是不善,心下难免惴惴,上前一步,迟疑了一下,方才试探着问道:“展大哥,你生气了?”

      展昭不语,转身回到自己主位上坐着,也不看她,只道:“郡主远来,还是好好休息吧,征战之事,来日再议不迟。”

      丁月华见他这不冷不热的模样,心中一阵委屈,想她堂堂丁家小姐,又受封郡主,是何等风光,上上下下谁敢给她脸色,她又什么时候看过别人脸色?微微咬牙,那一点委屈很快便被愤怒取代,不由得上前一步,大声道:“展大哥,你是在气我没跟你商量就带人去偷袭素雪?可我、我不过是想着初来大营,想要立下功劳,这也是为了给你……”

      “郡主!”不等她说完,展昭突然出声打断了她,“展某明白你的意思。”他抬眼看她,脸色已经缓和许多,漆黑的眸子暗沉如海,仿佛蕴尽了万千星光,“但是郡主可曾想过,那处的地形你并不熟悉,而且这么多人长途奔袭,实在太容易被人发现了。”

      丁月华见他脸色转好,正自暗喜,却闻得这一句,不禁昂了下巴,辩道:“那又如何,发现了便真刀真枪地比划比划,难道我堂堂赤月,还怕它不成!”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展昭眉头一皱,声调不自觉地抬高,声音转厉,“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死了多少无辜的人!他们的性命在郡主你的眼里就这么轻贱么!”

      “我并没有轻贱他们!但战场之上本就你死我活,为国效力他们死得其所!再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今皆是如此,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丁月华也激动了起来,双拳紧握,一身红衣烈烈如火,杏目一横,便带出几分傲然和隐隐的鄙夷,“——我倒不知,展将军竟是这样畏首畏尾之人!”

      她话音刚落,就觉展昭的目光如利剑般刺了过来,冰冷刺骨,愤怒中夹杂着一丝诧异,似是没想到她竟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唇线紧绷,手背上青筋隐现,显然已是怒极。

      丁月华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那点底气瞬间消失,目光游离,微微低下了头,眉眼也柔和了下来,甚至带了些怯弱,转眼又是闺中女儿的模样,悄悄抬眼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展昭看着她神色变幻,心中起伏许久,终是没有发作出来,低下头不再看她,随手拿过案上东西翻开,声音冷硬,“看来,是让郡主失望了。”

      “展大哥……”丁月华低低唤了一声,带了点后悔和歉意,又带了点委屈,“你可是……怪月华不顾后果,贪功冒进,徒添伤亡?”

      展昭没有说话,他正看着自己桌上明显被人翻动过而且翻动之后连整理还原都没有的书信大皱眉头,却似乎不是生气,甚至也没有对机密可能泄漏的危险提起半分警惕,只是带着些无奈将书信收好,至于丁月华方才说了什么,则完全没有听进去。

      但这在丁月华眼里显然就是另一个意思,那一点委屈迅速蔓延,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声音更低了,“展大哥……”

      展昭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她,但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帐中站着,身材玲珑纤细,容颜娇美,一双水灵的杏目正看着自己,战场上的傲人英气褪去之后,端的是国色无双、我见犹怜。

      展昭看着她,心中暗叹了一声,神色缓和了些,略一思忖,道:“我第一次上战场,是奉命去支援北疆的叛乱,之前平乱不力伤亡很多,我到的时候,刚好碰上一场惨败。你知道北疆多山,骑兵施展不开,只能下马步战,而步战,并非我军所长,当时又中了埋伏,那处山谷里就堆满了尸体,一层又一层,有的是被弓箭射死,有的是从山上摔下来,连面目都看不清。”

      他声音沉静,透着些沧桑看尽之后风尘味道:“当时有一个人被山上滚下的乱石砸中,整个腰以下的身体都被压住,但他竟然活着,我想派人去救,但向导告诉我这不可能救得活,不如给他个痛快,让他早登极乐。”他顿了顿,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是我在战场上杀的第一个人。”

      丁月华脸色苍白,红唇开了又阖,终是没能说出话来。

      “那时我就告诉自己,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贸然出击,无论何时何地,都一定要最大限度地保全我手下将士的性命。他们也有自己的父母妻儿,他们的性命一样珍贵,一样的,失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丁月华心中大震,她出身将门,从小所知所学就是如何建功立业如何延续家族荣光,从未想过……她垂下眼,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眸中愧色,“谢谢展大哥……月华明白了……”

      展昭似是累了,摇摇头不想再说,将手中的书信放好,“郡主远来辛苦,还是好好休息吧。”

      丁月华抬眼看着他,眸中带了些小小的哀怨,但展昭却视若无睹,丁月华银牙轻咬,应了一声,退了两步,转身离开了。

      展昭在原处坐着,凝神等了一会儿,确认她已经离去之后,方才起身,理了理衣衫,往后帐去了。

      白玉堂披着那件大氅坐在榻上,手中正执了一卷书看着,脸色已不似原来的苍白,隐隐透着几分红润,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此刻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了凌厉没有了锋芒,只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清贵气息,闲适又淡雅,眉目舒展,纤长的手指轻轻地又翻过一页,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譬如展昭。

      展昭一绕过屏风就看见这一幕,从未见过他如此沉静模样,乍见之下不禁一愣,心中某个角落随之一软,所有的烦躁纷扰似乎转眼消弭,只余静谧。

      他默默地站在屏风边看着他,似是不忍心打破这难得的平和与宁静,目光里是他自己无法意识到的温柔与满足,突然就觉得,他们若能一直这样,哪怕无法靠近哪怕无法和平相处,能这样看着他好好的,也……

      “你看够了没有?”蓦然一声清冷嗓音响起,白玉堂将手中书一合,抬眼看来,一瞥,三分冷厉、七分疏离,“有话就说,没话就别在爷眼前晃。”

      心中有一瞬的失落,展昭垂眼微微苦笑,随后压下心绪抬头望了望帐子顶,心道这到底是谁的地盘为什么竟然是自己被赶得无处容身,心里这么想的嘴里不小心也就说了出来,“我不在这儿能在哪儿,难道去丁月华那儿么?”

      白玉堂脸色一变,豁然站起同时将手中书往地上一摔,“你敢!”

      展昭心中有暗眛的欣喜,面上却是暗叹一声,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你们是不是结过仇?从刚刚听说我接了她回营就没个好脸色,这会儿又发什么脾气?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去……”

      “哼,展昭,我告诉你,你最好别跟她扯上什么关系,你若敢娶她,我就敢杀她,”他一身凛冽杀意环绕周身,方才的淡雅闲适早已荡然无存,转眼又是那个策马纵横剑出无痕的修罗,桃花眼中风雷激荡,直直地看进展昭眸中,“——我白玉堂,说到做到!”

      展昭脸色不变,完全不理会他这明显至极的威胁,甚至也没有丝毫的怒意,只淡淡一笑,走上前蹲下身将那本书捡起来,“下次发脾气别摔……”声音突然一顿,展昭看着手中书,嘴角抽了抽,脸色有些莫名的扭曲,“白玉堂,这是我的兵书……”

      “那又怎么样,看不得么?那就别放枕头底下。”虽然不忿于话题就被这人这么轻飘飘地转过去,但白玉堂也很愿意不再谈论那些让人心烦的人或事,瞟了眼他的脸色,扭过头去,“怎么着,怕你的机密泄漏?哼,就这点水平爷还看不上,当年……”他猛地刹住,眉尖微微地蹙起,薄唇轻抿,看了展昭一眼,又沉默了下去。

      展昭见状,心中一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要接话又无从说起,想要细问却又莫名畏惧,犹豫了一下,干笑两声,晃了晃手中的书,“知道你厉害还不行么,这书上的东西太复杂了我一直没搞明白,时间一长,虽然是放在枕头底下,但也很久没看了。”

      “这上面本身就漏洞百出了,你能明白才是怪事。”白玉堂一点不客气地冷嗤一声,张口本想再说些什么,但一转念却又咽了下去——纵使有千般不舍万种期盼,但他也不想像那些被抛弃的女人一样死缠烂打反复哭诉,即使这样的倔强对他来说没有一点好处,他也绝不后悔。

      沉默片刻之后,他转身走向一边,随手从桌子上又拿起一本书,问道:“你今天见到沈仲元了?”

      “啊,是……”展昭知道他方才没有出口的话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在隐约地期待着什么又抗拒着什么,应了一声,压下心中那一点开始蔓延的思绪,保持着声音的平静,“见到了,只是没想到,他手上的居然是承影,我以为那早就是传说了。”

      “画影在巨阙在湛卢也在,承影为什么就不能在?”白玉堂淡淡说着,目光掠过桌上并排放置着的画影和巨阙,手指探出在巨阙漆黑又冰凉的剑鞘上划过,目光微垂,“这把剑,你又是从哪儿来的?”

      “是……国师所赠,”展昭迟疑了一下,看着白玉堂的背影,接道:“从我记事开始,就一直在国师府上,所知所学,皆是国师传授,这把剑,就是我出师入朝那日,在把我引荐给陛下之前给的。”

      “国师?季高么?”白玉堂眉头一皱,桃花眼微眯,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缓缓转身看向他,目光微寒,“听说,他擅长毒药以及巫蛊,杀人无形,甚至可以控制人的心神,是真的么?”

      展昭心中一凛,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下意识的否认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白玉堂冷冷看着他,展昭心念电转,最终还是皱着眉头,微微沉下了声音,神情严肃,“国师于我有大恩,白玉堂,不管你猜测了什么,都最好有点分寸。”

      白玉堂唇角勾起,一笑,眼底掠过一丝讽意,心头堵得一句话也不想说,只转过了身去,不再理他。

      展昭看着他孤单又带了几分瘦弱的背影,只觉如芒刺在背,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滞,让他喘不过气来,片刻也不想多待,匆匆道了一声“我还有事”,便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

      已近黄昏,展昭大步走出军帐,被荒原上扑来的风吹得清醒了几分,那干燥又冰凉的气息将方才的温软打得一点也没有剩下,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对门口的卫兵吩咐了几句,转身朝后营走去。

      后营集中着兵甲、粮草、医药、马匹等等所有行军必备的东西,展昭一一巡视过一遍,又去新起的营区看了看刚来战场就遭遇埋伏的那一批,问了问死伤情况,见天色已晚实在没法再磨蹭,这才往回走去。

      还未走近,远远地就看见那一袭红衣在外边走来走去,看样子是早已等得不耐烦,微微皱眉,展昭整了整衣服朝她走去,丁月华早已瞧见,快步迎了上来,笑容明艳,“展大哥,你去哪儿了?”

      展昭看她一眼,见她略施粉黛,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不禁想起方才后营所见,心中不快,淡淡应道:“展某去后营看了看,今日受伤之人不少,总要做些抚慰才是。”

      丁月华笑容一僵,见他沉着脸色,知他意思,只好强笑了一下,略微低下头,“是么,倒是月华疏忽了,展大哥放心,我待会儿就去。”

      展昭闻言点了点头,知道她从未亲自领兵,有所忽略也是正常,并未多说,便往帐中走去,“郡主此来,是有事找展某么?”

      丁月华跟在他的身侧,“是啊,展大哥你不在就罢了,可那卫兵居然不让我进去,就只好……”声音略带了些委屈,还未说完,展昭却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眸中淡漠,神情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郡主,请恕展某无礼,此为军营,不比丁家府中,军纪为上,怕是由不得郡主性子,兵士失礼展某自会依军法处置,也请郡主不要为难他们才好。”

      丁月华一愣,顿时一股闷气就涌了上来,大是不忿,可一抬头就看见展昭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神色,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只暗暗咬了牙,压下心中不甘,明眸微垂,“是,月华知道了。”

      展昭径自走进了大帐。

      丁月华在原地站了片刻,素手握紧又松开,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跟着走了进去。

      “郡主此来,是所为何事?”

      “我来之前接到了陛下的旨意,”丁月华站在帐中,微微扬起头,方才那一点柔弱的女儿姿态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让须眉指点河山的英气与豪气,“他的意思是,十月中旬时候,三路一起动手,而在此之前,进攻的重心要放在这里,”她顿了顿,明眸晶亮,毫不掩饰自己的钦慕与期待,“——在,你的手里。”

      展昭微微挑眉,看向她的眼睛,但只一眼就移开了目光,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明日召集众将,那时再议吧。”顿了顿,看向丁月华,又补了一句,“郡主,既为领兵之人,就应珍惜每一个士卒的性命,要为他们打算,能不战则不战,便是要战,也应尽量避免更多的伤亡。”

      丁月华似是不大赞同,却是欲言又止,只应了一声,“嗯,月华明白,今后一定听展大哥的,绝不擅自行事。”

      展昭也不管她是真话假话,还未开口接话,却听到身后隔着屏风,传来一声很轻的响动,好像是什么被人气得一把拍在了桌子上,声音很轻,展昭却听得明白,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窜过脊背直上脑门,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丁月华见状,秀眉微蹙,“展大哥你怎么了,冷吗?”细看了看他身上,见他只一身深蓝的棉袍,不由得皱紧了眉,快步上前,“怎么不多穿一些?那长月丫头是怎么回事,都不给你带点厚衣裳吗?”

      展昭眸中掠过一丝不悦,摆了摆手,“不关她的事,都带了的,只是我没穿而已。”

      “带了为何不穿?真是,万一受凉了怎么办,”丁月华皱着眉头大是担忧,抬脚就往后帐走,“我去给你拿一件来!”

      展昭吓了一跳,跟被踩了尾巴似的一下子站起,“不用了!”

      丁月华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柔柔一笑,“没关系的,展大哥不用跟我见外。”说着便往里走去,展昭快步上前想要去拦,不期然眼角收入屏风另一边闪过的一道墨蓝影子,一愣,还未回过神来,前面丁月华的声音就已传来,“咦,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味道?展昭往前走了两步,转头看去,就见丁月华在后帐中站着,一双眼四处打量,“展大哥,你这儿怎么会有香气?”

      展昭的目光也在四处游移寻找,这方寸之地里,除了他和丁月华之外再也没有了任何人,就连桌上与巨阙并排放着的画影,也……

      “展大哥?你在想什么呢?”丁月华微微抬高的声音传来,她看着展昭,眉头皱起,上下审视着,眼里带了些狐疑神色,不知在想什么。

      展昭却是无心理会,目光在帐中扫过一圈又一圈,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本应在这儿的人——即使明知他不在此处不被人发现是最好,但当他真的不见踪影的时候,心里的某一块却似被掏走了似的,不疼,但空得可怕。

      丁月华看着他若有所失的怅然模样,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连带着鼻尖缭绕的那一股冷香也愈发明晰,一恼,不禁又抬高了声音,“展大哥!你这儿还有别的人么?”

      展昭被她这一声叫得回过神来,眉头微皱,面露不快,“怎会?”

      “那这味道是怎么回事?”丁月华脸色微寒,往床榻处走了几步,俯身靠近仔细嗅了嗅,脸色又变,隐隐带了些委屈,“你自己来闻闻!”

      展昭知道这一定是白玉堂这段时间留下的,而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这幽冷的味道,故而未曾觉得有异;但丁月华却是不同,女子对这些香料之类的本就敏感,何况她又是初次闻见,更是在自己的军帐内……闪念间心中已有了计较,依言走上前,弯腰将榻上明显被人匆匆叠起的被子整理了一下,淡淡道:“王朝找来的熏香,他们说郡主千金可不能受了浊气,”说着顿了顿,看向丁月华,见她微微睁大了眼仿佛有些惊讶,轻笑了一声,“抓了好几把香来扔这儿熏了好几天,害得我那几天觉都睡不好……”

      ——半真半假的一句,熏香自然是没有的,但白玉堂此前在这儿的时候,展昭都只得抱了被子到前边去睡地上,能睡得好才是怪事……

      他信口胡诌面不改色,丁月华那一点狐疑却是被完全打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甜蜜与欣喜,刹那间眉眼温和下来声音也柔了,“原来展大哥,是为了……”

      “郡主千金贵体,自然要多加注意,还是王朝他们心细,若是我一介武夫,定然是要忽略了的。”展昭及时地打断了她,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他仍然坚持这是最好的办法——既然无心,就不要给她任何希望,否则,只会更害了她。

      果然,丁月华神情一黯,微微垂下了眼,喃喃道:“是么……”她强笑了一下,“那倒是多谢他们周到了,展大哥,替我转告一声吧。”

      “是,郡主放心。”展昭点头应了,转身继续收拾床榻,刚刚把被子叠好,就听身侧丁月华“咦”了一声,紧接着一只手从旁伸过来,探到枕头内侧拿出了一样东西,“这怎么会有笛子?”

      展昭身子一震,脸色大变,丁月华却没有注意,径自把玩打量着手中之物——莹白光洁,质地温润,不是别的,正是白玉堂宁可生受展昭一剑也要保全的玉笛!

      “这笛子是你的吗?我竟从来不知道,展大哥你竟然还会吹笛呢。”

      展昭看着她手中玉笛,看着她肆意地将它翻来覆去地瞧着,一阵无名火就涌了上来,一下子伸手一把将它拿了回来,牢牢握在手中,“这当然是我的……”

      丁月华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明眸一转,便淡淡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那……左右无事,展大哥可愿吹奏一曲?”

      “……什么?”

      “月华还从未听过展大哥吹笛呢,展大哥也真是的,藏得这般好!”丁月华嫣然一笑,明眸中满是期待,“就一曲,一曲好不好?”

      手中本应冰凉的玉笛似乎变得烫手,灼热的感觉从掌中一路烧到了心底,展昭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丁月华,又似乎没有看她而是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好像禁不住她目光中的期待,又好像自己心里也隐隐有些期待,鬼使神差地,将玉笛缓缓地举起,靠近了唇边。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那悄敛声息暗夜潜行的人突然勒住了马,白玉扇骨一般的手紧紧攥住了缰绳,墨蓝色的大氅下,瘦削的身子微微颤抖,他缓缓回头,转向身后灯火连绵的赤月大营,一缕黑发从帽子下滑出,在夜风中飞扬。

      悠长的笛声回荡在原野上,转折间有些生涩,但却更添了一分哀怨缠绵的味道。他静静驻马,片刻后淡淡勾唇,有些苦涩有些讽刺,但眼神却是亮的,决绝又充满斗志。再看了一眼,他低下头拉了拉帽子和领子,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一些,调转马头,轻斥一声,那马扬了扬头,朝前方奔去。

      被他抛在身后的笛声渐渐低了,展昭并不知道该如何完美地结束吹奏,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摆弄任何一样乐器,但这一曲,却是仿佛刻在他的身体里一般,一旦开始,就自然而然地流泻而出,不需要考虑任何的技巧或是曲谱,一切仿佛本能。

      丁月华却不知这些,她只看到她心上的人就在眼前,玉笛高洁,蓝衣素净,他横笛轻吹,丰神如玉。

      “展大哥,这曲子叫什么?”她还沉浸那悠长的余味中,幽幽发问,明艳的容颜上也带了几分痴缠。

      展昭则陷入了一种深沉而不可名状的思绪里,他摩挲着手中玉笛,听到她问,几乎是下意识地完全没有思考过就脱口而出,“《梧桐雨》,它叫《梧桐雨》,是……”

      “——和这玉笛一起,都是我十岁的时候,有人送我的。”

      他又想起了这句话,在他的心底响起。可他抬头四顾,却发现说这句话的人此刻早已远走——数里之外的素雪大营,正等着他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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