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之永世麒麟劫》楼兰忘川

110、记忆之门

　　2005年立秋，吴邪的小古董铺子。

　　“我来和你道别，我的时间到了。”

　　时隔一年，再次相见，张起灵的开场白却是令人猝不及防的道别。

　　吴邪还没来得及将久别重逢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大脑就因他的话出现短暂空白，愣了片晌才找回自己，忐忑地以为他说完就要走，便赶忙提出个去隔壁楼外楼吃顿饭的建议，试图用饭局再多挽留他一会儿，说不定他又改变主意了呢？

　　虽然吴邪很清楚张起灵对说过的话向来言出必行，但心底还是期待他这一次能够食言。

　　“万幸”张起灵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二人很快在楼外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继而就一同陷入沉默，好在吴邪还可以利用点菜的功夫使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点完菜，吴邪才下意识将视线集中到张起灵身上，就见他默默地盯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看着，黑眸已不似往常那般充满坚毅，而是处于一种飘忽游离的状态，像是在走神。

　　吴邪的判断没错，张起灵此刻正在回顾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以及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自上次在巴乃分别后，他就带着从胖子和霍老太那里拿到的两枚鬼玺回到长沙，找到解连环和黑眼镜，并与他们一同烧毁了组织领导人的遗体。

　　随后，三人又前往汪藏海妻子的墓，焚毁了那些藏在铁球里的陨石碎片，然后再是样式雷祖莹下的镜林，用类似的方法将那面曾复制出一个齐羽的石镜焚毁，接着是西王母国，解连环在张起灵和黑眼镜的帮助下，花了两个月时间将那片蛇沼鬼城笼入一套无人能解的奇门遁甲里，没有人再有机会可以靠近那块深埋于地底的黑色巨型陨石，最后就是西沙的海底墓，三人在海上漂流大半年光景，终于捞出了那块沉寂于海沙下的石碑，并在一个无人岛上将它焚毁，在那里，解连环以椰汁代酒，感谢了张起灵和黑眼镜这一路走来对自己的所有帮助，并告诉他们自己在下一世将迎接新的人生，前尘旧事都会忘得一干二净，由此宣布三人千年师徒、主仆关系的终结，等上了岸自己将从此归隐度过残生，黑眼镜则表示自己这辈子认定了小花，要生生世世都陪在他身边，当然，张起灵也做了自己的选择，依旧是解开永世麒麟劫，解开自己与“吴邪”这个名字的牵绊，从此让自己愿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可以远离命运的诅咒，得到幸福和自由。

　　解连环对张起灵的这份固执很是自责，若不是千年前自己因私心所犯的错，或许张起灵和吴邪二人的缘分也不至于每一世都那么浅薄，只是，再多的自责如今都于事无补，他既知自己无法阻止张起灵的决定，便也只能最后再为维系他们这段千年的缘分尽一份力，就是让张起灵亲自前往一趟吴邪的小古董铺子去取那三条蛇眉铜鱼，好让他当着吴邪的面再做一次决定，至于结果如何，就要看吴邪是否有办法让他回心转意。

　　三人分别后，张起灵依解连环所言来到杭州，并顺利在吴邪的小古董铺子里不动声色地拿到了那三条蛇眉铜鱼，接着他就在等待外出的吴邪归来之际反复思索着待会儿见面要说的话，不觉间已经在店伙计王盟时不时地注视下将店内滞销的拓本翻阅了大半。

　　待到吴邪回来，与他四目相接时，先前准备好的那些嘘寒问暖的说辞早已被张起灵抛诸脑后，此刻他能做到的，就是用一种淡淡的、故作镇定的目光默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仿佛是想把他的眉眼气质都永远地刻进自己的心里一般，直至察觉那张俊朗的面容上将有笑意浮现，他才赶忙阻止似的抢先说道：“我来和你道别，我的时间到了。”

　　是的，理智告诉张起灵，他不能再看到吴邪所特有的那种透着股天真气息的微笑，否则就将溺毙在里面，而这会与他长久以来的决心背道而驰，如果上次巴乃的寻找记忆之行没有拖累吴邪致死，那么自己这次与他见面就是在为一个随时可能会给他带来厄运的人与他未来的人生做一场正式的道别。

　　张起灵始终认为，唯有远离，才不至于伤害！况且，他觉得自己跟吴邪相处的时日尚浅，或许吴邪受到永世麒麟劫的影响还不明显，自己对他来说可能并不会比一个他认识的熟人更重要多少，所以，现在自己选择永远的离开应该是最合适的时机。

　　这一年来，张起灵已经无数次幻想过在自己解开永世麒麟劫后，吴邪将会拥有怎样的幸福人生，他还想过，自己的离开可能暂时会让吴邪为失去一个相识不久的朋友郁闷上一阵子，也可能会更严重些，但时间一定会帮助他学会放下，从此“张起灵”就只会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果然，听到他这声道别，吴邪脸上那还在酝酿的笑意立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掩藏在怅然若失的表情下的难过。

　　这一点难过自然没能逃过张起灵的眼，但他仍“固执”地认为这大概就是吴邪对一个即将离去的朋友的正常反应，只是这个朋友显然比一般朋友在他心里的分量要稍重一些。

　　而这对张起灵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各怀心事的二人终于在第一道菜上来后由吴邪首先打破了沉默，他本是很想知道张起灵这一年来都经历了些什么的，但过往的记忆却告诉他，张起灵的生活必定是与冒险联系在一起，那么，既然现在他已平安出现在自己面前，吴邪转念一想，就也不再渴求知道他这一年来所经历的点滴，因为他甚至能隔着桌子察觉到他回忆里的苦涩，所以，他决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让张起灵再将那番苦涩重尝一遍，因而就笼统地问道，“你的事情，完成了？”

　　“嗯！”张起灵点了点头，黑眸中露出比以往更甚的淡然神色，可却没有了曾经那种执著的气场。

　　“所有的一切都完成了？”吴邪虽已从张起灵的眼神中读出了相同的答案，但还是不敢确定似的又问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张起灵理解吴邪期盼自己给他以更明确的态度，便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向他宣告，“结束了。”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有想去的地方吗？要不，在杭州住下来？”吴邪很希望张起灵能留下来，就算自己现在没钱给他买房子，至少可以先租房给他住，当然，如果他愿意的话，跟自己住在一起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既然现在他的事都已结束，那么只要他肯留下来，给自己以靠近他的机会，自己就将勇敢去尝试做他生命里那个可以承前启后的人——结束他过去孤苦无依的流离生活，携手他开启今后人生的崭新篇章。

　　只要他肯留下来！只要他肯留下来！

　　“我得回我自己应该去的地方了。”张起灵的话，残忍地打断了吴邪对二人美好未来的憧憬。

　　“你应该去哪里呢？”听到张起灵已有自己的打算，且绝没有要留下来待在杭州的意思，吴邪心下猛然一颤，但还是控制着不让自己失落的情绪表现出来，所以没等张起灵开口他就又假装好奇地问道，“远吗？”

　　远？当然远！远到今生我们再也见不到面，这样的距离，你说远不远？张起灵拿起筷子，默默地夹了一口菜，视线盯在筷尖上出了出神，才冲吴邪点了点头。

　　“那你是来……”张起灵无声的回答，又让吴邪多添了几分失落地离愁。

　　“我来和你道别的。”想到此行的最终目的，张起灵回神放下手中的筷子，努力在心中攫取到一点勇气后“坦然”对上吴邪的双眸，“这一切完结了，我想了想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似乎现在能找到的，只有你了。”

　　一个人能被另一个人认为是生命里唯一相关的人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这就证明你对他蛮重要，可是，听了张起灵的话，吴邪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在他眼里，自己至多与他认识三年，相处时间总计不超过三个月，但现在他却说自己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真不知道在自己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之前，他曾独自饱尝过这世间多少的冰冷与孤独？吴邪心疼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强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故作乐观地安慰道，“没事，你以后可以打电话给我，或者写信给我。打字你不会，写字总会吧？现代社会，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特别远的距离。”

　　许是真的被吴邪“乐观”的精神打动，张起灵此时并未仔细去思考他的话里是否有异样，只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测没错，心中暗自庆幸吴邪确实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有些重要的朋友而没有过多地受到永世麒麟劫的影响，同时，他又冷冷嘲笑自己直到现在仍还存有某种幻想——这不就是自己所希望看到的么，可为什么心里却还是感到慌乱？就像是只折了翼的飞鸟想要最后一次拥抱它所眷恋的天空，然而命运那双无情地手却要将它拉向大地，它无法反抗，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天空越来越远，直至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带着无尽地黑暗将它的整个世界吞没。

　　“你准备去哪里？”半天不见张起灵对自己的话有所反应，吴邪为了不让饭局的气氛显得太过尴尬，就又主动开口问道。

　　“我要去长白山。”张起灵低头吃着菜，闻言顿了顿道。

　　“哦，那是很冷的地方啊。江南多好，四季分明，气候湿润，是个养人的好地方。”吴邪再次试图挽留张起灵，想让他留在江南这座有自己的城市，好让自己有机会给他的世界带去更多温暖。

　　“我只能去那里。”张起灵用一句话截住了这个话题，拒绝了吴邪出于“客套”的挽留。吴邪见他去意已决，心里一时堵得没了话说，便在沉默中陪他一起吃着东西，最后，二人的饭局在张起灵一声简短地“再见”中结束。

　　看着张起灵起身抓起背包，逃也似的离开楼外楼，又步履匆忙地消失在孤山路，吴邪于不解中回味了一下席间他说的话，才恍然醒悟，他这次特意前来与自己道别，不单单是要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自己，而是——他要离开这个世界！

　　不行，自己一定不能让他这么做，一定要把他留下来。

　　张起灵，就算这个世界曾给你的全是冰冷和孤独，但现在，你还有我，我很愿意做你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不要再离开我的世界去漂泊，我愿意给你一个家！

　　在吴邪做出这个决定后，又一场纠缠不清地追逐由此在二人间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