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花儿开到荼蘼》月**掬

7、Part 6

　　秋天慢慢地苍老，树枝上最后的一片黄叶也已经掉落。尚德的老师们满意地发生了一件事，新来的小黎老师变得本份起来了，不再穿着尚德的女生校服，有事没事都坐在教室里，和那群无可救药的学生打成一片。
　　这样才象话吗，师为授者，生为受者，这是五千多年传承下来的传统，哪是可以改的？
　　高三七班那个超级的问题复读生也本份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和校花谈朋友的关系，不再那么招风。只是可惜了校花施萌萌，多好多优秀的孩子，怎么就一时被感情蒙了心，去了高三七班呢？
　　不过，那小子的成绩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啊，这几次的年级考试，他都稳稳地占在大榜的第一名的位置。观察一些时间，如果他成绩稳定，招安到尖子班也不错。
　　韩澄阳当然不知道自己在初三老师的心中已经和水浒的一○八将没什么两样了，上完下午的课，他拿着书包，第一个走出教室，为了甩掉身后的施萌萌，他没有下楼，三步并做两步地从一侧的安全门跑出，然后顺着安全梯奔上了校园的顶楼。
　　手臂搭在扶手上，他侧头向不远处的车棚望去，只见施萌萌用飞一般的速度穿过三五成群的学生，来到他的脚踏车旁，然后焦急地伫立四顾着。他用手掩面，喃喃地自语：“老天，我知道错了，你让她别在跟着我了。”
　　天风悠悠，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祈祷。
　　“那我呢？我该怎么办？”一个声音从扶梯下面飘飘地游了上来。
　　他闻言打了个机灵，不会吧，老天爷回话了？好奇地凑过头一看，只见安全梯的之字形槽里面立着一个女人，白色的运动服，长长的头发，虽然是背对他的方向，可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黎洛。
　　黄昏正艳，薄薄的天空偏是浓烈无比的颜色，映着黎洛立在空荡荡的安全梯中的身影孤伶而瘦小。
　　“你是在和我谈分手吗？”她拢着秋风中四散飞扬的头发，淡淡而又无助地说着。
　　电话那边讲了好多的话，她一直听着，整个人僵立在秋的黄昏中。
　　澄阳吃惊地望着她，记起就在不久前，这个小小的身子还曾被拥在一个宽大的怀抱里，那天的阳光，华丽无比。
　　“好，你过来我们再聊。”她挂了手机，怔怔地望着远处的暮色发了会呆，然后一甩头跑开了。
　　澄阳想喊住她，可是想说的话终于还是咽回肚子里，这些日子里，她避他就躲洪水猛兽一般，怎么会让他分享她的“私事”呢。
　　可是，他不放心她，真的很不放心。
　　寻来寻去，他终于在校园那一溜矮墙的墙头上找到了她。望着她一遍一遍地走着墙头，低低地诵着白居易的《长恨歌》，他默然。黄昏一分分地暗下去了，她背完了长恨歌，坐在墙头上，可是没有讲出一切都过去了的那些话，他知道她仍然不开心，而且没有找到解脱的办法。
　　坐在不远处的墙角，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因为她已经搬了一座山来，还不许他愚公移山。

　　那以后的一周里，澄阳不自觉地留意着黎洛的行踪，他常常来到楼侧的安全梯，他遇到黎洛的地方，一个人坐在最上一级的阴影里，期待黎洛的到来。他希望自己可以了解事情的真像，可是一天一天过去，总是一无所获，连他自己都觉得他做的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也许她的朋友过来了，他们已经和好了吧。他这样想着，可是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双脚。
　　于是当黎洛再一次来到她以为空无一人的安全梯的平台上的时候，澄阳已经在那里等了好久了。
　　“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做呢，我不喜欢。”
　　电话那边传来那个一直很笃定的声音：“小黎子，你要我讲多少遍呢，我需要这个项目，这样我们起码可以少奋斗五年。”
　　她咬着下唇，坚持着：“你那么有能力和才华，不需要用这种方式也一定会成功的。”
　　“是啊，这个我知道，可是我等不及了。我不能再忍受这种慢得象蜗牛一样的前进速度。小黎子，我想你，我每天都在想你。我要你在我的身边。可是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只怕要等得头发变白了才会在一起。”
　　听了他的话，她委曲得鼻子一酸，“那么你一定要和她在一起，让她帮助你成功吗？她呢，因为爱你就得被你欺骗吗？你把我当成什么，又把她当成什么呢？”
　　“小黎子，你相信我爱你吗？相信吗？”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开口。
　　她心里更加委曲，眼泪夺眶而出，以前的种种在心头滑过。相信，当然相信。可是她倔强着不回答。
　　“怎么不回答？就是不相信，对吗？”
　　她哽咽着，讲不出话来。
　　许久，电话那头传来无比冷静的声音：“你想看我死吗？你知道我从来学不会中庸。你告诉我，你要我怎样？”
　　“不要。”她慌了，“你发什么疯，随便你吧。你想怎样做随便你。”
　　“谢谢你，小黎子，等我，我发誓半年后我会去接你。我爱你。”
　　黎洛的胸口象被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块般沉重，再也讲不出话来，合上了手机。她轻轻地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扭转过身来。
　　安全梯的最上一级，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端坐着，他的目光垂落，静静地望着她。
　　“韩澄阳……”
　　他还是用那种静静的目光望着她。
　　“对不起，我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话。”
　　“你听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一荡，跳得远远的，不忍再看她，“你相信他吗？相信他欺骗别人的感情以后还能给你一份真正的爱情，这种自私的男人，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你愿意相信他吗？”
　　她的两颊瞬间变得苍白如雪。
　　“你……，你不知道……”
　　“你还想说我不知道什么呢，那根打断的肋骨吗。”
　　她遥遥地望着他，不知所措。
　　“别做傻瓜，小黎。”澄阳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喜欢你，如果不是因为我没有升学，而是进了这个该死的学校，做了你的学生，那么无论我会以一种怎样的方式认识你，我一定会追求你，可是，你要知道，就算我追求你，我也不会比刚刚和你通电话的那个人危险。”
　　他望着黎洛，喃喃地叹惜：“你是猪头吗？那个家伙提了这样的要求，你就该用力地摔掉手机，永远地忘记他，让他从你的生命中滚出去。”
　　黎洛凝望着他，觉得胸口那块巨石慢慢地被移开了。
　　“我要逃课了。你呢，一起吧。”澄阳已经走下了两个楼层，突然停下来，转身探出头来高喊。
　　她没有应声，望着他，犹豫不决。
　　“你不要怕，刚才那些什么喜不喜欢的话我收回，你也把它忘了吧。想不想在白天看到星星？我有个好地方介绍，你不去一定会后悔。”
　　白天看星星？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可是，还是不太好吧。澄阳长长叹息，奔了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拉着她就走。

　　那一天，好多人或远或近地看到了高高个子的韩澄阳拉着黎洛走过长长的甬道，穿过宽宽的校园，他们非常惊奇，心里暗暗地猜测着。
　　这些人中，有一双眼睛，明亮得像寒冰一般。
　　难怪觉得他怪怪的，看到了这一幕，一切终于有了解释。可是她绝不允许自己被白白地戏弄，她一定会给他们好看的。
　　她施萌萌，可绝不是个好欺负的人。

　　原来在白天也可以看星星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舞池。黎洛站在舞池的中央，整个人裹在灿烂的光芒中，微微仰头，望着天花板上迷离梦幻的银蓝色彩光，她惊奇极了，这个音乐空间和平日里见过得不一样，象一个童话的城堡一样，处处都被精心地设计。
　　“欢迎来到中央森林。”韩澄阳打开扩音器，大声说着，那声音象流淌的水，慢慢地布满华丽的空间。“小黎老师，想要点什么音乐？”
　　“加州旅馆好吗？”黎洛大声回答。立在如雾如幻的光芒中，她觉得整个人都变得不真实了，时间也显得失去了意义。
　　加州旅馆？澄阳的眼睛亮了起来，“喂，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歌。”
　　“你的台词太俗气了啊。”黎洛哈哈大笑。
　　澄阳在ＤＶＤ里面选歌，摆弄了一会儿无奈地叹惜：“这台该死的机器居然没有装。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让你听现场版的。”他从音响柜里面拿出一把电吉他，插好电源，然后试了试音。
　　“小黎老师，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很大的旅馆，该走出去的时候就要走出去。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因为再大的旅馆也放不下天空和海洋，可是人的心灵可以做到。”
　　他手指弹拔，流畅地开始演奏《加州旅馆》那段华美而激荡人心的吉他前奏。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 cool wind in my hair．Warm smell of colitas, 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Up ahead in the distance, I saw a shimmering light……
　　……Welcom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 ，Such a lovely place， Such a lovely face． They livin' it up at the Hotel California ．What a nice surprise, bring your alibis……
　　……Mirrors on the ceiling, The pink champagne on ice．And she said 'We are all just prisoners here, of our own device'．……
　　……'Relax,' said the night-man,“ We are programmed to receive. You can checkout any time you like, but you can never leave!……”
　　黎洛望着他从音响区走出来，自在而潇洒地弹拔着手中的吉他，就象从海天相接的地方走出的精灵，一肩背明亮灿烂的星光，觉得自己心飘浮了起来，淡淡地，悠悠地，飘得很高很高，于是，看到了满是星星的天空。

　　“韩澄阳，你怎么会拥有这么棒的音乐空间？”
　　“打了五年的工，靠在酒吧唱歌和跳舞一个边儿一个角儿地把它造起来的。你看到了，现在还很粗糙。不过，很快我就会把它建成一间最棒的音乐工作室。”
　　“我听说你的父母亲非常有钱，为什么不请他们帮忙？”
　　澄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伸展四肢，仰躺在流光溢彩的光芒中，“他们不会帮我，如果他们知道这个地方一定会把它毁掉的。”
　　黎洛不解：“为什么，这是你的爱好和兴趣啊。”
　　“因为他们早就为我设定好我要走的路了，他们认为我该学医。我爸爸曾经是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也是国际医药业的制药大王，他们希望我就算不能继承他的事业，最起码也要走相同的路，我在还没有降生的时候，已经拥有几家私立医院了。很小的时候，家里就请了特教，从中医的药理到西医的化学，他们用这些东西把我的头脑添得满满的。你看到我的高考分数了吧，没错，我就是故意考成那样的，因为我的高考志愿那一栏里，从上到下，全是医科。没有用，我再怎样努力和反抗也没有用，考不上大学，就得复读，一天得不到医师专业证书，我每天就要接受四个小时的专业辅导。什么爱好和兴趣，在我来说，这字眼太奢侈了。”
　　原来这个智商超高的男孩也有着成长的烦恼，难怪他会有那种孤僻的个性了。黎洛笑笑，抬起手，张开五指，看着星光在指缘波动，“设定好你的前途，在现在的社会，其实是你的家人爱你的表现，你应该感谢他们。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会支持你，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棒的地方，也是第一次听到现场版的加州旅馆，澄阳，你很有才华，也很执着。放心吧，我会为你保密的，我希望在未来的一天，看到你在你自己的音乐工作室里，创作出你自己的音乐和舞蹈。”
　　就知道她会这样讲，澄阳微微地笑了，也举起手掌，看指尖跳跃的星光，觉得心头那条希望的路，漫延到了更远的地方。

　　第二天，尚德学校的公布栏上张贴了一张大大的海报，同一时刻，学校网络上也开始流传一张处理过的照片。海报和照片有着相同的内容，高三七班的班导师与同班的男生韩澄阳手拖着手，奔跑在泛黄的秋天里。画面唯美得象偶像剧片断，设计的报头相当有震撼力：《给彼此的爱》，为了夸张的效果，还用美术字在照片上设计了师生恋大观几个字。
　　尚德被这张照片扰得沸腾了。
　　韩澄阳端坐在他的坐位上，望着萧宇放到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的图片，眼中爆发出一种凶狠的光芒。可是他没有用任何动作表现出自己的愤怒，而是眼光流转，望向不远处的施萌萌。
　　施萌萌正在关注着他的表现，一下子与他目光相对，心虚地连忙把目光调开。
　　“喂，韩同学，给个说法，是真的假的？”
　　澄阳缓缓地把狠狠盯着施萌萌的眼光收回来，嘴角一忽儿翘了起来，嘲弄地开口：“真的怎样，假的又怎样？”
　　萧宇一巴掌打在他的肩上，“哥们，如果是真的，你就是我的偶像啦，小黎是多棒的女人，你也太走运了吧，喂，对她好一点听到没有，要不然咱高三七班的同学可对你没完。”
　　澄阳有些吃惊，高高挑起了眉头，“哦？”
　　“没错，师生恋怎么了，我们是高三七班哎，想到就能做到，支持你，妖精。”聂晓楠靠着程亦蓝的肩头，大声说。
　　程亦蓝眯起她美丽的桃花眼，附合着说：“晓楠说的，就是我想说的，不要管别人怎么样，我们一定支持你。”
　　全班的同学都七嘴八舌地声援他。
　　“我现在每天晚上看法制报道，哇噻，这社会脏事儿太多了，哼，谁说师生恋违传统我和谁急。”
　　“澄阳，你这不就是现代的杨过和小龙女吗，老天，这么一旷世绝恋掉我眼皮底下了。感动，感动。”
　　施萌萌没有想到高三七班的思想居然开放到了这种程度，咬着下唇，握着笔的手指苍白僵硬，她气得快背过气去了。
　　澄阳瞪着电脑屏幕前的那张照片，虽然耳中听到的全是支持的声音，他的心却沉重无比，毕竟，这世界上只有一个高三七班。他转头望向窗外，一队南去的雁阵正飘飘荡荡地从操场的上空飞过。
　　抓起身边的书包，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