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七里

50、第 50 章

　　冬日闲，萧平领着苏麻麻坐在院子里，拆了苏则是的旧棉袍，挑出棉花来铺在晴光底下，晒好了，给苏麻麻做一件新衣裳。
　　苏则是在代王跟前做官，虽有俸禄供给，大多叫他分派出去。
　　战乱多，流离失所的人也多。
　　苏麻麻就是苏则是战场上捡回来的，萧平头一眼看见，吓了一跳。则是不曾回来，倒先送回来这么大一个女儿。苏麻麻吃得苦多，有些怕生，在军师府里呆了月余，渐渐才同萧平亲近。
　　萧政押在塞北，一众兄弟也不曾回来。
　　萧平仍是留在军师府中，看顾这对父女。苏则是懂兵法，懂剑法，能做数万兵马的军师，当爹却当的马马虎虎，十分不成。
　　他平日里多给代王叫去，晚间回来，苏麻麻早趴在桌上睡熟。
　　偶然有一次，叫她等着了，从凳上跳起来，到门口迎着苏则是。开门见到，也不唤他，只是展开手臂，侯着萧平扫完斗篷上的雪，便接过来。苏则是摸着她头颈，同她笑一笑，她也回上一笑。
　　苏则是总说要教她习字，总不得闲暇。
　　萧平识字不多，只会看着她临帖，叫她把爹爹教过的字多练练，一笔一划都学像些。
　　苏麻麻捉着一杆笔，趴在桌上，埋头描墨。萧平坐在她身旁，提着针线缝衣裳，有时转身添炉火，怕她冷着；有时抬头看纸面，纸上一个个齐整的小字。
　　跟则是的字，看起来一个模样。
　　萧平望着她笑，则是也有女儿了。跟着又想起萧政，不免叹上一气。大哥总是犯了代王的忌，则是帮着他求恳了无数回，总是不成。苏麻麻听见她叹气，转头来看她，放下笔走到她身后，同她捶背揉肩。
　　萧平年岁尚轻，又是习武之人，没什么筋骨酸软的病痛。给她一对小手轻轻捏过去，只是心中舒适，一面笑，一面伸手勾她过来抱住。
　　“当真是慈母孝女。”窗外有人拿着腔调，怪声怪气的说了一句。
　　萧平放开苏麻麻，牵着她到门口见礼，却是瑶光郡主到了。裹着一身皮裘，明艳艳的站在雪地里，横着眉目，将这二人盯过大的盯小的。
　　萧平请她进门，她站着不动，问道：“苏则是呢？”
　　则是去的是宫中，耳目多，她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分明是躲着他过来，倒问得凶恶。
　　萧平多少明白她这一份心思，也不同她计较，细细分说了则是去向。瑶光扭了两回，一蹬足下羊皮小靴，踏步到屋中去。她在炉边上坐定，萧平陪她站着，苏麻麻两下看看，不知该如何。
　　“都坐下吧。”瑶光懒懒吩咐了一句。
　　苏麻麻坐回桌前，握着笔，无心写字，横竖画了一团墨迹。
　　萧平拿这位娇贵郡主没法子，低头缝衣。屋中一时宁静，只听得炉中炭火微绽裂响。“这么热。”瑶光嘟囔道。萧平赶忙起来，拿着火钳拾掇炉炭。
　　瑶光看着她，忽道：“开春时候，我就要嫁到洛阳去了。”
　　萧平顿住，这消息隐约听过。代王亲征之时，魏光管着长安，黄香遣人来提亲，他便许了。魏光一心拉拢黄香也罢了，奇就奇在，这位瑶光郡主竟也答允。黄香年过三旬，寻的是继室，瑶光教萧政两度拒婚，许是负了气，竟而应下这门亲。
　　到代王回宫，她忽然变卦，哭闹了几次，动刀动剑，再不肯远嫁洛阳。
　　魏绛无心理会，见也不见她一面，瑶光再找不到人做主，独自哭了数日，心思渐渐也断绝了。今天走到军师府来，说出这么一句，却不知求什么，盼什么。
　　萧平一时无话，也无从劝慰。
　　瑶光眼睛放亮，瞪着她，高声道：“你同我去！”
　　“我跟叔父要了你！他再不疼惜我，陪嫁个人过去总是舍得！我走了，你也别想留在这！”
　　她喊得凶，心虚一般，跟着跳起来，也不管萧平说什么，撞开门就走了。萧平愣了一阵，回身关门，忍不住摇头叹气。
　　“平姑姑，你又叹气了。”苏麻麻说道。“你要走么？”
　　“麻麻舍不得平姑姑？”
　　苏麻麻想了想，摇头道：“人总是要走的，我原本有爹爹妈妈，有一日他们都走了。后来我又有一对爹爹妈妈，还有一大家的兄弟姊妹，有一日他们也都走了。现在你们是我的爹爹妈妈，有一日你们也都会走。”
　　萧平蹲身下来，将她搂在怀里，这小小姑娘，怎么就有这般心思。
　　“麻麻有爹爹陪着，爹爹不会走。平姑姑是平姑姑，平姑姑不是妈妈。”
　　“刚才那个人，她是妈妈么？她先前过来，总是抓着我问，我是谁的女儿，为什么要跟着爹爹。”
　　“她也不是妈妈。”萧平笑道，“她对麻麻这般凶恶，爹爹不要她。”
　　牵着她起来，仍是叫她习字，看看天色将晚，要去灶下烧火煮饭。也不知则是几时能返来。推开门，抬头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影，宽肩长身，披着一身霜雪。
　　“大哥！”萧平高声叫道，扑到他面前去。
　　面庞粗黑些，似乎更壮实了些，一手摸在面孔上，笑着看她，果然便是萧政。
　　“大哥怎么回来的？”萧平抓住他，压低声息问道。这一趟若是逃回来，说不得，兄弟们便要跟着大哥起事，轰轰烈烈打上一场。
　　“无事无事。”萧政笑道。“代王传令，交下来一件将功赎罪的差使。”
　　萧平丢开他手臂，面有不忿，这一回，不知又是什么水里来火里去的苦差，代王只是要害死大哥。萧政笑得欢畅，能将他放出来随意走动，便觉欢喜。交代萧平，众兄弟都在将军府里，要她去见过。
　　自己走到屋中，轻手拍拍苏麻麻，许久不见则是的小女儿，养得水灵许多。
　　苏麻麻倒给他唬了一跳，跃下凳站到一边去，萧政揉揉脸上胡茬，怕是这幅模样吓着了她，看着她哈哈笑。
　　“大哥，你那差使，”萧平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可是往洛阳去？”
　　“不错。”
　　果然便是要送亲去。
　　萧政说道此处，也想起瑶光，这个妹子骄纵任性，到头自己吃亏。不免叹了一气。苏麻麻看着他二人，不知为何人人都要叹气。
　　萧平听来却觉欢喜，这一趟，大哥再不能将她丢在长安。
　　“伯伯也要走了？”苏麻麻问道。则是做了爹，萧政也只得跟着升辈做了伯伯。这称谓叫出来，听得萧平大笑，萧政抱起苏麻麻，捏她脸蛋。
　　“伯伯见不到你爹，断然不会走的。”
　　萧平叫人传信给则是，要他往将军府去。萧政抱了苏麻麻出来，一同到将军府等着则是，也算老少齐聚，一堂欢乐。只有苏麻麻低着头，怎么也不笑。萧平问她愁什么，她叹了一气，道：“都走了，谁来做妈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