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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白蟒珠【此篇BE】 ...

  •   【第一章】
      睁开眼,窗子已散发出些许光亮。我从床上爬起身,环顾悄无声息的房间,长叹了一口气。
      半年来,父亲一直心事重重。直至三日前,他反复叮嘱我切勿出门,自己却匆忙赶往某处,至今未传来任何消息,实在让人心焦得很。
      吃过早饭,我照例在院落里静坐。听着一墙之外的街道渐渐传来鼎沸人声,我咬咬牙,打开了院门。
      开门的动静惊扰了几位路人。
      恰巧路过的吉阿婆冲我打招呼:“酒乐,今日要出摊吗?婆婆很想念你家的姜糖饼呢。”
      “不了,”我黯然回道。父亲不在,那摊架靠我一人是支撑不起来的。

      街道正东方向,是母亲借居的天道院。院落常年燃香几炷,上空氤氲着淡淡灰烟。院里间或有祭拜者进出,均是神情肃穆,默然不语。
      我咬住下唇,闷头向那处跑去。
      可是,刚一出门,就听见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倒塌声响。我回头去看,不远处竟然凭空出现了几条巨大蟒蛇,纠缠厮杀成一团。一条墨蟒在逃,几条白蟒紧追,一路相斗,撞毁了成片的房屋。街上人群受了惊,四散开来。
      我心里莫名地慌张,加快步伐。而身后,又是一连串震人心魄的轰鸣,有碎石拍打在我身上,更多的砸落在我的身侧。我回头,那几条巨蟒不知何时已来到我的上方,嘶嘶声不绝于耳。墨蟒像是在顾及什么,动作一缓,便被其中一条白蟒窜起咬住七寸之处,撕裂出骇人的伤口,鲜血尽数喷涌而出。
      正处于墨蟒阴影下的我只感觉周身一热,视线里的事物透尽了红。

      踉跄来到天道院门前,闻声而出的母亲看见我被血浸染的衣衫,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娘亲……”我颤抖地向她伸出手。
      地面又是一阵连续的震荡,我脚下不稳,跌倒在地上,视线的左边隐约坠落墨色的物事。我呆愣地看过去,巨大蟒眸的金色竖瞳里清晰地倒映着我狼狈的身影。它一动不动,已是气绝,可那山巅似的巨大身躯带来的无形压迫,却让我动弹不得。我一动不动盯着它,尖叫卡在喉咙里。
      便在这时,有双温柔的手掌覆盖了我的视线,那人将我从地上扶起,又拥我入怀,柔声安慰着:“莫怕,已经没事了。”
      我却无法放下心来,我内心甚至更是悲痛,护我的那个人不是我母亲,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我的母亲依旧选择放弃我。

      自我记事起,父母亲便分开了。
      一条柳转小巷,母亲居于巷东的天道院,孤身修行,我和父亲住在巷西的尾端。
      巷子里每日来来往往路人很多,每一日清晨,父亲都会在门前出摊摆卖自家制作的姜糖饼,借以谋生。我知道父亲定是思念母亲的,因为他时常会眼望天道院的方向,神色缱绻眷念。可时光流水逝去一百五十年,母亲从未离开过她的院寺,他却也从未前去天道院看上一眼。
      年少时我常常跑去找母亲,可她神色淡漠疏离,对着前来拜访的香客尚有几分礼遇,对我却是清冷得很,于是后来我便只静静趴在门旁偷偷瞧她。我问父亲,为什么母亲不喜欢我?父亲摸摸我的头,歉意地笑,这都是父亲的错,和小酒无关。小酒愿意陪着父亲一起等母亲的谅解吗?
      我愿意,我说过的,我愿意,可是……
      “可是现在,母亲不要我,父亲也把我丢下,独自离开了……”我哽咽出声。
      白青竹体贴地抹去我脸颊的泪:“莫哭了。”
      我泪水不受控制,流得更凶。
      白青竹双手捧起我的脸,直视着我的眼睛,认真道:“以后,由我陪着小酒好不好?我以千青摄萝之神的名义起誓,只有小酒把我丢开的时候,我绝对不会主动离开小酒。”
      我拉下他的手,摇摇头:“你不必起誓,我与你走。自我出生,便一直待在宁林城,现在,我想出去看看。”

      临行之日,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与母亲辞别。
      天道院闭了门,我敲了三声又三声,母亲才缓缓开了半扇,她一身苍布麻衣,面色是意外的灰败。
      她细细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问:“何事?”
      我诧异:“你怎么……”如此憔悴。
      母亲轻声道:“前几日遭乱,我在为无辜的受难者祈福。”
      “是了,”我瞬间了然,母亲向来是对他人仁慈心善,对自己人冷酷无情。
      身侧的白青竹上前一步,拱手相拜,问道:“前几日的那条乌霜透离蟒不知您作何处理?”
      母亲亦笑:“世上最后一条乌蟒,已是散了精魄,令他重生去了。”
      天道院的门半开半掩,母亲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后,透过缝隙看门前的我,无声地将我和她深深隔绝开来。
      “我要离开这里了,”我垂着头,难过地握紧手心。然而暗自等待了许久,如往常一般,没有得到母亲的一丝回应。心中叫嚣的最后一丁点对于母亲关怀的渴望终归寂静,我抬起头,直视着面前的人,做出了最后的请求:“你和父亲的蟒珠,我想最后看一眼。”
      母亲轻轻抬了抬手,撩开衣袖露出的一小块皮肤有着隐隐鳞意,腕间以脉穿过的蟒珠,一半赤红一半白。
      我只觉得双目刺痛,又要流泪。闭了闭眼,我转身离去。
      白青竹一言不发地跟了上来。她根本是从来没有爱过父亲!”我听见自己这么对白青竹悲伤道。

      【第二章】
      前几日的遭乱损毁了近半的城池,尤其是城内的传送阵遭到了严重破坏。白竹青提议我们可以跟随商队,一起前往泽风城,然后通过那里的传送阵前往别处。
      宁林城地处天黎大陆的边陲,方圆百里尽是大漠黄沙。
      一路烈日灼灼,热气撩人。我坐在驼峰上昏昏欲睡,白竹青扯住了骆驼的缰绳,柔声将我唤醒。
      商队不知何时停止了前行,前方传来骚乱。

      “是盗匪。”
      虽然沙漠广袤,望之却是一览无余,商队始一出现便被紧盯,避无可避,只得停下来。
      盗匪人数众多并且训练有素,铺陈开来犹如铁水入模利剑横生,将一条道路生生断为两处。为首的一人手持一把圆月尖刀,直指走上前来讨饶的管事。
      “哟,真巧,赶上了。你们这儿有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瞧瞧,大爷我正要去拜访岳父岳母,贵重礼品可不嫌多。”他勒住□□的骆驼,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商队,语气轻佻。
      管事哆嗦地呈上手里的木盒,男子却没有接,嗤笑道:“就这些?”
      管事紧张地不断擦拭额头的汗珠,他无助地回头,于是队伍里又走出三个手捧木盒的人。
      “嗯?”男子恶意地拖长调子,轻蔑之意尽显。
      “诸位……诸位大爷,我们这、这……”
      管事无措地磕巴求饶,几乎要跪下来,男子身后突然传来一把清丽的声音:“弭飞,你别吓他了。”
      言语间,队伍里的一名女子驱着骆驼上前,与男子并排而立:“管事的莫怕,我们不劫普通货商,他跟你开玩笑呢。”
      “是、是、是,”男子一改方才桀骜不驯的表情,连连赔笑道,“我家娘子说的是。我们只劫不敢走传送的不法商队,我们一伙都是劫富济贫的好盗匪。”
      美艳女子横他一眼,男子立刻乖巧地闭了嘴。女子又道:“不过,你们普通货商放着好好的传送阵不走,跑这里来做什么?”
      “这……前几日宁林城突逢大难,传送阵受损,用不得了。”
      “大难?”女子挑眉,疑惑地看向身边的男子。
      男子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神色冷峻,扬手打出一道火舌:“谁?”
      原本挤作一团的人群受惊四散,唯有白青竹立身不动。我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小声地唤了一句:“东菱?”
      “酒……酒乐?”女子一个纵跃安稳落地,她将手中的箭矢别于身后,几步向我跑来。
      东菱牵起我的手,我低头,看见她腕间以红脉穿过的蟒珠色泽晶透,在大漠刺眼的阳光下,闪烁着炫目的莲红色。
      东菱将头枕在我的脖颈处:“阿酒,我过得很好啊!”她呢喃感慨。

      弭飞一伙是天黎大陆恶名昭彰的盗匪。早些年间他们路过宁林城,弭飞看中我的好友东菱,便硬是要强娶为妻。红绸锦缎装点了整座城池,被胁迫前来观礼的民众将高台围得水泄不通。二人先拜我族主神千青摄萝,后拜高堂之上,坐着被紧紧捆绑的东菱父母。
      天黎大陆,巨蟒部落的传统,婚礼之时,夫妻双方需祭出各自的蟒珠,以验真心。若是深爱对方,蟒珠的色泽便是盈红,爱意愈深,颜色便愈发明艳剔透。然而东菱何曾见过弭飞,只因他的一时兴起,便要她交付一生她如何愿意。
      那一日,在宁林城众人的见证之下,东菱面无表情,摊开的掌心渐渐浮现出莹白色的光芒。弭飞突然伸手,与她掌心交叠。一阵光芒闪过,待他亮出两人合二为一的那粒蟒珠,丹珠竟是最热烈火色的红。在他手下的数百盗匪爆发出哄堂的欢呼中,我却看见,那蟒珠上,有一滴一滴的血滑下。
      我看向白青竹,他的身后是沙漠一望无垠的银河月色,寒星漫天。
      “你说他可不可笑,东菱不爱他,蟒珠定是白色的,纵然他划破掌心,用血染红那蟒珠,又有什么意思呢?”
      白青竹撩撩我被夜风吹乱的头发,轻叹:“或许他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热切爱恋的心思。”
      “你怎么知道?”我蹙眉。
      “今日一见,他眼望东菱眸色温柔,言行之间尽是爱护……我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夜风骤然猛烈,白青竹用厚重的外衣将我裹起来。
      我躲避了一下,没有避开,又问他:“你相信一见钟情?”
      他低低笑出声,小心地隔着外衣环住我:“以前不信,现在却是不得不信了。”
      我实在是很不习惯白青竹对我的亲近,可漫天星空太过夺人心神,我长久地凝视沉湎于它,自愿放弃了挣扎。
      回到帐篷的前一刻,我再次回首看那似是永不会消失的璀璨星河,又想起东菱的那颗血红晶亮的蟒珠,只觉得内心惶然。

      【第三章】
      抵达泽风城的当日傍晚,正逢华灯初上,江火盈盈一水间。我极欣喜,跑去石桥俯瞰河道上缓缓摇曳的花船,满目笑语欢声,丝竹之乐不绝于耳。
      等到白青竹找到我时,我正在垂柳树下闲坐。他惊魂未定、焦急地嘱咐:“以后莫要乱跑了。”
      我没有回应,反而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向他道谢,感激他一路以来对我的关心与照顾。
      白青竹勉强笑问:“这是何故?”
      “我要和你分开了。”我方才细细思量了很久,心中虽有不舍,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你要去哪里?”
      “别跟着我,你会后悔的。”我口中苦涩。
      “稍稍离开你片刻,我便已经后悔不迭了。”白青竹递过手中的竹糖,“下次,我做什么事都要同你一起才好。”

      在泽风城稍作休整,我们通过传送阵抵达了集山镇,据此八百里便是青族的主城津武城。
      白青竹说,不久之前昌和一战,千青摄萝蟒一族大获全胜。可正当族里设宴欢庆之时,一条侥幸逃脱的乌霜透离蟒却突然出现在庆宴上,并展开了大肆屠杀。津武城损毁殆尽,才暂定了集山镇为主城。
      “……我见到的那个是?”
      “嗯,便是他。那蟒勇猛异常,即使族里三大长老合力围杀,却还让他逃窜到了宁林城。”顿了顿,白青竹低声道,“虽然说这种话实在有愧继任族长的身份,不过我还是无比庆幸,因为他才让我遇到了你。”
      我别开眼,以沉默作答。
      白青竹执着道:“酒乐,族里的事我已交代完毕。现在,你愿去何处,我都随你。”

      白青竹陪我游历了整个天黎大陆,百年仿如白驹过隙。在我即将成年的前一个月,我顺由他的提议,重回到修葺一新的津武城。
      是夜,我百无聊赖打开房门,几乎是同时,隔壁的房门也发出声响,白青竹冲我眨眨眼:“庭下月色正好,姑娘可愿前去小坐?”
      明月高悬,夜凉风轻,端的是惬意。
      白青竹提袖为我沏了一盏茶,眉目间笑意盈盈:“待你成年,定要召集我族的优秀男子,为你选一门最好的亲事。”
      我自觉诧异,转头看他,果不其然,他又略带紧张接着道:“若说我族最优秀的男子,自然要数族长了,恰好这一任族长还未有婚配。”
      我了然,配合笑道:“听闻族长早已是心有所属,我又怎会强人所难。”
      白青竹轻轻握住我的手,局促地唤:“酒乐,莫要取笑我了,我心仪的人一直是你,能被你选中,开心都还来不及。”
      他的指尖微颤,却始终没有移开,固执地等我回握住他。

      其实有件事我没有告知白青竹。
      早在我第一次来到泽风城,与他失散时,遇到一个人。
      那人说,我是乌蟒族仅剩的几位后人之一。
      那人还说,天黎大陆西沉,地处天黎大陆最西端的乌蟒一族决定举族东迁至桐金湿地。然而途中要横穿世仇青蟒族所在的地界。青蟒族长发出布告,同意暂时放下恩怨,让出道路共其前行,然而这却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险恶阴谋。昌和一地,乌蟒族惨遭围堵,道路封锁、友军未至,无奈之下唯有血战。青蟒族大获全胜,乌蟒族人尽数被屠,曾经叱咤天黎大陆的巨蟒一族就此覆灭。
      我颤抖,驳斥他胡言乱语,他不过是与我第一次见面,又怎能一眼断定我的族类?
      那人摇头丧气:“我跟随你们许久,今日趁你一人才寻见交谈的机会。其实我也不能确定你的身份。你父亲是乌蟒,你母亲是青蟒。只能看你成年,化出蟒形,是否是墨黑色。颜色,是我们和青蟒族唯一的区别。”
      “墨色……那宁林城?”
      那人咬牙切齿:“他便是你父亲。我也是尾随他到达宁林,才发现了你。多少年了,原来你们一家人一直隐姓埋名,生活在大漠黄沙的边陲之地。”
      “你找我做什么?”
      “复族无望,我只是想叮嘱你,小心而活。”

      我向白青竹坦言,早在一个月前,我便可以化出蟒形了。通体漆墨,和他纯白无瑕的蟒色无半点相似之处。
      万万没想到,白青竹目染痛意,低声道:“其实,我隐约也有猜到。你母亲的反应,以及那墨蟒对你的维护……不过,我不在乎你我蟒族不同!我……我反而自觉对不起你!你的父亲、你的族人都被我族所杀,我不祈求你的原谅,若当时我知晓长老竟会设下这般令人不齿的诡计,我定会全力阻止的……”
      我垂眸不语,却缓缓靠在他肩头。
      “酒乐……”他喃喃念我的名字,怜惜地紧拥我入怀。
      “我在。”我听见自己这么回应他。
      我代表不了那些无辜死去的乌蟒族人,所以谈不上原谅与否。我冷静地在心底告诉自己,只因我有一件思虑多年的事想要弄清楚,所以我还不能拒绝白青竹。

      【第四章】
      白青竹笑说,结婚一事,定要问问长辈的意思,所以我们还需回一趟宁林城。可他又神色狡黠地补充,不管母亲大人同意与否,我和他都是要结下姻亲的。
      他信誓旦旦放下话,转头又神色委屈,可怜地征求我的意思:“酒乐,你说对吧?”
      见我点头,他还不太满意,捏着嗓子要教我该如何回话,正确的做法是:眉梢上挑,眼眸蕴含粼粼波光,指尖拈花、优雅地欠身行礼:“夫君说得甚是。”
      我被他缠得无可奈何,只得做给他看。然而正当我收敛了眉目,故作含情脉脉地瞥他一眼,他蓦地后退一步,以手遮面。我不知何故,就见他的脸羞了个彻底,红透耳根。
      没等我笑他,他急慌慌支吾道:“娘子学得好、好!剩下的我们回、回家再说吧!”
      他似乎是忘记了,我们还未成婚,尚无同居之所。

      宁林城相比于百年前,萧条寂寥了许多。我沿着柳转小巷一路走,青石街道少许路人,几户熟识的人家大门紧闭,道路东面的天道院内反倒是祭拜者众多。
      听过白青竹的请求,母亲神色淡淡,她让白青竹先行离开天道院,她有话同我讲。
      待院中只剩两人,沉默片刻,母亲别开眼,目光落在院中桐树上。
      犹记得我年少时溜进院里,趁人不备偷爬上树,躲在枝叶之间瞧母亲。然而那一日正午,风极大,树叶刮得我脸颊生疼,我一个不稳竟掉下树去。母亲当时距离这树很远,却不知为何能够转瞬间出现在了树下伸手接住我。我连累着她,两人滚成一团。母亲上上下下检查我,发现我没有受伤,她才后知后觉地放下心来,牵着我的手把我领出门。母亲的手冰凉且微微颤抖,在那个时候,被她第一次牵手的我隐隐觉得母亲其实是爱我的。所以我想知道,这么多年她缘何能狠心对我与父亲置之不理。乌蟒与青蟒乃是世仇,她和我父亲当初既然选择在一起,又为何沦落到至死不相往来。
      “你想对我说什么?”我学着她冷冷淡淡的语调,转首也打量那桐树。
      “你已成年,你的蟒色……”母亲言辞犹豫。
      “自然同父亲一般,是墨色。”
      “……看来你已经知晓了两族之事,”母亲了然,“那白青竹可知道?”
      我轻巧地点了一下头,心中却犹如在啜饮复仇烈酒,火热烧灼。我倒要看看,她是何种反应。
      却没想到,母亲像是放下了一桩沉重心思,反而露出几分浅淡笑容:“如此便好,我同意你们的婚事。”
      这下换我惊讶,我几步上前,径自站在她面前,皱着眉道:“你说这话可是真心?”
      “自然。只是你们的婚宴……”母亲像是想到什么,笑容一顿,瞬间寂寂下去,“婚宴我便不去了,不过我会在此为你们祈福。”
      一瞬间,我亦想到了青族那些道貌岸然的长老,想到了不幸丧生于他们手中的父亲。我感觉自己眼角发烫,摸了摸脸,却没有泪。我厉声质问:“你竟然还在意父亲吗?你既然还在意他,那么多年又为何拒绝见他一面?”
      “你想知道?”母亲轻声道。
      “自然!”想了多年,已成心结,至死不能忘!
      “你可知道万物相生相克?乌霜透离蟒和千青摄箩蟒在一起是诅咒,寿命不过是常人的百分之一。”
      “就是因为这不过百年的寿命?”我觉得荒谬可笑,期待母亲辩解,可母亲却是选择沉默地背过身。
      多少年,她都是以背影对我,往日一幕幕或悲伤或苦痛的回忆涌入心头,令我几近口不择言:“百年还不够吗?人生八苦,求不得最苦。若是如父亲那般相爱不能相守,每日痛苦地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我觉得父亲好傻,他守了着天道院半生,你却未曾愿意见他一面。他拼死回到宁林城,倒在你院门前,最后气绝的那一刻都没能换取你怜悯的一眼!
      “还有我,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你既然下定决心与父亲永不相见,又为何生下我,为何不早早抹去我的存在,至此,你与父亲便再没有半分联系!”我吼完,蜷缩在地上号啕大哭。
      “他是来看你的。”母亲终于回应了我,“你父亲、是来看你的。我和你父亲都爱你,只是诅咒不破,我若执意与你父亲在一起,彼此皆活不过百年。若我和你父亲走了,那你怎么办?那时的你尚在襁褓,世间再无亲人。若我和你父亲走了,又怎能安心,让谁来照顾你呢?”
      我愕然。
      “你要相信,我和你父亲可以背弃彼此的族群,但绝不会舍弃你。”母亲的声音强忍哽咽,却是坚决。
      我泪眼迷蒙只能瞧见一方灰布颜色,灰影重重似乎离我极近,那可当我眨去眼中的泪水,只看清母亲站在桐树下,缓缓抚摸着粗壮的树干,她依旧背对着我,也并没有靠近我。

      出了天道院门,便踏上了柳转小巷。一条小巷,东西贯通,每日卯时而活,戌时而灭。母亲居于巷东,父亲就在小巷西面的自家门前出摊做生意,彼此不见,一晃多少年岁。
      而我就这般渐渐长大。

      【第五章】
      白青竹候在院门旁,我甫一开门,他便急慌慌地凑上前来。我看清他眉眼间强自掩去,但是犹有的焦急,抿了抿唇,却无法说出他所期待的话,傻瓜,恐怕这次不能如你所愿了。
      遥想对白青竹的第一印象,他一袭白袍端的是肆意潇洒。然而同游天黎大陆的百年,渐渐让我明白,他并不是如初见时完美无缺。
      犹记得有一次在榆竹,天凉风起浓雾锁山,茫茫之中我们丢失了下山的道路,不得不在山间逗留过夜。夜晚山洞篝火熊熊,白青竹纠结了又纠结,竟是单膝跪在我面前,无力地同我坦白,他并不是传说中的百事通,对天黎山水也只是略有了解,此次之故是他大意的错。
      我当时拉不动他起身,便只能蹲在他身侧,和他视线相平。
      白青竹忧伤地眼望地面:“酒乐,今后你还相信我吗?”
      我赶忙点头:“相信的。之后出游我们可以一起计划,没事啦。”
      “真的?”他欣喜道,“那你亲亲我。”
      我拒绝不了,看着期待闭了眼睛的他,我便只能用手里的木棍敲他脑袋。
      他捂了额头,委屈地瞅我。我的视线左瞄右看,趁他不备就亲了一下,结果碰到他额角,碰得牙齿痛。
      后来才发现,他吃着我心软,便总是装得可怜,偏生我对这样的他没了办法。可惜,这次……

      白青竹伸出手,掌心浮起一枚剔透红艳的蟒珠,他哑声道:“酒乐,让我看看你的。”
      “不,”我回绝。
      “你是欢喜我的,我们是两情相悦,对不对?”
      我对你无意,我接近你是怀有目的的。现在我已知晓母亲和父亲隐瞒多年的事,你便没有了用处。我不会跟你回津武城,更不会与你结缘。你也莫要再留在宁林城苦苦纠缠,我不想再见到你。还有……我族与你族乃是世仇,灭族血仇不共戴天……种种拒绝的话在我喉头滚动,可我张不开嘴巴。
      我甚至有想过,虽然千青摄萝和乌霜透离两蟒种族不同,两族人若长久相处,寿命会彼此消减,可是,我们彼此的蟒珠明明是一样的,爱,是一样的。
      可是,我即使坚信我与白青竹的爱意可以矢志不渝,足以与百年寿命相抗,然而父母留给我的性命,我又岂敢枉费。母亲尚在,我又怎能因着自己的私心,先她一步去见父亲,留她一人在这浮世。

      “你回去吧。”我低下头,盯着脚尖。
      “酒乐,让我看看你的。”白青竹一字一顿、执着地道。
      我咬咬牙,用指尖划破自己的掌心,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我摊开手心,染透血液的蟒珠缓缓浮出,那是一枚盈红色的蟒珠,圆润的外表流动着炫目阳光。我强忍着诀别的痛意,冷言道:“若这是你想要的,那便如你所愿。”
      白青竹神色不改,他倏地握住我的手,两枚盈亮晶莹的蟒珠合二为一。新生的蟒珠有着最热烈火色的红,我耳边恍然想起当年弭飞做下此事,手下盗匪响彻天际的欢呼与喝彩。
      蟒珠上的红意蔓延,小心翼翼地围绕我的手腕结成一条深色的脉线。我不由自主捂住那令人心慌的赤色,焦急地看向白青竹。
      “这蟒珠于我无用,便留给你了。”
      我抿紧了唇。
      白青竹莞尔笑道:“你不想见到我,我走便是。”他动作轻柔地将我散落的一绺发丝置于耳后,又顺势伏在我耳边喃喃,“只是天黎大陆山高水长,你我怕是后会无期了。”
      后来我在心中估摸着白青竹大概已经离开了宁林城,才呆愣愣掉下眼泪。

      又是一日初晨,我自睡梦中醒来,自觉屋外天光大好。推开窗,满目皆是璀璨的金芒。听闻院外小巷里已是鼎沸的人声,不知为何我心中一阵焦躁慌乱。
      制作姜糖饼的摊架安放在院落一角,我撤下其上的白布,扬起纷纷细尘。收拾整理过的院子,我提袖拭汗,眼眸余光瞥见手腕,发现腕间的蟒珠竟然已经暗去一边,一半火红一半苍白,极鲜明的对比。我愕然,继而失笑,彼时距离白青竹离去,不过数日。
      身后传来推门声,我掩饰性地将手腕藏在身后,转身冲来人无奈地笑:“你不必再劝我了。”
      一身苍布麻衣的母亲顿住步子,静静看我。
      “白青竹已走,自此我与他再无瓜葛。”我故作释然地同母亲再做一番解释,同时也是在默默宽慰自己,“我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便不会更改,我不会去找他的,你莫要再劝。”
      母亲垂眸,挑起另一个话题:“其实你父亲的遗骨,被我埋葬在了院中的桐树下。”
      “……”
      母亲挽起衣袖,露出白净的一截手腕:“你父亲逝去,他的爱意随他而消散,所以我与你父亲的蟒珠现已是半红半白。”
      我狼狈一笑,又抹了一把眉眼间的汗水,同样半红半白的蟒珠令手腕灼灼发痛。抑或是我心里悲哀难舍的疼。我可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还爱着念着白青竹啊!那他……
      “酒乐?”母亲担忧地呼唤我。
      “我……我好像知道你要说什么。”我颤声回应。我好像,也终于理解了他那永不相见的决绝语的含义了。
      院门敞开,小巷人群来往,巷路上飞奔呐喊的声音不断传来,人们奔走相告,乱糟糟的情形愈演愈烈:“主城传来消息,现任族长以一人之力祭天怒,殒故!”

      【尾声】
      后来,有闲人在酒馆里吃醉了酒,便提起了那场浩劫。青族灭乌蟒一族后,凡为青族人,皮肤皆浮有青白的鳞意。那鳞意随着时间的流逝颜色会愈发深浓,宛若实体覆盖在身,事主因此变得多病多灾,很早便离世。那时的族人恐慌无措,唯有拼命参拜神灵以求庇佑,却不想这便是天降的惩戒,巨蟒神的怒火。浩劫持续了百余年,愈演愈烈,直到青族族长以一人之力祭天怒,才使得仅剩的半数族人得以存活下来。
      两族相杀数万年,殊不知青乌本源一脉,同生同死。过往种种实在是荒谬可笑得很。那人将酒碗里的水酒一饮而尽,又一次念起他埋葬在昌和之地的无数族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白蟒珠【此篇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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