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决》华山云

62、三

　　程全志又喝醉了。她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蓬乱着头发，身着破烂的衣衫，歪歪扭扭，跌跌撞撞。人们见了她纷纷躲避开来，当然更没有谁有那么多余的好奇心对于她是谁而一探究竟。程全志望着那些纷纷躲避开来的行人们，不由得哈哈大笑，随手捡起一根不知谁扔在街上的凳子腿，以拿剑的姿势紧紧握着，横空挥舞着。

　　“好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喝！”她指着所有看向她的人：“我敬你们一杯，你们喝不喝？”然后对着那些匆忙躲开的背影大笑不已。

　　“程大侠，好人哪！”远处，不知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程全志打了个寒战，顿时就醒了一半。她打起精神脚步不稳地向那个地方走过去。

　　“程大侠干的都是些劫富济贫的好事，这样才得罪了官府，下了通缉令。”有人附和着方才的那个声音说着。那是几个闲时胡乱聊些话题的平民百姓。

　　程全志走到她们身边，她们只略略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避开几步，继续接着她们的话题：“要不是这位程大侠去衙门把县令压着的地契给夺了过来，现在刘老汉还不知该住到哪里好的呢。”另外一人立刻点头：“是，是是，程大侠宁可背上盗贼的恶名，也要站在咱们老百姓这一边，像这样好的人哪里去找啊。”

　　程全志又凑近了她们几步，歪着嘴冲她们嘿嘿一笑：“你……你们，说的是我……吗？”

　　几个人十分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立即闪身躲得远远的，捂着鼻子撇嘴说：“人家程大侠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哪是你这么个醉汉能比的！”

　　程全志笑。以前，不是她做的罪孽，罪名由她来承担。而如今，这些并非由她来做的好事，竟然也盖到了她的头上。她又举起酒狠狠地喝了一口，大笑着转身离去。这世界上的事情可真是莫名其妙，什么时候程全志的大名成为天下好事恶事的统一承担者了？

　　几个人在程全志的身后继续鄙夷着：“这醉汉，神经病啊。”

　　程全志继续笑，大笑。自己是她们所议论的话题，但是她们却丝毫不认识自己。而且自己的名声就这么不值一文地任由他人评来评去，岂不是天底下最为好笑的事情？遇到了如此好笑的事情，她岂能不笑？怎能不笑？可是她笑着笑着，突然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她今生都不会再忘记的人，一个她以为将要永远过上荣华富贵的幸福生活的人。这个人，不管距离多远，不管他进行了多么用心多么精细的改装，一旦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一眼就能够认得出。一个人的服装会变，头饰会变，但是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从来不会改变。

　　温岭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为何要男扮女装？戴着一顶大斗笠，把一张脸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迷人的大眼睛。他还被一群人包围着。

　　程全志一下子就清醒了，所有刚才进入身体的酒似乎一下子全都化为虚无。她的脚步也不再踉跄，身子也不再歪斜。她站在那里，楞楞正正，笔直挺立。

　　“你们敢拿我怎么样？”那个故意压低了的声音颇有气势地问道。但是程全志却能够听得出来，这句话问得多少都有些勉强。

　　“你这个江洋大盗，终于犯在了我们手里，难道还想逃脱吗？”那些人围成一圈，但是颇为忌惮地不敢上前。

　　温岭清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我程全志纵横一生，逍遥得也够了。只可惜的是今日栽在你们这些狗官手里。哼，只是你们若有胆子就上来拿我，我程全志随时奉陪。”他凛然地说完这些话，立刻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应战的模样，吓得那些周围的人又后退一步。

　　程全志叹了口气，大步走上前去，拨开人群。那些人当然不愿意给她让开的，但是她那一身的味道，兼之挥手的力气，竟然被她给硬生生地挤了进去。

　　“你是程全志？”程全志上下打量着温岭清，表情颇有趣味。一看见程全志，温岭清双眼立刻溢满了闪亮的液体。但是他昂首说道：“没错，我是程全志。”

　　陆陆续续有一些老百姓们围了过来，观看着。有一些人还七嘴八舌地说：“程大侠是个好人啊，求求你们就放过她吧。”

　　听了百姓们的议论，有一些士兵们开始动摇。她们或许在平日里也受过程全志多多少少的恩惠。但是那个领头的人突然大喊：“你是程全志吗？我怎么听说程全志已经死了。你多半是个冒牌货。否则，你为何不敢摘下斗笠面纱，让大家一起辨认辨认，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程全志？”

　　温岭清突然笑了，从他的眼睛里散发出格外迷人的光彩。他转向了某一座酒楼的一间窗户的方向，用非常清亮的声音说道：“好啊，只是你们可别后悔。”

　　程全志顺着温岭清的目光看过去，见到一个人迅速地闪避开。

　　温岭清开始抬手揭自己脸上的面纱。程全志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大喊着：“有贼啊，有贼，那边有贼抢了我的钱，快点追她，兵大姐，快点快点儿！”她大声喊，边快步窜到温岭清身边，一把将他的腰肢紧紧抱着，然后一个旋身从众包围中跳跃而出，到房顶上闪了几闪便已在众人面前消失不见。

　　“放开我！”温岭清不停用力捶打着程全志的胳膊：“放开我，你不是不理我了吗？你不是要我滚吗？你不是已经后悔当初来招惹我了吗？你为什么还要来……”

　　程全志落脚到一个破庙里，回头看了一眼，不见追兵。她抓紧温岭清怒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不但会毁了你自己，甚至还会毁了你们全家！你知不知道！居然还要……”

　　可是不管程全志在说什么，温岭清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直在大喊大叫，一直在拼命捶打。程全志无奈，任其动作。

　　忽然，似乎有人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可是温岭清却仍旧不停地大喊，肆无忌惮。或许，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程全志很想问，是不是他赎罪的方式就是把自己交出去，然后在大牢里告诉别人所有一切的罪全都是她爹娘以及太女所指使的？但是程全志没有问，事情都发展到了这一步，再问也是多余的了。现在唯一需要解决的事情就是让温岭清安静下来。

　　但是温岭清显然很激动，刚开始的喊叫慢慢变成了哭喊。他很少在人面前如此失态的，他向来是个很有涵养的男子，笑不露齿，走不带风，一举一动无不透着大家风范，是天下男子的楷模。可是如今，他却在程全志面前毫无形象地又喊又叫。

　　程全志忽然一个俯身，狠狠地吻了过去，用力堵住了他的嘴。

　　于是温岭清终于安静了。他的眼角还透出一点得逞般的笑意。整个世界也跟着安静下来，周围的脚步声渐近然后渐远，终至于周围的一切纷扰全部都停止了。整个天地仿佛也都处于静止状态，连风都不忍心过来打扰。

　　良久，程全志叹了口气说：“你不该如此任性的。”温岭清面带笑意地看着她说：“我就该这么任性的，我早就该这么任性了。”

　　程全志苦笑：“那你以后还准备怎么办？”温岭清扬眉说道：“跟随着你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形影相随生死不离。”他说得恬淡轻松，仿佛生死都只是谈笑间的事情根本不在心上，更遑论功名利禄荣华富贵。

　　程全志凝视温岭清良久，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真的后悔了，当初真的不该去招惹你。我何必去招惹你，拖累你受这种罪。”温岭清说：“可是我却从来都不后悔，如果让我选择重来一遍，我还是希望生命如此这般来过。”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程全志：“如果你真的后悔了的话还来得及。”“还来得及？”程全志猛然抬头。温岭清目视前方，极为悠闲自在地说：“当然来得及。我自己回去投案自首，你可不要以为我没地方可去。”程全志感觉好像喝白开水被噎住了。

　　温岭清叹道：“我也很想和你一起过平静的生活啊，可是你偏偏这么倒霉，我又有什么办法。”

　　程全志突然抬起头望着温岭清说：”有办法。“

　　”有办法？什么办法？你有多大的把握？“温岭清面露喜色，迫不及待地问。

　　程全志说：”需要赌上一把。如果成功，那以后的日子就平静了。否则，只能万劫不复。以前，我没有心去做这件事，因为我感觉就这样亡命天涯的日子也挺好，可是现在……“

　　温岭清插嘴说：”现在有了我。“程全志闭上了嘴巴，脸色涨得通红。

　　温岭清催促道：”说啊，快说，有什么办法？“

　　程全志笑了笑说：”投奔到另一个皇女门下，阴谋废立。“

　　温岭清被吓住了，好半天不言不语。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苦笑：”你还真敢想，太女的妹妹才十岁。“

　　程全志说：”不是我敢想，是只有这一条生路。“她看向温岭清：”你敢不敢陪我赌上一把？“

　　温岭清说：”我都走到这一步了，现如今还有什么不敢的？“

　　程全志站起来拍了拍手说：”我现在就去找二皇女。你在这里等着我，我晚上回来。“

　　温岭清笑笑说：”我觉得你最好先洗漱打扮一番。“想了想又展开了更加灿烂的笑意：”晚上我会在这里做好饭，等你回来。“

　　程全志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了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