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犹抱琵琶半遮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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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汐与乔·贝尔福德相处不过十几分钟，脑海中便浮现出《刀锋》中的一句话：‘亨利·詹姆斯那样一个精细的观察家，在英国居住四十年，也没能创造出一个十足英国气的英国人来。’詹姆斯在他最富盛名的三部小说中频频使用英式俚语与冷笑话，美国佬可能会为他作品的冷峻不失幽默、晦涩中蕴含哲理拍掌叫好。但对于坎特伯雷皇家公学毕业的毛姆来说，詹姆斯不过是模仿了英式文学的皮毛，离削骨割肉差得远呢。
英国作家笔下的国民性，既鲜明又模糊。似乎英国文坛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在描写本民族性格时，大多犹抱琵琶半遮面，让人觉得了解大概，又似乎一头浆糊。如挥之不去的英伦乌云一样，无法言说却又随时以场细雨来证明存在。英国作家们心照不宣的事儿，却令他国作家倍感苦恼，哪怕同用英语写作的美国人，也很难真正捕获到英式文学的神韵。毛姆道出句实话，这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英式’小说，令英国人读起来又突兀又觉不舒服。
文学如此，生活亦是如此。饶是在英国生活十几年，李汐也只能说对英式习俗和行为规矩懂上十之七八，至于了解英国人性格，则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刚刚过去的几分钟，李汐和乔在为谁来付那几杯饮料钱发生了友好而热烈的争执，最终李汐以一句采访期间所有花费杂志社会报销为由，使乔郁郁放下账单。
上一秒还因没能绅士付账而板着面孔的乔，下一秒就因走在繁华西区无人认出他而洋洋得意地冲李汐比划V字。通往中国城的大街上摩肩接踵，人声鼎沸，随处是学生和背包客的身影，让李汐感到奇怪的是，这么个一米八几身材比例完美到可供解剖画图的大明星，竟然没个人多看他一眼？！也许是中国城的饭菜飘香四溢，使得路人无暇顾及迎面走来的是人是狗。
“我们为什么不在中国城选家餐馆吃饭呢？”乔指指前面挂着红灯笼问道。
“我是没什么问题，不过现在正是饭点儿，你跑入中国城进餐如果被认出来一时半刻可跑不掉。白城那家中餐厅位置很隐蔽，没有太多游客和学生，大多是BBC员工光顾。”
“所以比起被影迷认出来，还是被BBC的记者拍到比较好？”乔笑呵呵道。
“他们是BBC又不是狗仔队。”李汐摊摊手，无辜说道：“还是你希望咱们去托马斯·莫尔广场？（太阳报所在地）？”
“淘气姑娘。”乔湛蓝色的眼睛含着笑意，他温柔地用指尖点点李汐鼻头。
李汐一怔，不自在地侧过头，转移话题道：“我来打车吗？”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自然，如果说和影帝诺兰打交道是死之危险旅程，提心吊胆最后还是摔得粉身碎骨，那和偶像乔相处则是一连串诡异的意外以及、以及无法控制的傻笑。李汐认识很多大牌明星，但没有哪个A级明星和上述两个人这般不按常理出牌。她深深吸口气，换上标准的职业笑容。
“出租车？”乔玩笑似地拍拍李汐肩膀。李汐惶恐地往后退一步，乔的触碰让她心跳加速，她甚至不用去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现在脸红得跟猴屁股有一拼，也许BBC的记者会邀请她参与下一季的记录片《非洲》也说不定。李汐习惯性一紧张就吐槽，似乎只有靠说些辛辣奇怪的话才能缓解情绪似的。
“乔，我很抱歉，我事先并没有想到我们会外出……你瞧，现在去订豪华加长车似乎不太现实……”李汐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乔诧异地盯着李汐，几秒钟后爆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那可不行！我可不接受出租车。”
意料之内的答案令李汐垂下头，思考着对策，乔见李汐没有应声赶快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去搭地铁。”
“地铁？”李汐疑惑地蹙着眉，她严重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也许就像诺兰说的一样，她应该找时间约家庭医生检查下，要不然怎么会听到从大明星口中冒出地铁二字？基本上大明星出行都是林肯车或者黑色SUV，他们根本不屑多瞧地铁一眼。
至于诺兰那次搭乘地铁，纯属意外，李汐后来无意中从诺兰的经纪人伊恩处得知，诺兰的艾尔法罗密欧在路上抛锚，而他赶着去见卡梅陇麦金托什，不得已才屈尊乘地铁。这个青春偶像乔是不是智商上有某种隐蔽的缺陷，要不然怎么会有这种可笑的提议呢。
“嘿，”乔很满意李汐的震惊神情，他狡黠说道：“你看，四周没一个人认出我。”
李汐缓慢地左右环视后，轻声回道：“的确，你的帽子基本遮住大半个脸，让人很难看清你的长相。虽然看不清眼睛鼻子，但你的天使印下巴，还有笑起来深深陷下去酒窝以及比例完美的身材，还是给人大把机会注意到你。”
“完美？”乔笑得愈发灿烂，李汐假装没注意到自己的失言，乔沾沾自喜说道：“你确定要把时间都浪费是否打车这事儿上吗？别担心，我可是易容大师。”
大师个毛线……李汐腹诽道，她决定管住自己的舌头，反正如果认出来被围攻的人是乔，她没有什么损失，更重要的是她现在饿得两眼冒绿光，站在街道上与乔斗嘴消耗体力绝对是得不偿失的做法。
“如果我被认出来，一定会拽着你的，别想逃走。”乔恶作剧般附在李汐耳边说。
“什么？”李汐接话道。
“对于路人来说，我们不过是一对小情侣，周六中午出来逛街约会而已。”乔随口说道。
李汐觉得有必要亲自写几个符咒随身携带，遇到这种卖萌兼调情的人直接贴他们脑门上，符咒内容，必须是——恶灵退散！
“我的意思是……”乔轻咳嗽声道：“人们总是期待我和玛丽莲、帕尔斯这些名人约会，大概没人会想到我和一个年轻漂亮的黑发姑娘走在一起。”
李汐身手矫捷地接住自己的下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乔的话。采访还没开始，乔就主动提起玛丽莲，这也太出人意料了！至于那句‘年轻漂亮的黑发姑娘’，李汐决定自动忽略不计，她有点明白为何采访过乔的记者都对他赞不绝口。从来都是记者为获得新闻谄媚明星，这熊孩子颠倒为之，肯定哄得记者们心花怒放，美言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别担心。”乔微微弯腰，一手按在李汐肩膀，不错眼珠地凝视着她道：“我知道你肯定会问我关于玛丽莲的事儿。”李汐可以清楚听到乔的呼吸声，这让她深感一张恶灵退散肯定不管用，必要时候应该贴上一张大杀器——代表月亮消灭你。
“那些传闻都不是真的，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向上帝保证行吗？玛丽莲是个很棒的女人，我和她的丈夫是好友，仅此而已。我绝对不会和已婚女人谈恋爱，真是受够了这些流言蜚语。”乔有些怒气地说。
“你不介意我录音吧？”李汐迅速掏出微型麦克风别在胸前。
“当然不。”乔不由分说便抢过李汐的单肩包：“如果你让我帮你拿包的话。”
“呃，谢谢。”李汐不想岔开话题，她马上抛出问题：“对经常被拍到和玛丽莲在一起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我非常痛恨别人认为我是纨绔公子哥，我绝对不是那种和好友老婆鬼混的无赖。”乔急切说着：“玛丽莲是不是个迷人女性？当然，但不意味着我要和她上床，又或者她要和我上床。我完全不理解太阳报到底是根据什么判断得出我和玛丽莲搞婚外恋的结论，拜托，请把太阳报留在卫生间给有需要的人。你可以直接引用我说的这句话！”
乔摇着头，面露痛苦神情，像是一个因误解被父母责骂的孩子，那双湛蓝眼睛浮着一层薄雾，李汐差一点就要伸出手拍他后背以示安慰。
“我真不懂，到底那些照片是怎么来的，明明是我、玛丽莲和她丈夫，三个人出行吃饭，第二天见报的却只有我和玛丽莲。”乔微皱眉，轻嘟起嘴，李汐突然发现这双唇曾在大屏幕前看到过，现实中，这双唇距离自己不过几十厘米远……李汐突然意识到此刻的想法非但不专业，还很无耻。她忙收敛心神，也许，该被贴符咒的是她自己……
出地铁中心线白城（White City）一站，便可看到挂着蓝色或红色胸牌的BBC员工三三两两在街上走着。伍德巷左右两旁大楼多隶属BBC，从广播大楼到电视大楼，再到后期制作中心以及旗下各个节目组，BBC核心内容几乎都在这里制作播出，说白城是媒体村并不为过。在这儿总能不期而遇很多前来录制节目的明星艺人、政客贵族。周边的购物中心以及餐厅酒吧扎根于此，对于明星到访自然不会少见多怪。
李汐偏爱的这家川菜料理天府布衣颇受乔好评，自一进餐厅他便赞不绝口。当服务生端上菜品后，乔还掏出手机连拍好几张，他甚至强拉李汐来了张嘟嘴合影，李汐忍住想问他大哥你贵庚的冲动。
“我很好奇卡萝看到收据单时候的表情。”李汐一耸肩膀，捏着鼻子学起卡萝的法式口音：“我的天啊！亲爱的汐汐，你怎么能带乔去吃那么油腻咸辣的菜！就算你不要身材，也要为乔着想啊……”
乔爽朗一笑：“天知道我爱死这种又麻又辣的鱼！你绝对猜不到我经常饿肚皮……我的经纪人最爱吃凯撒沙拉，并且把她的偏好强加我身上。前几天乐购爆出素食沙拉里有蟾蜍的新闻，我默默感到遗憾，为什么吃到蟾蜍的人不是索菲？！没准她能反省下自己的美食主张。小姑娘，你选的餐厅真是太棒了。”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那个外号。”李汐一撇嘴说。当乔用傻里傻气的调调叫她小姑娘时，李汐意外地察觉自己竟然不讨厌这种称呼，某种程度上说，她甚至想跟着乔一起傻笑。李汐一再提醒自己是专业记者，不是举着海报的花痴少女。
“抱歉，我要用下洗手间。”李汐一边起身一边说道。
“你刚刚喝了太多咖啡。”乔朝李汐挤挤眼。
“我很高兴这件事儿也能愉悦到你。”李汐闷闷接道。
乔马上起身为李汐拉开椅子，李汐扭过头盯着乔的脸，一副不解神情。乔拉了拉帽檐，表情古怪道：“过时的绅士风度…我妈是那种很……古董的人，如果她知道我没有为女士拉椅子，我恐怕会被狠敲后脑勺。”
“我觉得这样做很友善。”李汐坦率道：“事实上你大概是第一个为我拉椅子的人。”
“怎么可能？”乔惊讶地张大嘴：“对于你这样的姑娘，我肯定男人们会争着向你献殷勤。”
李汐突然想到本尼，那个连一句我爱你再见都吝啬给予就挂断电话的现任男友……
“事实并非如此。”李汐丢下这句话后，飞速跑进女士卫生间，她并不是非要用卫生间不可，而是需要几分钟远离乔，远离明星乔·贝尔福德。她和乔的相处，怎么说呢，似乎有点失控。
李汐并不讨厌乔，比起采访前对乔的主观印象，她甚至有点喜欢乔，当然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但她从前没有，现在更没有打算和乔玩这种暧昧与友善中间的游戏。她不是乔的少女粉丝团成员，不会因他的天真萌态以及听上去很真诚的赞美就心花怒放。
更为严重的是，李汐觉得自己的专业精神正在一点一点从指边溜走。当然，她喜欢和受访对象以轻松的方式交谈。但和乔，李汐觉得似乎和他认识很多年，说着风趣的话，朝彼此挤眉弄眼，这感觉太奇怪，并且李汐直觉认为这是不该发生在工作中的，尽管她无法解释为什么会以朋友的口吻和乔谈话。
诚然，有很多记者与他们采访的名人搞上床，或者试图这么做。但李汐从入行以来，一直非常规矩，用露娜对她的形容是‘守身如玉’，李汐认为这个词是对自己职业素质的肯定。这可是媒体界，一条流言从产生到传播不会超过五分钟。甚至当你刚刚和名人滚完床单，正赖洋洋趴在地上寻找高跟鞋时，各家媒体就都在八卦这事儿了。从此以后，你便被同僚贴上了绿光闪闪的标签——‘这个贱人被奥兰多·布鲁姆睡了’，‘勾引本·阿佛莱克未遂者’……
从此以后，永无翻身之日，正常手段升职无望（除非豁出去和董事局大爷们搞在一起），就连明星们也会窃窃私语关于你的破事，在他们看来，你的采访包含了其他服务，明星特别是A级明星们会直接让公关拒绝这种记者约访。
转型做其他类型的记者？怎么可能！大部分编辑都偷偷羡慕嫉妒恨和明星翻滚上一夜的记者，他们会以你令记者这个职业蒙羞为由，挂断电话，拒绝给你面试机会。如果认为仅仅是职业生涯被宣判死刑，那未免太天真了。你的家人朋友都会接到小报记者电话，要求采访关于你与明星的香艳往事，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说得就是此种情形。
早在李汐实习期间，就目睹过一位年轻姑娘走上这条绝路。那姑娘被要求对绿洲乐队的主唱进行半小时的中插采访，第五分钟时候，姑娘被脱得干净，第二十七分钟时候，那位摇滚主唱发出一声呐喊，最后的三分钟，姑娘狼狈地穿上被撕破的裙子。
至于工作要求的稿件？除非编辑决定刊登一篇关于主唱床技的写实主义新闻……这个抱着美好幻想的姑娘不间断连续一周拨打主唱电话，最后一次电话接通了，那头咆哮着各种F开头问候别人家属的字眼。姑娘辞职返回老家西约克郡，在当地一家莫瑞森超市当广告创意人员。这名姑娘的真实经历时刻警示李汐，在这个圈子错一步就会被打入地狱。
当然凡是有例外，如果后台够硬，拼亲爹干爹均可无视任何行业规则。比如李汐讨厌的那位同事萨莎，几乎是见人便说自己和莱奥纳多滚过床单，但仍平步青云成为资深编辑。萨莎亲爹不给力，只好拼干爹。她那个所谓蓝颜知己手握着数十个知名广告代理合约，是各大时尚杂志社奉为上宾的金主，凭借这层关系，萨莎在这个圈子里颇为嚣张。
若没有亲爹干爹娘舅姥爷这些裙带关系，想在娱乐大染缸里存活，只能小心谨慎绝不出错。
思及此处，李汐用凉水拍打着因乔热情言语而涨得通红的面颊，与此同时，手机声滴滴响起，她掏出来看看屏幕，是诺兰经纪人伊恩打来的，李汐心觉奇怪，按下接听键：“你好，我是李汐。”
“你在哪？”李汐感到头皮发麻，从电话传来的男声并不是伊恩，而是傲慢不可一世的影帝肖恩先生。
见李汐没回复，诺兰重复道：“你在哪？李汐。”
李汐真想骂上一句，毛姆你在《刀锋》里引用《奥义书》上的那句太特么精准——一把刀的锋刃很不容易越过，因此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犹抱琵琶半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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