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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属于过往的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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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城镇很热闹,第一缕阳光照在威尔街上,也唤醒了这个大街上的居民,人们开始忙碌起来,白色的钱庄大门开了一条缝隙,红色的是啤酒作坊,此时有不少熬夜的醉汉打着哈欠走出来,还有理发店、咖啡店和煎鱼店林立。在街的尽头一角,有几间大房子,凡是木头全部漆刷成绿色,上面架着几个“酒桶”和金枪鱼的装饰牌。其中一家占地面积很大,将身边几个小店都挤在一边,门前有块招牌,上面写着“乔治酒馆”的字,我和汤姆推门走进去。
刚一进去我和汤姆被酒馆伙计拦了下来,说明了我们的来意后,他让我们稍等片刻,转身去喊店主人过来。酒馆店主是位高个儿先生,吸着黄色围巾,穿了条土色的紧身裤和一双翻口高筒马靴。
“是要打听什么人吗?”他用银牙签剔着牙说道,“无论我能不能回答,都要先收三个便士。”
“万一你故意不说呢?”我对他的提议表达了质疑。
“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外地人吧。只要是住在这儿的没有是我不认识的。这个城镇的人只要成年了,都会隔三差五地来我这里晃荡几下。”他懒洋洋地用大拇指就指了指酒柜,“凭我这边酿的酒最鲜美。哪怕是最克制的小伙子,也会在这儿喝得连家都回不来,信不信由你,只要我老乔治能知道什么,就一定告诉你。”
“你知道梅丽莎·劳伦这个人吗?”我问道。
“三个便士。”店主人那双贼光闪闪的眼睛紧盯着汤姆。
汤姆往他手心放了三枚硬币,他低头拨了几下硬币,开口说道,“梅丽莎·劳伦,噢,我对她再熟悉不过了。我不清楚她住在哪里,不过她是这儿的常客。”
“我们要在这里等她吗?”汤姆问道。
“不,你们可以去南威尔街靠近井水口的地方找她,这个时候她应该是会在那边洗衣服。最近她接了很多清洗的活儿,很少有空来这里了。”老乔治说道。
我和汤姆走出了酒馆,按照酒馆主人的说法来到了南威尔街。
石头铺满的道路上,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影子,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裹着白色的头巾,蹲在靠近井水边的地上用木棍敲打着衣服。
她看起来很是疲惫,皮肤很粗糙,脸上的眉毛差不多掉得精光。她似乎在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手中的洗衣棍上。
“你好,请问你是梅丽莎·劳伦太太吗?”汤姆问道。
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抬起头来,浑浊的灰眼珠不停地上下打量我们.
“十几年前你是不是在伦敦沃尔孤儿院工作过?”我走近了她,能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杜松子酒气。
她没有说话,但是在听到“沃尔孤儿院”的时候背部明显得一颤,我能听见她鼻腔里发出的呼吸声变得更加粗重了,像是从胸口深处挤压而出在鼻孔出发出噗嗤的声音。她抬起眼睛有些神经质地在我和汤姆之间来回转动,眼皮因为宿醉更呈现出肿胀之感,令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我感觉到了她在抵触。
她在抵触什么?她是在汤姆出生的第二天主动辞职离开孤儿院的,是不是意味着当时她的离开与汤姆有关?
汤姆走近她一步说道,“如果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但是你得告诉我,1926年12月31日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一个女人的死和一个婴儿的出生,是你负责的对吗?”
梅丽太太猛地紧盯向汤姆,此时她睁大了眼睛,我甚至可以看到眼白处布满了血丝。然而她也只是用警惕的目光看了汤姆一阵,依旧没有开口说话,以至于让我以为她是一个哑巴,又或者她是故意不开口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气急败坏地说道,“除非你干了什么亏心事!”
梅丽莎太太根本不搭理我的话,对我们的话语没有丝毫反应,只是抡起那根长出了黑色霉菌的洗衣棍扛在肩头,把地上还未冲洗的衣服抱起来圈在胳膊下,起身就走。
我和汤姆互相对视一眼,不依不挠地跟在后面。
此时是冬日的正午,风迎面吹来凌冽的气息,脚下街道上密布的白色鹅卵石泛着刺眼的白色,我和汤姆跟在梅丽莎太太身后走了很长一段路,她知道我们跟在身后,却没有回过头,兀自端着装着满满衣物的厚重的木桶往前走着。
走在一条狭窄的巷道里时,几个穿着棕色马甲的少年推搡着从她身边挤过,其中几个人故意狠狠地推了她一下,叫了一声“臭烘烘的疯婆子”嘻笑着跑了。梅丽莎太太抱着木桶的微胖的身体被猛地推动不由地晃动了一下,木桶里的洗衣棍滑了出来,木棍卷着衣服滚落在地,梅丽莎太太不由地弯下腰想要捡起,一只野猫从她的□□突然窜出,扑向她的脸部。
我和汤姆听见她发出一声沙哑的尖叫声。只看见梅丽莎太太粗重的身体重重地向后仰去,在聚积着臭水沟的地面上轰然倒下。
“梅丽太太?”汤姆首先反应过来跑了过去,“您没事吧?”他想要扶她起来,伸出的手却僵硬在空气中。
“怎么了?”我也走了过去,眼前的场景让我惊呆了。装衣服的木桶翻倒在地上,衣服全都洒在地上,梅丽太太颓然倒在地上,两眼圆瞪,面色苍白,牙关紧咬,脸部肌肤不断抽搐,四肢直挺,脖子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朝后仰着。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她是......中了魔法吗?”
“不像是。”汤姆说道,“他们叫她疯婆子,也许她平时也常有这样不正常的反应。”
梅丽太太发作得愈发严重了,她的眼睛往上翻着,嘴边开始冒出粉红色的血沫。她开始用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吐沫涌动声。
汤姆立即在她的身边蹲下,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将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指塞进梅丽太太的嘴巴撑开。
“你的手指会被她咬断的!”看到汤姆这样的行为,我愣住了,既而冲他大喊。
“不然她会咬断自己的舌头,安娜,你找一快布料给我塞进去,越快越好!”汤姆说道。
布料?我眼疾手快地随手扯过一件从木桶里翻洒出的臭烘烘脏衣物,就着汤姆掰开她的上下两排牙齿间的缝隙塞了进去。
梅丽莎太太继续在地上狰狞抽搐了一阵子。
“好了。她暂时没有危险了。”汤姆利索地处理完一切说道。
几分钟后,梅丽太太她不再抽搐。汤姆将她嘴里的布料拿出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
“你有没有觉得好一些,梅丽太太?”
汤姆扶着她坐起来。
“没什么,”梅丽太太终于开口说话了,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道,嗓音嘶哑地说道,“我总是容易激动,脆弱得很,这没什么……就像我突然被魔鬼附身了一样,每个人都会有那样的时刻不是吗,会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行为,不过那都不是刻意的……”她喃喃自语道。
汤姆将地上的物品重新整理好,他的手指上赫然印着粉红的牙印。
不知道他是否故意显露出自己的伤口,总之梅丽太太是注意到了。她的喉咙动了动,从耳根一直涨红到脖子。
“需要我们帮你叫医生吗,梅丽莎太太。”汤姆关切地说道,
“噢,不……不用了谢谢。”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我现在感觉很好。”
我们扶着梅丽莎太太来到她的住处,那是一个很小的屋子,只有一个窗户,一张餐桌,以及靠角落位置摆放着一张铁架子床,上面铺着边角已发黑的床。床底下堆满了几乎要溢出床边缘的酒瓶子。
可以看出辞职后的梅丽莎太太过得并不怎么好,这也许和她终日酗酒的不了习惯有关。
梅丽莎太太在一张桌子边坐下,伸出颤巍巍的手在口袋里胡乱摸索了一会儿,掏出只年久失色的铁皮鼻烟盒,抖出一小撮粉末在手掌上,深吸了一口。
“这玩意儿比医生更管用。”梅丽莎太太说道,“所以我从来不需要医生.......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绝对不是因为我生病,而是命运,是上帝的旨意……我不会反抗,我甚至巴不得早些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上帝......”
汤姆很好地掩饰过一闪而逝的不耐烦,他淡淡地开口说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来,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们是来找我的对吗,如果你要是想问我什么事儿,你得从头说一遍,刚刚被搅合了一下,现在我又迷糊了。”她终于松动了口。
“13年前,您接待了一个女人,她生下了一个男孩然后很快死去,她就是我的母亲,多年来我一直在找寻自己的家人,但是没有任何线索可以告诉我他们是谁,他们在哪儿。所以梅丽莎太太,如果您知道什么,请如实告诉我好吗?”汤姆垂下了长而密的眼睫毛,这样他看起来单薄而可怜。
梅丽莎眼神迷茫地看向汤姆,“哦……原来你是那个男孩……你居然还活着!”,她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灵魂,“我记得,当然记得。因为那个夜晚,很多个暴雨l天的晚上我都难以入眠。我不记得她的名字,关于这个我一点也不会撒谎,因为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流□□人的名字。那是那一年的最后一天,天气太冷了,大伙儿都有些心不在焉,那个女人跌跌撞撞地跑来,捂着大肚子像是要生了,可这忙坏了大家,但是没有人愿意起身去帮助她.......因为大家都知道,那个女人的到来,只会给孤儿院增添更多的麻烦。
后来是我去帮助她,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好心,噢,时至今日我依旧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愧疚,那天我是和他们打赌输了,因此被派出照顾那个女人,她痛得尖叫起来,一边哭一边求我救救她。可我有什么办法呢?只能那温水给她擦擦汗,看着她无比痛苦却又什么都做不了。最后医生赶来了,那个女的淋了雨,体质很差,生下孩子的时候已经是花了她最后的力气,她开始喘不上气,我知道她要死了。
她自己也明白。因此她很伤心,尤其是舍不得她的孩子,她想要抱抱她的孩子,一个.....瘦弱的,苍白的,早产男孩......”
“可是被我阻止了,她正生着重病,万一传染给孩子怎么办?她就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因为饥饿而哭闹,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她挣扎着坐起来写了一封信,要求我把这封信送到指定地点。”
“信里写了什么?”汤姆慢慢地说道,他的表情虽然试图露出一种悲伤和哀戚,但是他黑色的眼珠却很浮着一层淡漠,令他看起来似乎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是求助信,写给自己家人的,希望能够把孩子领养回去。当时我就在想啊,大概是一个和男人私奔后又被抛弃的傻姑娘吧。我当时非常同情她,觉得她很可怜.....可是后来,后来我没有把信送出去。”
“为什么?” 汤姆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梅丽莎太太宽厚的肩膀瑟缩了一下,她握着杯子的手无意识地轻微抖动起来,
“……因为那个吊坠,我把信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