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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生桩(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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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紧贴在水面之下,逆着水流向我快速靠近,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快,就像一条白色的蛟,在漆黑的河水中蜿蜒游向我,直到离我还有四五个身位……闪电越发频繁,一次一次撕开黑幕,像是多少光年之外,有人想奋力看到些什么,漆黑的天空被撕裂得愈发频繁,甚至有几道光紧紧相接,一时间竟将黑夜照亮,如同初昼。
此时,那种从脖颈到脊椎透凉的感受愈发浓重,配合着打在我身上的雨水、浸透下身的河水,真可谓是透心凉。
其实即使现在我要退回去也来不及了,如今留给我的机会只能是孤注一掷。就像是临近宣判,此时此刻,我心中的恐惧感急剧攀升,不仅因为眼前景象,更是因为我另外还发现了一件事……
这个女人……我虽然从未见过,但是我知道我认识她……
她应该就是那个故事中的钱小姐。
那道怪异身影虽说泡在水里,面容狰狞,甚至可以说是诡异不堪,但不论是从发型还是到穿着,皆非现代人打扮。现在,我已经能看清楚水中女人的大致模样,黑色的河水中,她看起来甚是纤细,梳着一个双蟠髻,发髻两边和头中间各插有金簪、步摇。奇怪的是,明明泡在水里,头发丝都没有一丝散乱,就像正常站着的人一样,缕缕清晰,一丝不苟。她身着紫褐色印金彩绘单衣,几乎与河水融作一体,衣襟处印金彩绘花边在黑河水中流转光晕,外套轻薄通透的白色大袖衫襦。刚才离我还远,我看到的那抹清晰的白色,便是她这外头的大袖衫襦随水飘荡而至。
我不动声色摸了摸身上的铜钱,一口银牙紧咬,看着她,此时这女人已经到了我身边。我想:钱小姐生前定然也是一个恬雅的姑娘,虽说并不是美得倾国倾城,但估计也淡然雅致。只是此时此刻的她,容貌因为张得巨大的嘴巴而变形了,加上惨白的脸色、怪异的笑容,说不吓人那也是骗我自己了。
她与我已经离得极其近,可以说只隔一层水面,如果现在她能从水里站起来,那几乎就跟我脸贴脸了。她的白衫也几乎已经触碰到我的腿了,我不自觉往后缩了缩,可她移动得比我快。不过那么半秒钟的时间,白沙已经顺着水流绕到我的腿边了,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我自己大腿上的肌肉一抽搐,但我依然站在原地,腿软不软另说,破不破侨另说,而是此时此刻,我的第六感告诉我,钱小姐似乎并没有想要害我,她好像没准备对我做什么,只是很诡异地绕着我转了起来。
她就像一条巨大的白色的鱼,或者说是一条人头水蛇,她的衣服顺着水流浮沉,而她则在我的身边,仰着面,以这样怪异的姿势一圈又一圈地绕着我转。她的嘴依然长得很大,甚至还不断开合着,但我却听不到从那张嘴里发出来的任何声音,并不是因为四周一切嘈杂的声响,而是我真的听不到她发出的任何一点声儿。
她是想对我说什么吗?
就在我聚精会神地尝试着凝神去听她的声音的时候,一丝微不可闻的声响倒是叫我给捕捉到了。
是了!就是它!空气中传来的非常细微的一声“咔嚓”,我不会听错的,那是石头崩裂的声音。
一定是桥墩,就像千年前,钱老爷站在这里的那天晚上,桥墩要裂了吗?
钱小姐似乎并没有要对我做什么,这就让我原先惊惧不已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所以在我听到那声石头崩裂的声响的一秒,我的目光便落在了我身边的桥墩之上。
漆黑之中其实我一点也看不清楚,我只能凭猜测,刚才还把天地之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的闪电,此时此刻又停了,我只能悄然往桥墩挪过去,而钱小姐似乎并不准备远离我,她依然围着我在公转,于是乎,她也随着我像桥墩附近靠过去。
没走几步,我就能确定,那的确是桥墩发出的开裂的声音,因为我又听到了一声更响的咔嚓声。
且这一次的咔嚓声似乎不止我一个人听到,我发现我脚下的钱小姐,从刚才开始,那双泛白的大眼珠子就一直紧盯着,而当刚才那喀嚓声传来的时候,那道叫人害怕的目光便缓缓从我身上挪了开去。
她的眼睛盯上了桥墩子,但那张大的嘴巴并没有合上,而是频率更高地开始开合。
她好像有反应?我疑惑不解。忽然,她停了下来,也不再绕着我转了。但也只是停在那儿,没有什么变化,她依然贴在水面下,眼睛瞥向那个正在开裂的桥墩,不知何时开始,她的嘴不再开合,而是保持着张开的姿势,脸变形得更加厉害,我虽然听不到她发出的声音,但是从那张脸上,我仿佛能感觉到,她似乎……正在尖叫……
她是在恐惧吗?如果是,她在害怕什么?如果不是,那她身上这样的变化代表什么?
没有了钱小姐的“陪伴”,我便可以加快速度靠近桥墩,而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听到了数声裂石的声音。
也许是刚才我的思绪全部放在了桥墩和钱小姐的身上,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及其他的东西,直到此时钱小姐你我稍远了一些之后我才意识到,怎么好像我腰上那沉沉感觉似乎更明显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想到钱小姐,想到那个故事,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词——缠腰龙。这三个字可真是把我吓得一机灵,我赶紧伸手去摸自己腰间。
不摸不要紧,一摸吓一跳。一摸之下,我摸到了几根软软的长条形的东西,大概六七厘米长,软软的,冰冰凉凉,像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顶端还有一层硬硬的薄膜,这……不对啊……这他妈不是人手吗?
“啊!”我下意识地吼了一声,抓住那只手,就狠狠往外一甩。
我也没有想到,在水里的我还能跳出那么远,等我再定睛看去,发现是一个男人,漂在水面上,不是,是站在水面上,他只有足背有没在水面下,怎么会这样?
他离我不远,我站在水中,自然知道水深几何,为什么他会这样站着水面上?
因为水面几乎已经到了我的大腿,他这样站着,看起来比我高不少,所以我需要仰头才能看清楚他的模样——他所站的位置靠近桥中间,也就是刚才我在桥上所处的位置,整个人直挺挺地立着的,但是肩膀无力地向前塌着,耷拉下来,像个牵线木偶一般,没有生气,他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不断地滴着水,因为他的头一直垂在胸前,让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我只好眯着眼睛仔细分辨了半晌,我突然发现脸虽然看不清,但他的衣着好似很眼熟……这件衣服,好像是四眼穿的?
他是四眼吗?
我刚想喊他,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动静,但是就在我第一个字要出口的那一瞬间,我的腿被什么抓住了,我整个人猛然仰面摔进了水里,后脑勺狠狠拍在水面上,把本来已经就已经很不舒服的我险些拍晕了,而等我入水之后,我更能明显地感觉到,拉着我脚的那股力道没有消散,反而拽着我,一路往前,一路往下。
我本能地仰头,挥舞双手,想冒出水面喘息,可是不论我如何使劲用力,水面就是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刚才突然被拽入水中,我根本来不及多吸一点气,就肺里的这一点空气,我清楚地知道支撑不了多久。
我不知道我已经深入水下几米了,但是我心中震惊,这龙爷桥下面的水怎么可能这么深?
就在我挣扎个不停的时候,我的耳畔传来了一些不可思议的声音。因为我整个人没入水中,那是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自然中的什么声音我都听不到,除了水声,气泡声,自己的心跳声,别无其他,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清晰地听到在这水声当中有一个尖尖的、清脆的声音,毫无疑问,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听不真切,但它离我很近非常近,我本能地左右去找。最终我发现那女声是从我脚下传来的,原来刚才将我拽入水中的就是钱小姐,她身上的白色衣袖紧紧地绕住我的脚踝,她拉着我以极快的速度往水底去,她想把我淹死?
是吗?身处险境我竟然分辨不出她的意图,因为我能听到她对我说的话,她好像在说:“救我!带我走!”
“救我!带我走!”她一直在重复,刚才她的嘴在开合的时候,是不是也在说这句话呢?
我浑身升腾起一种无力感,心想,你是要我带你走吗?你他妈是想带我走吧。
但此时我也冷静下来了,现在,我只余下胸口的最后的一口气了,我不能再双手挥舞挣扎了,这只不过是浪费时间,我根本不可能比一个千年老鬼力气大,我摸了摸腰后,心中大喜,就这么挣扎,我的刀还在我身上!于是我连忙抽出屠夫刀,弓下腰向着脚上的白纱,一刀砍去。我知道,屠夫刀并砍不断这样的绸缎,只是她不能碰到屠夫刀,所以在刀触及她的白纱衣的时候,她便自己缩了回去。
挣脱了束缚的我,立即开始一刻不停地往上游,我肺里已经没有任何的空气了,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水声是在我的脑海中响起来的,它占据了我的脑海,让我的思绪渐渐沉沦,我用尽了气力去游,但不能控制的,我挥舞手脚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迟钝,我的意识也慢慢地模糊,我能感受到鼻腔口中充斥的水,一直呛到我的肺管。
难受,痛苦至极。
我再游不动了,浑身都在疼,四肢、伤口、脑袋就像炸裂了一般。我再也挥不动手脚了,而水面离我仍有距离。
我从没有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这次我真的要完蛋了。
我不动了,任身体随波逐流,这般,周围的一切反倒安静下来,安静无比……除了冷,还是冷,浑身都冷,嘴上特别冷,冷到我浑身一个机灵,直打到天灵盖。
像是混沌之中忽而裂地崩天,一道清明炸裂寰宇,从我的嘴里直升入我的脑海当中,我倏忽又有意识了,那一瞬间,我在水中也出了浑身的汗,不是一颗心,是一大堆心,在狂乱地跳。
老天开眼啊!!有人他妈的给我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