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Chapter.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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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多少驱散了荒岛夜晚的寒冷和可怖，然而在烟雾氤氲里，Lilith却反而愈加觉得视野中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也包括眼前的人。他懒散闲适地坐在火边，手里拿着串着肉的木签，惯有的贵族气息与周围的环境和他正在做的事格格不入。但他的表情却清楚地告诉她他的专注认真。
她从不曾奢望过会有这样一天。但他就真切地坐在她身边，仿佛脱去了那些表层的锋芒和防备，只剩下柔软的本真。
然而她不相信他会如此坦白。她深知那有多难，那些外在的坚硬历久弥坚，几千年后已经与他本身融为一体，连那些边界的痕迹都已平整。一旦失去那些东西，他的面目反而是模糊难辨的，不是她熟识的模样。
所以下意识地，她总会对他的好意抱着怀疑甚至拒绝的态度。虽不是她的本意，却已经成为她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肩膀上他的衣服像一层黏腻的保鲜膜，让她全身紧绷。他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她不得不拼命抵抗想逃离的冲动，像是无助的游客逃离已悬在头顶的海啸。
“吃吧，”Klaus的声音猛然刺进来，截断她的自省状态，他稍稍提高声调，“吃完我们大概就可以睡觉了，上半夜谁负责？”
“我吧。”Damon淡淡说道。他果然想尽一切办法在远离Elena和Stefan。
Lilith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肉上，但他却若无其事地跟Damon讨论着轮值的事，她根本没有立场也没有机会表达什么。她对这种含义不明的温柔下意识抗拒，但同时又有些许愧疚。为一些她自己也不能分辨的有意或无意的隐瞒。
她已无法像以前那样完全信任他。这不是她的错。她想。也许Klaus也或多或少觉察到，所以这些行为都是为之前发生的一切事做的补救。可是已经晚了，信任就像精美易碎的瓷器，只能小心翼翼地呵护，一旦破碎，无论如何修复，仍然会留下密密麻麻的永久性裂痕。
如果他确信她对他的隐瞒，事情的走向将变得不可预料。她避免想象那样的情况和后果。
“放心，这是兔肉，”似乎是觉察到她的犹豫，Klaus终于转过头来，微微抬眼看着她笑道，“你不会想尝试狼肉的，相信我。”
Lilith猝不及防地得到了对于她之前看见的那些黑暗中的幽光和轮廓的确认。这个结论令她沮丧。事情在变得复杂，像是一辆在山崖上失去控制的马车，谁也无法阻止它直转而下。
“谢谢。”Lilith接了过来。她刻意避免跟对方的手指碰触，但他的手指还是碰到了她，触感微凉，激起一些微小的电流，在肌肤的表层像涟漪般扩散开去。
肉质意外地鲜嫩，似乎并没有添加任何人工佐料，味道却反而自然天成，和着香嫩的肉质和草木的清香，另有一番风味。
Lilith尽量吃得慢，因为吃饱之后自然而然地就会将休息提上日程，而她并不想那么快地回到帐篷里。越多时间停留在公共区域，显然对于她越是有利。
可是她只能拖延，完全无法逃避。Klaus只烤了她的分量，而后便闲闲地坐在火边，烟火氤氲中的他被勾勒成一个不真实的剪影。她猜这些吸血鬼们应该在觅食的时候已经吃过晚餐了，虽然那些画面她尽量避免想象细节。
直到不得不回到帐篷里休息，她仍然没有看见Elena。Stefan也没有出现。Damon的表情和落向他们帐篷的目光告诉她情况显然不太乐观，二重身吸血鬼的特性简直麻烦得不合理。
然而最终她还是不得不坐在帐篷里，旁边躺着Klaus。气氛尴尬得几近静止。
她慢慢悠悠地收拾着自己的背包，虽然那里面没有什么东西。Klaus躺在她身后的睡袋里，像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可她显然没办法把他当成婴儿或者什么别的东西。
“快点睡吧，下半夜我要起来守着，可能会吵醒你。”Klaus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但她把那当成是一个提前的道歉。
Lilith几乎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意识一片空白。背包拉链拉上的声音刺耳得吓人。她想了想，将背上Klaus的衣服拿下来，转身想还给他。
“你可以放在睡袋里当毯子用，”Klaus抬眼看她，眼睛在暧昧的昏暗里发着亮，她看见那里面带着笑意，“不用担心我，我感觉不到冷。”
那他为什么还要穿过来……Lilith有些莫名其妙地想道，意识却已经被引到了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方向，她赶紧阻止自己。
她全身僵硬地躺下来，整个人缩在睡袋里，勉为其难地抱着Klaus的外套当毯子。那是件黑色的厚外套，像Klaus一贯喜欢的休闲风格，内里镶着毛边，触感柔滑温暖。
可是她持续闻到Klaus专属的那种香味。像是麝香，有着厚重的年代感，总会勾起比如上世纪属于迷幻摇滚、种族运动或女权主义的混乱记忆，或者更远一些，十七八世纪英法贵族阶层华丽奢靡的洛可可艺术。
她无法分辨那是来自身上的衣服还是身边的他。她的心跳像是一头亟欲挣脱枷锁的困兽，每跳一次，就在她心房壁上撞出一个洞。她忐忑而隐秘地拼命控制着放缓自己的呼吸，幻想着那能不被发现。
那头困兽不是恐惧，而是带着恐惧的兴奋。她明明下意识想要远离他，却又远远不满足于现状，挣扎着谋求更多。
她无奈地闭上眼，感觉身体里有火在烧。不是滔天大火，却像文火三分，不紧不慢地缓缓熬煮，生不如死，让那些潜藏着的不安分因子都逃逸出来，钻进四肢百骸。她循着那些轨迹想弄清楚一些什么，潜意识里却又退缩着逃避。她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
在长久的黑暗里，不知道过了多少个世纪，她听得旁边Klaus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来：“睡不着？”
声音在她持续的幻觉里并不真切，像是被做了柔化处理，有着细碎如散珠的质感。
果然被发现了。她绝望地想。
“你的心跳快得不正常，”Klaus可能以为她故意装睡，继续说道，“我在这里让你不舒服么？”
“不是。”在她能拼凑出任何得体的回答之前，她的潜意识已经抢在前面替她否认了。
她的思维搁浅在泥泞的悬崖下，被热带的阳光炙烤着，海浪不能带来丝毫清凉，反而冲得她头昏脑涨。她努力想挣脱出来，至少给自己正常的社交留下一点空间。尽量他们都知道，这绝不是正常的社交。
她在这里。因为她的确能模糊听见远处的海潮，而旁边的树林似乎又传来了脚步声，那些可怖的嚎叫仍然在继续，她几乎能看见清冷月光下的锐利黑影。但她却又好像根本不在这里。她在一个由自己的心魔构建起来的结界里，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
藏在心底的一些骚动快要把她逼疯了。而这种骚动陡然间占领全境，她的全部抵抗力量溃不成军。
因为Klaus的遽然逼近。
她全身紧绷得发疼，那些被火炙烤的意念猛地达到沸点，争先恐后地涌出边缘，向周围空间散发着它的能量。
她命令着自己睁开眼睛。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五厘米。Klaus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审视而探询的意味，他的表情认真无比，那样子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像一个尽职尽责的牙科医生。
可他越是认真，她心里的骚动就越是肆虐。她讨厌他可恨而虚伪的认真。
“怎么了？”他的声音几乎低到耳语，最后一个尾音消失在温柔的流沙里。
他的气息掠过她的耳际。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感觉不到靠近他的那半边躯体。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到底是苍白还是殷红。
她命令自己开始盘算着逃跑路线，压制另外一些暧昧不明的悸动。然而在她能从那些流沙中拉出自己的理智之前，她已经看见那片危险的阴影覆盖了下来。
呼吸相闻。她紧紧咬住了下唇，用力得似乎只有那痛能提醒自己的存在。“Klaus……”她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然而惊愕陡然间截断了这一切。而后是一点点的失望。到最后，她不明所以地发现屈辱感的风暴席卷全境。
在她四肢恢复感觉的第一时间，她猛地坐起身来，却只看见帐篷的门帘空空落下。她的视线甚至来不及抓住他带起的一捧空气，罔论一片衣角。
空气里的香气仍未散尽，顽固地盘桓如幽灵。她有些恼怒地拿下身上他的衣服，将那些骚动归咎于那可恨的香味。
但额头上微微湿润而温柔的触感，如一片春雨过后零落成泥的花瓣，明晰地向她提示着那个死去的吻的残躯。
她破罐子破摔地重新躺回去，闭上眼，任思绪乱成一团错综复杂的结，无心梳理出任何一个有用的线索。她所有剩下的力气只够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垃圾通通埋葬，决定再也不去碰他们。
在她思维角落那片冷清的乱葬岗里，只竖着三个字迹清晰的墓碑。高大的大理石墓碑，朱红色的字深深刻进岩石的内里。突如其来的恼怒，深刻清晰的屈辱，以及不切实际的骚动。
它们在她上方的空气里凝成一个棱镜，不自觉地将那些感觉扭曲了形状，变换了颜色。
但她深知，令她愤怒沮丧的并不是Klaus，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对这段关系的不平衡早有了解。的确，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关系，像是互相利用，又像是惺惺相惜。他们往它的周围添加了无数枝蔓藤茎，使它看起来像是有无限可能，但她现在才发现他早已设定的规则是，在这段关系的中心什么都没有。
坦白地说，他们对彼此知之甚少。就像冰川一样，他们的大部分隐藏在水下，可以见到的不过是露出水面的、寒冷而洁白的一小部分自我。然而海平面下的才是他们的主体，是一个人的欲望、隐私和骚动，是被无法去除的人类因素——理智所颠倒的尊严。①
也许改变是有可能的吗？她不由自主地开始想。
答案是肯定的。她确信自己手中握有筹码。尽管在这之前，她其实自己都没发觉。
感谢她自我保护的自尊心。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Chapter.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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