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旋上的咏叹调》布丁杀

1、初遇

　　叶修冲进演出现场后台的时候听见了在场所有的人松一口气的声音。简易搭建的舞台上的主持人瞥见被推到等候区的叶修，总算有心情擦了擦额上的汗。前面的表演刚结束，因为前几天暴雨使得封闭了一段山路，导致许多赶场子的歌手都绕了远路。中间他已经连说带唱地垫了好几个节目，再没有人接上他只能邀请观众石头剪刀布了。
　　所以看到叶修及时到场，主持人的声音都激动起来：“接下来，欢迎我们的偶像明星，让我们一起喊出他的名字好吗！？”叶修听到台下迟疑了片刻，一半的人喊出了他的名字，另一半的人七零八落地喊了其他还未到场的歌手的名字。叶修闭了闭眼，偶像明星那么多，不能多加点形容词吗，搞成这样多尴尬。不过自己迟到理亏在先，也只有认命。拿过助理吕蒙递过来的话筒就上了台：“大家好，我是叶修，为你们带来这首《驻今往逝》。”刚才意见不统一的观众看见上台的是叶修，还是非常捧场地地爆发出了掌声和欢呼。叶修很快地将自己调整成偶像模式，开唱那首《驻今往逝》。
　　这次的表演是叶修的一个大赞助商家乡为失学儿童所举办的慈善演出。说是慈善，多少还是带着衣锦还乡把大明星都请到唱堂会的炫耀意味。叶修倒不排斥这些，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慈善总是好事。而且……叶修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虽然海陆空三栖连轴才能到这里还险些迟到，好歹也算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因为条件的限制，伴奏自然只能是伴奏带。所以叶修挑选了这首传唱度并不高但是音调平缓难度较小的歌曲。当初刚出道，年少轻狂时，还坚持要以这首反应他的一段感情经历自己创作的歌曲在新专辑里当主打，被当时的监制一口否决。而后来市场反应也说明监制的眼光果然老辣。一张专辑里5首上了排行榜，而这首歌……即使坚持在演唱会上场场都唱，下面的合唱声也比其他的歌曲小得多。所以在后面的专辑中，虽然还会放上他创作的一两首歌，但对主打这件事不再计较，一切交给唱片监制。偶像当到极致也是不错，不必那么执着什么唱作俱佳，才子歌手了吧。
　　“从何时开始，至何处终止。我的话语从未有人回应。”叶修伴着音质欠佳的和音缓缓唱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后台那双清清亮亮的眼睛。
　　唱了三首难度不高的慢歌之后又与主持人互动了5分钟，总算完成了这次的任务。带着一身汗下了舞台，吕蒙立刻递上一瓶饮料。叶修皱了皱眉：“天这么热，可不可以不喝这么甜的？”吕蒙戳了戳饮料上的商标：“你的代言，公共场合只能喝这个。”不给叶修任何抱怨的时间，吕蒙紧接着说：“4点之前我们还要赶到机场，在深圳还有歌迷见面会。”
　　“我还在晕车。”
　　“那你休息一会儿吧，不过最多只有半个小时。”
　　叶修闭了闭眼，灌下那瓶饮料。反正只有半个小时，睡是睡不着了，干脆去附近逛逛吧。接下来又是好几个小时的海陆空，偶像明星吐了可不好看。吕蒙见这里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小山村，想他出既溜不走也不没有被歌迷围追堵截的危险，也就放心地让他去了。
　　走出舞台声音的范围，叶修终于有心情呼吸一下小村庄里特有的清新空气。6月已经开始有些毒辣的阳光被厚厚的梧桐树叶遮挡着，叶修感到难得的轻松。并不是讨厌大城市，也喜欢站在舞台上的感觉。只是出道了9年，虽然成绩斐然，可这两年来的确感觉有些累了。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他，他却越来越不认识自己。本来站在舞台上被人簇拥着的满足感和新鲜感渐渐褪去，无时无刻不被人注意的压力感开始无限放大。从青春偶像到偶像巨星——叶修思忖着这称号，想着自己已经29岁的年纪，不禁觉得有些尴尬。这段时间公司积极调整他的定位，从电影的接拍到选曲的风格都尽量靠近成熟的风格。今年还给他接到了两个国际品牌的服装代言，突出的是他成熟的绅士风格。可是现在的他，依然还是“偶像”。
　　不然呢？叶修用手指摩擦着粗糙的树干，不当偶像又想做什么？
　　自己会一两门乐器，能创作一些歌曲，可是他看过许许多多比他更有才华的人淹没在这个发唱片是为了接商演接广告接电影的时代。“你不过是长得好看了一点而已。”被邀请当某次歌唱比赛的评审时被一个地下乐团的歌手这样呛声过，自己当时以：“我不是好看一点，我是非常好看。”化解了尴尬。可这样像二流女明星逞能斗狠的话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叶修眯蒙着眼睛看着树影发着呆，当年那个糊里糊涂跌跌撞撞走进演艺圈少年的形象变成了剪影。为了演艺事业而不得不分开的那个她的形象也模糊了起来。
　　虽然现在他是出现在哪里都会被尖叫包围的男人。可是16岁之前的他瘦小、内向，其貌不扬。直到上了高中遇见了她，忽然就像生日蛋糕附送的那种蜡烛，点火开花，个子蹭蹭地窜，五官立体地变。外表的变化给了他信心，也假模假式地去学了吉他和钢琴，还写了几首情歌，在同学起哄的氛围下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然后，整个高中就是个梦。如果说现在的叶修还能写出几首歌，靠的全是那时的回忆。大学读了一年就被发掘进了演艺圈，课业与工作并行已经让他疲惫不堪。而她，自然也就渐行渐远。
　　分手的那天她说的一句话让他介怀至今：“你喜欢我，可是我好像从不了解真正的你。”
　　三年的时间，只得到这样的评价。想到这里，叶修灌了一口他代言的甜腻饮料皱了眉。
　　父亲与母亲因为性格和理想的不同，很早地分开了。两个人在一起时相敬如宾，分手也分得彬彬有礼。他们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9岁的他连哭闹都没有。面对“你想跟谁，我们尊重你的意见。”这样的问题，他没选择他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选择了奶奶。后来爸爸去了德国做他的自由摄影师，妈妈去了云南追寻他的舞蹈梦，他到现在都想不通，那时才9岁的他是怎样做出这个不妨碍任何人自由的正确选择。从那次之后，他似乎就找到了与人相处的最佳模式。用媒体形容他的话就是，温和有礼的偶像距离。
　　他一直用这种偶像剧里自如地应对一切，却无法应付那天分手时她哭的稀里哗啦时说的那句话。而自己当时居然也没说出一句话，只是在很久之后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写出了那首《驻今往逝》。如今她早已觅得幸福。再见她时感觉已是昔日好友，而叶修也再没好意思开口问过当初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她之后，就是演艺圈的纷扰烦乱。绯闻女友，刻意的，对方借机炒作或是公司宣传。不刻意的，媒体断章取义，看图说话。看着媒体把自己塑造得仿佛另一个人格分裂出去的自己，渐渐分不清那些仰慕自己的眼光带着的真实意义，心动的感觉也就磨没了。被采访时被无数次问起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类型，自己几次胡编乱造前后矛盾。后来就被公司统一成标准模式的回答：长发，孝顺，温柔，能与自己性格互补。
　　不远处的水塘大约是有条大鱼翻身窜出水面，带来一片涟漪和咕噜的水声。被打断了思绪的叶修看了看表，离吕蒙给出的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就想着该往回走了。才踏出一步，踩到落叶发出的咯吱声居然带出了一串细线牵丝般的声音。那声音顺着从树叶缝隙中透出的阳光攀爬，透透亮亮，轻轻悠悠地就在林子里穿梭开来，和着嗍嗍低语的树叶摩擦，直绕心间。
　　这是......小提琴？虽然没学过小提琴，但专辑里曾经有收录有小提琴伴奏的歌曲，演唱会也有多次合作。所以叶修不仅很快判断那旋律是小提琴的声音，还判断出能拉出这样音色的小提琴和演奏人的水平都很高。接下去的事情，则更让他惊讶，那旋律明明就是他的那首《驻今往逝》。
　　带着讶异循着声音而去，乐曲声不断，越听叶修的惊诧就越大。整首曲子是他的没错，可是在乐曲的小节之间，某几个音调却做了改动。做了细微调整改动的《驻今往逝》赫然丰富灵动了起来。原曲淡薄冷静的哀愁在小提琴的旋律中的情绪变得饱满却克制。本在脑中已经模糊的分手那天的情景，在旋律中渐渐清晰地浮凸出来。再不是平静地追忆过往的恋人，而是，有太多没有说的话想与你说的意味。
　　渐渐靠近那琴声的来源，琴声已经又回到了第一段的循环，叶修的心也越跳越快。这一段与第一次拉的又不一样，不止是小节之间急缓以及几个音调的不同，而是在曲谱之间偶然加进几个音符，节奏也整体加快。演奏出的感情变得直接而澎湃，又被小提琴的音色控制在哀婉和细致中。那声声的琴音每一下都奏在自己的心尖。
　　那才是他当时他想写这首歌的初衷：痛得清楚却无处诉说的宣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几次修改之后，变成了现在的淡淡别离与遗憾的《驻今往逝》。而此刻这小提琴声一下子打开了他硬生生加上的那道闸，将那许多叶修害怕的浓烈情绪释放了出来。
　　绕过了一棵粗大的梧桐树干，叶修终于见到了释放着琴音的那人。6月的阳光给了他一圈光晕，只能看见一个清伶瘦削的侧影。是一个年轻人，低垂着双眼，穿着略大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手臂的开合之间奏出那首完全不一样的《驻今往逝》。就在叶修看着他发呆的时候小提琴忽然拉出一段密集的和弦，将曲子的感情推到了顶点。而此时的叶修也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脚下不觉用力，踩碎的枯叶声一下子打断了那个本倾心演奏着的人。
　　拉琴的人被惊得回头，阳光瞬间被抛到他身后退去，容貌一下子清楚起来。是一张与身形相配的白皙清瘦且年轻的面孔，不立体但搭配适宜的五官。让叶修一下子注意到的是他那双亮亮的眼睛，那是他多少年未曾见过的清透的眼睛。
　　那人也看清了叶修，瞬间居然手足无措。举着小提琴的弓放下去不是，继续拉也不是，呈一个拉开在半空中的怪异姿势，对着叶修只会脸红。
　　“是我的歌？”还是叶修先开了口。到底是在演艺圈那么久的人，做出温和的笑，再故作轻松地单手插进裤兜，这样应该能让两个人都放松一些。
　　小提琴手刻意避开了视线，挣扎了一会儿才将琴和弓放回了身侧。本想学着叶修的样子将手插进裤兜，插了半天才发现因为手里拿着弓而无法做到。只好紧紧握着弓，半天才回答到：“嗯，刚才听你唱觉得很好听，所以就想拉一下试试。”
　　刚刚还被他的动作惹得有点想笑的叶修忽然被他的回答弄得心生感动。演艺圈的夸奖和贬低多半都是台面上的话，而刚刚听他这样的演奏之后再被这样真诚地肯定，让叶修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各避着对方的视线呆立了好一会儿，叶修才将手从裤袋中抽出，用了一个长长的“嗯——”做过度，半天才接下去说：“可是，你演奏的似乎和我唱的有些不一样。”
　　小提琴手终于抬起眼望向叶修，与害羞的表情不同，小提琴手的目光直接而诚挚的。面对这样的目光，叶修就像初次听到他的琴音一般加快了心跳。赶紧加强了笑容用来掩饰。
　　叶修专业的表情发挥了作用，小提琴手的目光探寻到了他说那句话的情绪不是怪他不问自取的生气，于是也轻松了起来，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因为只听过一遍，所以有些地方可能记不太清了。”小提琴手说话缓慢而温和，露出的笑容带着一丝天真的孩子气。在演艺圈早已看惯各种帅哥美女的叶修此刻对着他却懵懵地发起呆来，于是两人又陷入了好不容易走出的尴尬里。
　　沉默而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一分多钟，大概连一边的树木都看不下去，忽然落下了一段枯枝，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小提琴手的肩上。叶修的“小心”二子才来得及出来一半，被惊到的小提琴手差点落下了手边的琴。
　　“呃......是枯枝，吓我一跳。我以为真的有树精呢。”本该是一句很冷的玩笑话，小提琴手说的却是十足的认真。惹得叶修笑出声来：“说不定是在气你手上的小提琴是用他们的同胞做的呢。”小提琴手愣了一下，看了看手里的琴，低头笑了起来，那是听懂了叶修冷笑话的意思。
　　趁着气氛缓解的机会，叶修继续说道：“你刚才说你演奏的和原曲不同是因为不熟歌曲拉错。可是主旋律的音完全都没有漏，只是调整了快慢，延长和缩短了一些小节调整了结构，然后还增加了一些音不是吗？”
　　小提琴手抬头看着叶修有些惊讶，然后握着弓的手紧张得微微提高：“啊，是的，刚才我没说实话，我按照自己的意思擅自改动了，对不起.......”
　　叶修赶紧解释：“我不是说你改动得不好。我觉得你演奏的版本太好了，甚至......甚至超过了原版。”
　　“啊，不，不是这样的。”小提琴手慌忙地挥了一下弓：“这首歌真的很好听，写歌的人很有才华而且感情很丰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好像，又想诉说什么又不愿意让别人真的了解他的心。”
　　说完这些话的下一秒，小提琴手眼中的那个人，之前脸上一直保持的让人心情舒适的笑容瞬间褪去了。就好像他把他的那首歌随意地做了修改，将曲子的淡薄感颠覆了一般。
　　“叶修！”吕蒙忽然创进了这两人的世界，满头大汗地拉着呆立在一边的叶修说：“不是说好半个小时的吗？车都要出发了，你还在这儿干什么？我们还要赶深圳的通告啊。”边说边拽着叶修往外走。
　　“啊，你......”被拉出几步的叶修忽然回过神来，从吕蒙的手李挣脱出来，再想和小提琴手说点什么，却看见那个小提琴手逃跑似的往反方向跑去。
　　“等一下！！”叶修追出两步，立刻又被吕蒙拖住：“干什么？快迟到了。”接着望向那个已经逃远的小提琴手疑惑地问：“他是谁啊？”
　　他是谁？那也是他想知道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