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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要娶你做老婆,你可愿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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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没有亲朋好友的道贺声,房里也没有成堆的伴娘,只有一个姑婶们请来的镇上拙劣的发廊化妆师,正随意地摆弄着苏欢的头发。苏欢知道,村里的姑娘嫁人的时候,全村的适龄女孩子都会被邀请去做陪房伴娘,然后还有两个跟新娘要好的做真正的伴娘,和接亲的队伍一起去男方家。这是村里长久以来的习俗。而此时,自己的房里,一个陪房的伴娘都没有,更没有人会陪她到男方家里。
长而乌黑的直发正被那化妆师草草地盘在脑后,纯白的纱披风插在发髻里,垂至腰下。脸上不那么精致的淡妆,还是掩饰不住她那美丽的容颜。不知被租用过多少次的婚纱,此时正套在她娇小的身躯上 。以前,她对自己说,以后自己结婚了,绝不像村里的其他女孩子一样,穿租来的别人穿过许多次了的婚纱。然而现在,她还是逃脱不掉村里女孩子的命运。
农历二月初十,苏家唯一的女儿苏欢的大喜之日。虽说是苏家,然而村里人人都姓苏,只是苏欢家本是苏家村最殷实的一户人家。虽是大喜之日,却是苏欢最凄惨的光景。此时的苏欢,脸上没有喜庆幸福的表情,只是个没有了任何思想,也不想做任何抗争了的待嫁女子。
原本,苏欢一家是村里最殷实的人家,父母靠着承包土地种植西瓜攒了丰厚的家底,盖起了小洋楼。而家里只得苏欢一个女儿,自当是当作掌上明珠养着。父母恩爱,小时候父亲常常抱着苏欢跟她说与母亲相亲结婚的故事。父亲说,与母亲见面的第一天,母亲就狠狠地捉弄了他一回,但却让他从此深深地爱上了母亲。村里人人都是靠相亲结婚的,虽没有感情基础,但还是凑合着过了一辈子。父亲母亲也是靠村媒介绍认识,然后很快就结婚生子。但是父亲很爱母亲,因为母亲跟以前的苏欢一样,是个欢快的人,况且,苏欢本就是承袭了母亲姣好的容颜。
而苏欢,虽生长在农家,却从未做过农活。从小就聪明伶俐,顺利地上完初中,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如果不是家里出事,大半年前已在奋战高考,而以她优异的成绩,现在估计亦如她的同学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象牙塔里。
只是现在,她结婚了,父母却不在了,往日充满笑声的小洋楼里现在显得多么的凄凉。不知从何时起,父亲就跟着村里其他的男人染上了赌习,嗜赌如命,把原本殷实的家底输了个精光。在一次派出所捉赌的过程中,父亲跑上家后的山上,不幸掉入深崖摔死了。而她那个一直贤惠淑良的母亲,在父亲出事之后,逼她退了学,还让村里的媒婆做媒,把她嫁给了一个她从不认识的男人,以赚取一笔丰厚的聘礼,然后携着聘礼跑了,甚至连她的婚礼都不愿参加。昨天还在和自己喜欢的人相约着要一起考X大,那个校园里都能看见海的大学,今天却不得不面对父母的背叛,不得不向命运低头,不得不嫁给她不认识的男人。此刻她才清醒,一直以来父母的恩爱都是装给她看的,一直以来的家庭和睦都不过是不想影响她的学习而伪装的。父母是早就这样子了的,不然也不至于把家败得这么彻底,母亲也不会这么狠心地把她卖给了别人然后决绝地离开。只是自己一直在外读书,却全然不知这样虚伪掩盖下面的真实。
所谓树倒猢狲散,以前还有许多亲戚来家里串门的,现在连叔伯婶子们都不愿意养她,供她继续读书。他们只盼着苏欢嫁了出去,是不愿再回这个家了,他们好霸了她这栋小洋楼,不知被多少人羡慕了的小洋楼。苏欢也深知这些人情世故,自从父亲出事以来,她就饱尝了世态炎凉,也接受了这样的现实。母亲也算好,就算走了,不要她了,也给她安排好了下半辈子。
不想就这样子嫁了人又能怎样?她能怎样?昨天还如天使般美好,现今却成了个没人要的孤儿!幸得还有不嫌弃她家光景的人家肯娶了她,就算做一辈子的农妇也只能认了。
下午三点才听到外面的热闹声,原是新郎来接亲了。按苏家村的习俗,女孩子出嫁都是这样子,差不多三点钟新郎官就会来接亲,也不是马上就接走,而是先在女方家吃了一餐,然后新郎官分发喜糖给女方的亲戚们和那些陪房的伴娘们,等到大概四点钟才会接新娘回家,然后五点吉时才拜堂成亲。以前村里的女孩子结婚的时候,苏欢也去做过她们的陪房伴娘,也大概知道这村里结婚的流程。只是人家结婚的时候,办得热热闹闹的,人人都是喜庆兴奋的,只为了向村里人告示说,我结婚了。而现在,没有一个陪房伴娘,没有亲戚朋友,甚至没有父母来拜别,直到这一刻,苏欢才彻底地明白,她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眼泪也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个不停。
父亲出事以及母亲出走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因为她不相信原本幸福的家怎么就没有了,她不相信原本慈善儒雅的父亲怎么会和村里的其他男人一样染上赌习,她不相信原本宠她爱她的母亲怎么会把她卖了,拿钱离家出走了。她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来认清了这个事实,然后接受了这个事实。
给她化妆的那个化妆师也晓得他们家发生的事,对于她哭花的脸也无可奈何,只得好言相劝她。她说:“你看,你嫁了过去也是好的,毕竟对方家里也不错,这样你至少不用下半辈子愁生计了,你的叔伯婶子们也养不起你,供不起你呀。别哭了呀,一会就要到吉时出门了。”于是又给她化了一遍脸上的妆。
是啊,母亲给自己安排了一条多好的出路啊。村里的女孩子从没有一个像她这样子念了这么多书,从来都是草草读了小学就外出打工,然后过个几年由人介绍,嫁了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或者同是外出的打工仔。自己算是念了最多书的村里人的,也没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干过什么农活,自己是不是该感谢父母曾给过自己的这一切?只是对于这些年来的欺骗与背叛,苏欢想,她当作从来没有过父母!
虽才三点钟,但是她们家没有办酒席,也没有亲戚朋友来,只是几个叔婶操持着,所以也不用等到四点钟才出门。新郎官没来多久,婶婶就走进房来带她出去,转了几圈放在堂屋正中央的神桌,算是跟这个家拜别了。按村里的习惯,在女方家的时候新郎是不能见新娘的,所以苏欢在租来的花车上是见不到新郎官的。
花车开不到半个钟就到新郎官家里了,不同于苏欢家里的凄凉,新郎官家里真是热闹非凡,酒席整整摆了五十多桌,唢呐声在花车到达的时候欢快地响了起来,苏欢心里竟有了些些的紧张。吉时还未到,她还不能下车拜堂,所以只能坐在花车里呆呆地看着外面忙碌的人。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夫家了,这些人就是以后她要应付的人情了。化妆师说得没有错,新郎官的家里也算不错的,一栋三层的小洋楼,楼前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里面种了些许常见的花草。也是,在农村这样的地方,哪来奇珍异品。苏欢也是个爱花的人,以前去城里的植物园的时候,她就只是看花而已。
五点吉时一到,苏欢就被一个女人带下了车,另一边还有一个较年轻的女子为她撑着半开的红伞,被安排坐在了大门前的一个凳子上,这也是当地农村婚礼的习俗。苏欢被喝喜酒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个个都想看看新娘长得漂不漂亮。以前隔壁家哥哥娶媳妇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子伸长了脖子看坐在门前凳子上的新嫂子,此时被这么多人看着,苏欢脸上竟不知不觉红了起来,多少是个脸皮薄的孩子呢。况且旁边还很多人不住地赞叹新娘子的漂亮,一些人更是拿着手机不停地拍照。
苏欢被人这么看着感到很不舒服,可是偏偏新娘子又不能说话,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正当她尴尬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隐不住笑意的低沉的嗓音说道:“大家都别看了,我们家的新娘子要不好意思了。”
接着苏欢就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打着红色领带的男人向她走了过来。修长的身材,因为是农民的缘故更显精实,刀削的五官,健康的肤色,脸上尽是隐不住的意气风发的模样。
围观的人们并没有因为新郎官的话而散去,反而纷纷调侃起来。“陈琪啊,你可真是有福啊,新娘子这么漂亮。新娘家还有姐妹么?介绍个给我们家阿成啊!”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农妇,旁边站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估计就是她口中的阿成。而此时的阿成,显然是个老实巴交的小伙子,憋红了被太阳晒黑了的脸,憨厚地笑了笑。
众人听那中年妇女这么一说,都纷纷嚷嚷了起来,苏欢的脸憋得更红了。新郎官陈琪哈哈一笑,并不理会众人的调侃,径直走向苏欢。
苏欢从没想过他的模样是这样子。一个月前,他跟村里的一个媒婆出现在苏欢的家里,母亲告诉她说这是来跟她相亲的男人。虽说已过了大半年,但是苏欢当时还沉浸在家庭变故的悲痛中,变得麻木没有精神,对于母亲要嫁了她的目的置之不理。当时苏欢躺在床上,长久以来的夜不能寝食不知味的生活让她变得瘦骨嶙峋,陈琪走进来定定地看了她良久,然后对她说:“我想娶你做我老婆,你可愿意?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苏欢淡淡地看了他一样,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母亲突然离家出走。母亲走后,陈琪就天天来她家里,给她做饭,直到确定她吃完饭了才回去。
不是没有感动,这半个多月来天天的相伴。之前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一直照顾着自己的男人,今天突然看着他西装笔挺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苏欢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又想起了学校里那个相约一起考X大的眉清目秀的少年,程宇飞。自从自己退学以来,他从没有来看过自己,没有过问过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当她回学校想跟他诉说自己的遭遇的时候,她远远地就看见了他的身边已有另一个女孩子,他俯身对她说着什么,她巧笑嫣然。或许,他们也在相约着一起考某个大学了。当天苏欢没有回家,而是在学校附近的大排档里喝了整整一打的啤酒,喝到不省人事。苏欢的酒量本来就不好,平时喝个两三罐就歇菜了。她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回家的,而且回家之后她连续高烧了好几天,母亲也没告诉她是谁送她回家的,因为自从父亲出事以后,母亲就再也没跟她说过话,就像个死了的人一般。
陈琪看到了苏欢眉间的黯然,看到了她低下头泫然欲泣的样子,他快速地走过去,携了她的手,走向屋里准备拜堂的地方。苏欢把思绪拉回,感激地看了陈琪一眼,她想,以后就跟他一起生活吧,不过是跟村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早早地嫁做他人妇罢了,所有的过往就当做了一场噩梦。
喜堂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东西,紫色的糯米饭,鸡鸭鱼肉,糖果,还有一个硕大的猪头是用来第二天给媒婆的。神台上,红烛、檀香高立,但是没有点着,一切都跟自己以前看到的一样。先是主持典礼的老人说了一些喜结连理早生贵子之类的话。苏欢一句都没听进去,因为她正死死地盯着放在桌上的两个酒杯子。苏欢清楚地知道,那是一会用来喝交杯酒的。她以前就看过别的新郎新娘要这样子喝酒,当时她还在想,她以后死都不要这样结婚,因为她一沾白酒就会晕。小时候父亲拿她来开玩笑,说要训练她的酒量,给她灌了一勺的白酒,她就直接晕了过去。
主持人说完一通话之后就高唱了句“一鞠躬”,苏欢就被旁边的喜婆摁着脑袋拜了下去。农村里人家拜堂的时候旁边都会有一个喜婆,因为那些新娘子为了显示自己的矜持,让人觉得自己是有多不愿意嫁到新郎家里,往往都是不愿意主动拜堂的,所以就需要一个喜婆来帮忙。接着主持人又说了些什么感谢父母生养的话,然后是新郎的舅舅们点神台上的红烛和檀香。接下来就到足以让苏欢惊惧的喝交杯酒环节了。也不是真正的交杯,都是各喝各的,新郎是自己主动喝的,而新娘就是要靠旁边的喜婆灌下去了。陈琪爽快地喝完之后,喜婆就把属于苏欢的那半杯酒端到她面前,正准备给她灌下去,就看到了她惊恐发白的小脸蛋。喜婆犹豫了一下还是摁住苏欢的脑袋把酒生生地给她灌下去了,苏欢也就没有意外地直接晕了过去。
在苏欢快倒地的时候,陈琪及时地发现了问题,一把揽住她的腰肢,忙着掐她的人中,苏欢还是不省人事的样子。陈琪不知道苏欢还有这个命门,要是知道了他就该偷偷地把白酒换成白开水了。陈琪无奈地笑了一下,对众人说道:“新娘子看来是不胜酒力啊。”于是抄起苏欢就往二楼的新房走去,留下不知所以的众人。还有这么奇怪的新娘子!
红木做成的房门,铺了木质地板,高大的衣橱,柔软的大床,暖色的被子,紫色的床罩,站在窗边就可以看见外面远处绿油油的稻田和正在低头吃草的牛羊,这是苏欢和陈琪的新房。苏欢从没有跟陈琪讨论过新房的布置,而这房间却是苏欢最喜欢的格调,只是她还没得看过就晕了进来。
陈琪把苏欢放在床上,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原来瘦得不成样子的她在陈琪近半个月的悉心调理下已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刚刚被灌的白酒使她原本苍白无色的脸蛋渐渐变得红润。陈琪轻轻地抚上她的小脸颊,喃喃自语道:“我终于把你娶回家了!你知道吗,我以前就说过要娶你回家的。你肯定不记得我了,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跟妈妈去舅舅家,看到小小的一个小女孩在舅舅家附近哭得那么伤心,我就上去问她怎么哭了?那小女孩楚楚可怜地跟我说她迷路了。她说,大哥哥你能不能背我回家?我脚疼。我当时又不知道她家在哪里,她就胡乱给我指了个方向,让我背着她走了很久很久,后来遇到村里人问才知道她的家,可是到她家之后我才发现她家就在舅舅家斜对面。她从我的背上跳下来,抹了一把眼泪,欢快地说,妈妈说对面叔叔家来了个聪明的大哥哥,学习很厉害,我不服气,就要捉弄你一回。嘻嘻,大哥哥一点都不聪明,是个大笨蛋。说完就眉开眼笑地蹦蹦跳跳跑回家了。我当时气得不行啊,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给整了,就发誓以后遇着她就狠狠地揍她一顿。可是后来我再遇着她的时候,她已经念初中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当时我就想以后娶她回家做老婆再揍她好了。苏欢,你说我是不是该把你娶回家狠狠地揍你一顿?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能再像以前一样欢乐呢。”说完,陈琪在苏欢额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掩好被子,下楼招呼宾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