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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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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雷电倏然狠劈下来,将路边一棵歪脖病树生生截成两段,一个焦味顿时升腾上去,混进了炮火味里,然后融进肺中,像是药剂,让人从内里滚热起来。
“吼——!”吵杂粗犷的呼喊声是从无忌营传出来的,抬眼看去,不远处狼牙兵如同出巢的蜚蠊,从这里到山的那头满满都是,乍一看令人头皮发麻。
弓箭手躲在后方,伏在山丘顶上,搭弓拉箭,一双双眼睛如同毒蛇死死盯着我。
呼声震天,杂乱得叫人听得头晕,盖过了所有声音,仿若变成了整个长安的背景声。如此呼声下,连集中精力都显得困难起来。
“轰!”又是一声炸雷,这一次,把我炸醒了。
我突然想起我师傅。
我师傅自幼沉默少言,初学四季剑法时木讷至极。后独居剑冢,手中持剑静观寒暑枯荣,日日抱剑看花,不施一式。直到第三次名剑大会上战败明教法王,江湖才惊觉世上又多一大家。
枫华谷之战后,他深感天下风云变幻,为求不让藏剑为乱世激流波及,决意闭关,以增自保之力,待出关却是双目皆盲。
我曾旁敲侧击询问其故,均不答,言曰:以心为剑,是为藏剑。
昔日我不能参悟其中道理,待阅历渐长,才谙其道。有道是,目不视,心自觉。剑在手,亦存心。风携雨过声还留,持剑由感自在胸,淡看风云,笑听雷霆,辉同日月,道为中庸。不知梦僧今何在,犹见灵虎跑翠岩。瑞云深处碧玲珑,吴山斜出锦屏风!
轻剑,问水心诀惊鸿藏锋。
重剑,山居无锋大巧不工!
我均匀了呼吸,持剑闭目,耳畔的叫喊从杂乱的一整块变成了整齐干净的个体,我能从它们知道其主人的位置,更能在危险到来之际避开。
山上的狼牙兵很快冲了下来,就如同海浪那般席卷。一道极快的破风之声从左侧向我袭来,我闻声辨位,侧身躲过那刀,脑后扎起的长发被削去一小撮。我遂将内力运到左手指尖,抬手拈指一弹。那狼牙贼人刀锋一转,仿佛不受控制直戳向身边一人,那人来不及躲闪,肚子上被撕开了一大口子,鲜血喷涌到旁人,他们没有对同类的悲悯,只有见了血后诡异的兴奋。
我握剑的手不自觉用上了极大的气力,连指节都微微发了白。我不怕这些宵小之辈,更不会输与他们,可若他们不断使用车轮战,我也难以应对。虽能感不妙,但也已无他法,我提剑一跃,冲入人群施梦泉虎跑于贼人之间。
梦泉虎跑乃藏剑独门内功,其神奇之处便是可让藏剑弟子体内剑气猛增。
剑气盈满后,便可换轻剑为重剑!
就在我换剑之时,一根满是铁钉的狼牙棒砸在我靴前,却因用力过猛扎进地里一时间拔不出,那狼牙贼面目狰狞,低吼着用着劲儿。“哼!”我趁机用重剑猛击地面,借力踩上那贼人肩头,踢其下颚同时向后翻跃。落地一刻倏然鹤归孤山再入人群,剑气霎时如同有实质般涤荡开来,使得周遭敌人纷纷头晕耳鸣。
“哈——!”一道极重的力气带着金属撞击的剧烈声压在我的背上,我收回重剑立即翻身移开数步。堪堪站定我便举目寻刚刚那人,那是一个彪形大汉,持一双铁锤,有力拔山河之力!我心中大骇:若我刚刚不小心谨慎些而只顾眼前这些小兵的话,可能就已着了此人的道!
那人一击之后便没了声音,我不断抵挡着狼牙贼的攻击,同时用余光寻找他,竟再没找到。
“呵!”我最后一次换剑,被击退五步,直直撞在了成堆的狼牙尸体上,喉咙一甜,一股灼热的液体翻腾上来,我紧咬住牙,硬是将一口血咽了回去。那时,天已不同于白日的阴沉,而是变成青墨色,乌云还未散开,看起来还会有场大雨,但清朗月光还是努力地从云层里融进来,如此照着,地上成堆的尸首却愈显可怖。
我必须用重剑支着身子才能不倒下,整整一日,他们不断不断涌过来,像是杀不尽那般,现在我终于殚精竭力,他们都停下了,站在十步开外看着我,看着一只困兽。
可我不能倒下,叶城看着我,天策将士看着我,我绝不能倒。
“啪啪啪。”几道掌声从狼牙贼群后传来,很快他们分开一条道,中间缓缓踱出一人。我见过他,就是那时重击我之人!
他并没有走近,也是站在几步开外,先是不断打量我,我能看见他在笑,嘲弄地笑,即便是整张脸的胡子也遮不住。
他说:“听闻中原大陆有一门派善铸神兵,此门派皆着黄衣金冠,所出大家皆是武功举世无二,个个有万夫不敌之勇。如今看来,骁勇倒是不错,但万夫不敌倒是言过其实,传言终究是传言。”
我艰难地往前挪了挪身子,直起腰撑着重剑,让整个人靠在重剑之上,夜风吹拂下嘴角微微发凉,我抚了抚,又将血沫捻掉,冷笑一声:“我听闻蛮夷之地出恶狗,黑毛须熊狮背,见虎则吠,见人则咬。如今看来当真如是,传言倒是真。”
“你!”此话一出,旁边的贼人一个个怒目圆睁,提着刀要冲过来,那人倒丝毫不气,他挡住他们,黑胡子上下动了几动,依旧淡定道:“中原江湖豪杰当真都不怕死。”说着他指了指远处被我挪到路边的叶城的尸首,“看衣着那也是你门中之人吧,他死得连我都有些佩服。”
我笑道:“藏剑之人各个如此,不像尔等宵小。”
“哼。”他朝我冷冷一哼,声音像是掉进冰潭中的碎石,“当真这样,那我就送你一程吧。”
他大手一挥,将左边一狼牙贼手中长刀夺过,笃定向我走来。
我深深吸了口气,浑身的伤口都被扯得撕心裂肺得疼,进到肺里的鲜血在那一呼吸的时候像是一把小刀,从体内割裂着我。
我脚下便是一具狼牙贼的尸体,我已无力再战,但至少死得不怨,我压着疼痛大笑起来:“今日死在这里也算是为国捐躯,看这一地恶狗!不说上千,也有白来!老子也赚够本了!到了下面真该好生炫耀一番!哈哈哈!”
他像是被我惹怒,步子愈发跨得大,抬刀作势就要砍下来。我向后一撤,用尽最后的气力持起轻剑剑锋指向他:“遇敌而退!不敌而弃!妄为大唐之民,妄作藏剑之人!”
“那就教我看看藏剑之人如何敌如何不弃!”他大喝一声,杀意更浓,挥舞着长刀直袭我面门。
我用尽全力接下了那如山岳压顶一击,此次再抑制不住,一口鲜血破口而出,脑袋嗡的一声,目光所及之处开始变得一片模糊……我想我在这世上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应该就是此刻他眼中的杀意了。
“咴——咴咴——!”
我一怔!原本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战马嘶鸣声如响雷,一声紧接着一声,在长蛇谷那端萧萧不绝。
所有人瞬时扭头看去,印着殷红图腾的墨黑锦旗猎猎,天渐沉,云更低,九霄雷动啸如虎,染血红装战八方!不是天策东都狼又是何人?!
“杀!”为首之人一声号令,策马迎来,就像那夜他离开的时候,银枪印月色,流光溢彩。
“哗——”像是感知了即将到来的恶战,苍穹竟无半点预示,大雨滂沱,如从天际倾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