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0》妄起无明

82、第八十二章

　　林亦然又补充一句，“要是不让我去，我现在就喊一嗓子——新郎是我的。”

　　婚礼开始了。
　　林亦然被安排在一个很不显眼的角落离。
　　音乐响起，陆悦明牵着新娘缓缓走进，在舞台中央站定，主持人一会儿调侃一会儿煽情。讲究如陆悦明也没能摆脱一场中国式不土不洋的俗套婚礼。听说风格是周兴国定的，细节是周馨雅按照爷爷的喜好精心安排的。
　　陆悦明早就看见了目不转睛望着自己的林亦然，他回望过去的目光冰冷看不出半点感情色彩。
　　不知道是不是两天没睡觉的原因，林亦然眼睛火辣辣的疼，嗓子里也像塞了棉花呼吸不畅。可他掩饰得很好，身边没人看得出什么异样。毕竟，心碎只是一种比喻。

　　林亦然看着车窗外一动不动，车门被打开，有人上车了。
　　车门又被关上，林亦然依旧看着窗外。
　　“不是让你不要进去吗？”陆悦明的声音哑哑的，很平静。
　　“我没打算破坏你的婚礼。”林亦然不回头，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很正常。
　　“我不是怕你破坏婚礼。我是怕……”
　　“什么？”
　　“怕看见你，毁了我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
　　“是吗？那祝贺你，坚持到了最后。”
　　陆悦明看着林亦然的后脑勺，“不打算破坏婚礼，你为什么要来？”
　　“开始是想在婚礼前找到你，希望你改变主意。可是到了这里，我自己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
　　“你做的对。不该为了我舍弃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对我已经够好了，我知足了。不如你放我走吧。”
　　“放你走？”
　　“嗯，别再管我了，让我走吧，按照自己的想法过完剩下的几年。”
　　“不行。”
　　“为什么？”林亦然突然生气了，猛地转回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喜欢我什么？！凭什么我的一切都要替我安排？！”
　　陆悦明吃惊地看着林亦然，“你怎么……”
　　此刻的林亦然面白如纸，满眼血丝，眼窝深陷，眼圈漆黑。不过在他眼里，陆悦明也没好多少，削瘦许多不说，脸色同样憔悴晦暗。
　　“我三十几个小时没睡觉了。”
　　“为什么不睡觉？”
　　“我怕……”眼角一阵温润，林亦然觉得眼睛终于不再火烧火燎地疼，“我怕睡着再醒来……就不记得要回来找你了。”
　　陆悦明看着一瞬间泪流满面的林亦然，抿紧嘴唇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抬手用拇指给他擦了下鼻涕，“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别说什么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我从小到大经历的事……怎么说呢？反正肯定跟其他的孩子不一样就是了。然后在我没醒过来的那段时间，每天听你在我耳边念叨鸡毛蒜皮的琐事。我就很纳闷儿：怎么会有人可以活的这么无聊却还总是很开心？后来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你穿着宽宽大大的病号服站在我面前，头发乱得像鸡窝，嘴唇干燥剥皮，身上还有牛奶渍，最主要的是你惊叹我能说话时的二逼表情。我当时就想：这货太蠢了，千万不能放走让他去祸害别人。”
　　“你才蠢。”林亦然嘟囔一句，自己抹掉了眼泪。
　　陆悦明抓住林亦然的手声音难得的温柔，“亦然，听话，我已经安排好了人带你回去。相信我，一定不会让你的病再恶化下去。”

　　一个多小时，陆悦明和易然一句嘴也没插，生怕打断林亦然说着说着他会再忘了什么。但说到这里他自己停住不吭声了。
　　陆悦明和易然互相看看，“呃……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坚持不住睡着了。醒来就在这里了。”
　　易然挠挠头，“嗯……你的意思是，你俩说着说着你就睡着了？”
　　林亦然也挠头，“嗯……不是。”
　　“那是……他离开你睡着了？你去找弗雷德了吗？你就没问问他打算怎么不让你的病情恶化？”
　　“我本来是想慢慢问他，也给弗雷德语音留了言的。可是……那个……太累了，一下子就睡着了。”
　　“太累了？”易然更不明白了。
　　陆悦明碰他一下，“别问了，你个二百五。”
　　易然皱着眉头想一想，恍然大悟般一瞪眼，“哦——你们去滚床了！”
　　陆悦明赶紧岔开话题，“那这么说你在被冷冻之前没有见到弗雷德？”
　　林亦然摇头，“没有。”
　　“他没有得到那个密码？”
　　“没有。”
　　“那你现在能把它背给我吗？”
　　林亦然看着陆悦明，“真是不敢相信：你居然不是‘他’。”
　　陆悦明看看易然，“我也不敢相信：竟然两次都喜欢上同样的二货。”
　　易然白陆悦明一眼，“把你那个古董本子和笔拿出来。”
　　“干嘛？”
　　“拿出来啊。”

　　易然把从研究所逃出来之前郑光程告诉他的一堆数字和字母写到了本子的最后一页，递给林亦然，“给，你看看跟你背的密码是不是一样。”
　　林亦然看一眼本子瞪大眼睛，“一模一样！”

　　易然有点儿郁闷：郑光程那个老狐狸，就认准了要把这麻烦丢给“我”吗？
　　“看来喜好怪异的不止你一个人啊。”易然合上本子还给陆悦明。
　　“这就是所谓的历史无法改变吧。”陆悦明收好本子，“可我想不明白。就算是陆悦明……不，不对，就算是我……也不对。是另一个时空里的我，有那么傻，听了那个美国医生的话，真的把你送去冷冻了。那弗雷德又是怎么成为冷冻人体的呢？你又为什么会在他手里？”
　　林亦然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记起了所有自己经历过的事，“哦——我想起来了，刚把我弄醒的时候，他说来着。”

　　郑光程在陆悦明结婚后不久就过世了。弗雷德按照语音信箱里林亦然留下的时间地点去等了很久。什么也没有等到他自然就去仔细查了林亦然的事。那个时候林亦然已经被陆悦明送去冷冻，而且在冷冻之前什么都不记得了。
　　几经权衡，弗雷德决定孤注一掷。他用手上所有能用的钱和关系，买通林亦然所在的冷冻中心的人，用空冷冻舱调换了装着林亦然的冷冻舱，并把他重新安置到另外一个州，安排好一切后自己也参加了冷冻人体的科研计划。
　　这次派以林亦然为母体的克隆人穿越时空，正是弗雷德的刻意安排，因为要带走的是陆悦明。弗雷德坚信就算是出了什么差错，有0250，还什么都不知道的陆悦明最后还是会被带到他的面前。
　　在取样林亦然的DNA之前，弗雷德让人给他做了最详细的脑扫描。除了是常规程序外，弗雷德更想知道林亦然的大脑是否有所恢复，或者还有恢复的可能，他想要知道当年郑光程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可扫描的结果很让人失望，林亦然的大脑比婴儿还要干净。

　　“他干嘛要跟你说这些？”陆悦明有些不解。
　　林亦然耸下肩，“他还是希望我能记起些什么。”

　　绞尽脑汁再也想不起别的，林亦然要走，易然想叫住他，被陆悦明拦下。
　　林亦然带上门走远了。易然问陆悦明，“你干嘛不让我叫他？”
　　陆悦明弯下腰开始重新铺床，“叫他干什么？”
　　“他多可怜啊，要是忘也就忘了，可偏偏又都想起来。他对你那么……”
　　“易然。”陆悦明把手里的毯子丢到床上，“你什么时候变成圣母白莲花了？要搞清楚，他说的那个‘陆悦明’不是我。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我不会做他做过的那些。”
　　“是吗？我倒觉得挺像你会做的事。”
　　“就算是我会做，现在的我跟林亦然也不再有任何关系。和我在一起的人是你，你是你，他是他。虽然你是他的克隆人，但你们完全是两个个体。他是很可怜，可以的话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他。不过你不要再把他对他的那个‘陆悦明’的感情，脑洞在属于你的这个‘我’的身上。”
　　“属于”我的你？听起来就感觉好奢侈。易然觉得作为一个功用型速成克隆人，有生之年可以听到有人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别无所求了。
　　“你最终还是要回去的。回去的话很多事情还是会重新发生。”
　　“我说了会带你一起回去。”
　　陆悦明眉头紧皱，语气执着得像个非要做大人不允许事情的小孩子，易然无奈地笑笑上前拍他肩膀，“好吧，不说这个了。来给我讲讲孤独症时期的你。”
　　“那个有什么好讲？”陆悦明的表情放松下来。
　　易然拉着他重新坐下，“我想了解每一个阶段的你。”
　　“当时太小不怎么记得了。”
　　“随便说说。”
　　……

　　林亦然去了亚历山大和老不死的房间。他敲门的时候两个老头子正在屋里聊天喝酒。酒是老不死随身带的。两人边聊边喝，一副相见恨晚的架势。
　　看见门外是林亦然，老不死赶紧把他请进屋，“来来来，我们刚才还说要不要再找几个人过来一起聊，又怕打扰大家休息。”
　　林亦然走进去看着亚历山大，“我是有点儿事想问教授。”
　　亚历山大拍拍床边，“想问什么，坐下说。”
　　林亦然要了杯水，用手沾着水在桌上把郑光程告诉他的密码写了一遍，“教授能看懂这个吗？”
　　亚历山大皱眉头盯着那堆字母和密码一直看到水渍干涸，“这是一组逆向分解DNA的生物合成代码。你怎么会有这么个？”
　　“什么？”林亦然没听懂，“什么叫逆向分解DNA的……什么代码？”
　　“有了这组代码，就能合成出可以定向破坏某种DNA的生物制剂。换句话说就是可以杀人。”
　　“我知道它的用途，但什么是定向？”
　　“嗯，范围可大可小，小到可以针对特定的某一个人，大一些可以扩展到这个人亲属和后代。写出这个代码要提前了解很多目标DNA的相关信息。合成这种制剂对环境和技术要求很高，成品是针剂形式。无论写代码还是制作，操作起来都有一定难度。它唯一的优点就是不会伤害到无关的人。没有市场就没有动力，所以这种技术研究早在很多年前就停滞不前了。”
　　林亦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是说只要有这组密码，就能做出只杀死一个人的针剂？”
　　“还得知道要杀的人是谁。”
　　“您能确定是针对有DNA自我修复功能的人也可以吗？”
　　亚历山大和老不死愣住。
　　“你指的……该不会是悦明吧？”
　　林亦然没吭声。
　　亚历山大仔细想了想整串密码，“我说呢，怎么跟我见过的代码都不大一样。那么复杂，不是随便得到些DNA就写得出来得。你从哪里看到的这个？”
　　林亦然盯着亚历山大，“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亚历山大也盯住他，“它的转化，是不可逆的。”
　　林亦然站起来，“我懂了，谢谢教授。”
　　亚历山大也跟着站起来，“你到底是从哪看到的这组代码？”
　　林亦然笑笑，“秘密。行了，不打扰二位喝酒聊天了。”
　　“可是……”
　　“我不能再让重要的信息随着其它事情一起被我忘掉了。到了关键时刻易然未必会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我这是喝多了吗？怎么越听越越糊涂。”
　　“再见。”

　　离开亚历山大和老不死的房间，林亦然四处转转，最后挑了个能看见海底隧道指路灯光的房间。他决定不睡觉，坚持到AI，在不失忆的状态下看清楚会发生什么。

　　罗宾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阵，离开房间开始四处溜达。转着转着转到控制舱，一眼看见坐在椅子上进入了休眠状态的尤多尔夫版360。
　　360身体坐得笔直，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到了船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坏掉的眼睛修好了，还换了衣服清理了头发。这会儿他睁着的眼睛黯淡无光，很像人类失神的状态。
　　罗宾挪把椅子坐到360对面，翘起二郎腿，一手撑住脸颊盯着360看了很长时间。
　　忽然360眨一下眼睛醒过来，“你在干嘛？”
　　罗宾放下手臂，“欣赏AI拟人机型的精细做工。”
　　“再精细也无法与基因差异相媲美。AI做不出没有破绽的‘人’。”
　　“可我觉得已经很厉害了。”
　　360摇头，“就算是生命最短暂的超速成克隆人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们有的只有命令。”
　　罗宾盯着360，“命令是什么人下的？”
　　“更高一级的系统。”
　　“那更高一级的系统又从哪里得到命令？”
　　“再高一级。”
　　“就算是最高级的系统也要有人给下令吧？”
　　“我不知道，我只需要执行命令就好。”
　　“好吧。”罗宾无奈，“我觉得有想法未必就是好事。如果任何艰难得决定都有‘命令’告诉该怎么做，我会很乐于接受的。”
　　机器人的眉头微微聚拢，似乎在认真领会人类的话。
　　“我还是再去躺会儿努力睡一下好了。” 罗宾站起来往通道走过去，走到入口处他停下回头又看“尤多尔夫”一眼，“如果你不是机器人就好了。”
　　360的眼睛眨一下，“现在我身上你看到的一切生物特征都是计算出来的结果。”
　　罗宾指指自己整过形的脸，“其实我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