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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共枕 ...

  •   玄凌混混沌沌冲回了德阳殿,朱成璧见他神思不属,不由含忧发问,“凌儿,这是怎么了?”

      这一句问话恰似漆黑天幕中一记惊雷,玄凌溘然而醒,整理思绪便将方才所见所闻一一道出,从误至荒凉殿起,到宫妃荒诞语终,言罢将一切归于痴人妄语,并不存疑,只带几分愤愤然,似在强忍惊悸故作冷静,蹙眉问话于其母,“承光宫那位竟真没死?!”

      朱成璧面色有几分苍白,她不动声色将手扶在身侧椅背上,以此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神色带几分惨淡几分怅然,“她也是可怜人,那封宫六年的日子也不知是怎么熬下来的,怕是连奴婢都要折辱于她呢……想当初也曾那么受宠。”原本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神色里惊惶,只是说着却真的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感伤,亦也坚定了自己所选择的道路。

      一味依靠帝王恩宠便如浮萍水上,哪一日愁风起,即是灭顶之灾。或许会有一人得他满心爱慕细致保护,可那人不是她祝婉,也不会是她朱成璧……况且,人间帝王就很了不起吗?说什么千秋万岁,说到底也不过一凡人,也会被人拉下马。

      那年十八被家族送入皇宫做一个小小女吏任人磋磨时,她便晓得,除了自己,谁都不可长久依靠。

      为母者不希望自己儿子知道自己在谋他父皇的性命,这原便在情理之中,但许是她在儿子面前不自觉便有所松懈,总觉得这还是那不知世事的孩子,到底还是漏了些许形迹。玄凌自不会揭破,只是顺着她言语道,“是啊,儿子在那儿竟不见一个服侍的人!”

      朱成璧垂首一叹,黯然无言。却不愿再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缠,轻飘飘便把话题转到了玄凌功课上,二人一问一答,倒也其乐融融,显尽了母子情深。之前一段日子,朱成璧便感觉到儿子同自己不似从前亲厚,总仿佛隔了一层似的,然观其举止一派尊贵风度,行事俨然自成体系,也只当做是他长大了不似以往那般依赖母亲,欣慰之余也不由怅然。然而今日这孩子又忽然表现出来十分的亲近态度来,好像破开了一层壁垒,倒教朱成璧又是惊又是喜,不由频频命竹息给玄凌布菜。玄凌口味和朱成璧十分相近,只是更偏咸口儿一些,瞧见母妃将自己喜好记得这样清楚,玄凌莫名有些心酸,再思及当年他欲废宜修时她强撑了支离病体来阻止,那时苍白颜色,与此时清艳两厢对比,更是愧疚。

      用罢膳,玄凌思忖再三,到底还是放轻了语气道,“娘。”

      朱成璧眼睫一抖,抬眼去看他。

      玄凌小心斟酌用词,言语分明,“父皇既然只有玄清一个儿子,那我便也只知母而不知父。”

      朱成璧面色大变,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你、你怎么敢这样言语,也不怕……你可仔细着些言语!”

      玄凌浅淡一笑,容光转盼间,竟有些脉脉的暖意,仿佛方才道出的并不是无视人伦天理的大逆不道之言,而不过一句笑语罢了。“娘,儿子都省得的。也只在这德阳殿,方敢说这话。”

      朱成璧无言看他转身离去,殿外霞光薄薄的刺进来,将少年半边身子打亮,那一个侧脸似是被打了毛边,无限的模糊起来,竟是陌生的教她不敢认了。可远远地看他行止步态,又分明是那一个她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辛苦孕育十月血脉相通的孩子。

      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呢?都不及告诉她一句啊。

      朱成璧把手缓缓地放到胸口,似乎隔了几重衣衫都能感觉到那指套冰冷的硬度。

      玄凌步下玉阶,然后止住身形,仰起脸,长出一口气。远方天色已暮,穹顶幽蓝里渗出点儿苍灰,像是和了些墨在里头,檐角上挂了轮颜色沉沉的日头,日头边儿上套了个深色的环儿,看着好像是孩子剪出来的图样。

      玄凌看着那轮日头,一如看到了此时那垂垂将朽的人间帝王,良久。

      那是他的母亲,是可信的,也是亲近的。他刻意隐瞒自己的变化,可此刻站着的这个到底不是当初的少年玄凌了,他总不至于瞒一辈子。倒不如将真正的自己露出来,她了解了这样的他,想必以后许多事也不再会因要保护他而讳莫如深。

      只是到底还是忐忑的,这样一个凉薄自私的人,连自己有时候都厌烦,她可能轻易便接受他是她的儿子?

      然而不论如何,这一步到底还是走出来了。只看日后如何发展吧。

      这时候却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来,玄凌定睛一看,却是他新近提拔的小宫女如瑾,一向是负责同父皇那边儿的人联络的,“这是怎么了?先把气儿喘匀了再回话。”

      如瑾稳了稳气息,“回殿下的话,今晚皇上同梁王议事议的晚了,已经留了梁王在镂月开云馆内宿下。”

      玄凌面色一冷,然后勾了勾唇角,“吩咐下去,我一会儿要去叨扰十四叔,你们先去问一声,也免得十四叔嫌我烦。”言罢一甩袖子,加急脚步向自己寝殿去。

      在西书房呆了只片刻,还不等做热了椅子,便有洒金小笺来到,之前只见他行书恣肆,倒不晓得这人也能耐着性子写这样清秀的一笔簪花小楷,上只八个字,高逸清癯,灵秀雅洁,[剪烛扫榻,谨然以待。]

      看罢他便随手将那小笺掷到一旁,李长垂首拾起收到个紫檀描花匣子里去,玄凌只冷眼看着,也并不言语。片刻后开口,清冽的嗓音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头回荡,便有一种落落之感,“李长,一会儿我便要往十四叔那里去,估摸着晚上是就在那里睡下了,你也不必跟着,只等明儿个早些来伺候我洗漱便是。”

      也不待他答,便出去了。

      夜风犹有寒意攀到衣上,此刻时候略晚,金乌已栖,玉轮初起,来来往往的宫人也少了许多,尤其南熏殿向来是皇帝避暑时才暂居几日,尤其僻静。玄凌一路听着微哑的脚步声,眼角瞥见花枝细细瘦瘦的被灯光映的明一段儿暗一段儿,便有些不耐。看着那提灯的宫人,瞧着眼熟,偏又想不起他名字,想要问他几句话的心思顿时又懒了。

      玄凌也知道,这些个心绪变换皆是因为将要去见的那个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以为都忘了,以为早就将那人踩到了记忆的尘埃里。可一见了便知道三十年来从不敢忘,他的强大映视他的软弱,站在他的身前,他就又成了当年卑微默立帐后的孩子。

      他到时,那人倚在殿门,青丝披散,倾泻如墨,掩了半边睫羽,正借了檐上垂挂的琉璃宫灯之亮,垂首捧一本书静看。听见了脚步声,便抬眼招呼道,“小玄凌,可算是来了。”鼻梁挺秀若瑶簪,灯下观之,但觉触感定然温润。

      玄凌歉然告罪,“是玄凌的不是,劳十四叔久候了。这初春的日子,又何必出来,还穿的这样少。”

      周奕菏摇头一笑,带了些不明意味。他唇薄而宽,不笑时直教人觉冷酷,而这一笑便是惊人的媚色。“听闻小玄凌要来与我秉烛夜谈、抵足而眠,我这不是受宠若惊了么?”言罢便揽了玄凌肩,向殿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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