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末叶柳

9、Chap 8

　　“她也许会比较适合这种花。”我弯下腰抽出一支，“绿玫瑰的花语是纯真简朴，青春常驻，非常适合年轻又天然的女孩子。”

　　管家从海边找到我以后，或许连他也已经注意到了我并不想被幽禁起来。他给了我一家小小的花店。我很喜欢这些花，红的绿的黄的紫的，又绚丽又甜蜜。我的面前是一位父亲，应该是给女儿的生日买花，提到家中千金的时候眉眼上些微的皱纹全都笑意盈盈地舒展开来，幸福得晃人眼睛。

　　那位先生很是开心，抱了一大束花，选了漂亮的粉红色卡片，一笔一笔写下给女儿的祝福。我看着也觉得温暖和柔情，帮他往花间多补了一些百合马蹄莲之类的装饰，这位可爱的父亲不迭声地道谢，满脸笑容地走了。我看着他西装革履背影小心翼翼把花儿放在副驾上，给花儿扣上安全带，再绕到另一边上车，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宜生哥？”

　　店里的小姑娘叫我，声音犹豫——

　　“宜生哥，你怎么哭了？”

　　下意识地抬手，却发现抹了一手的湿漉。“没什么。”我转过头去不让她看见，从内袋里头摸出来手帕拭去眼泪。

　　我只是太想小欢了。

　　如果没有那时的事，如果没有顾一，小欢应该已经快要九周岁，我和邓妍会给他选什么样的生日蛋糕和礼物呢？小欢是个男孩子，我们不会送他花儿，他也许会喜欢遥控的小战斗机，我还研究过那种可以“漂移”的，比其他的都贵一些，也容易坏，可是他可以和小伙伴们玩儿对战；他也许会喜欢小机器人，也许我再去好好学一学，可以陪他一起做一个锻炼动手能力。

　　不过，如果没有顾一……也不会有小欢吧。

　　小孩子都长得差不多，皱皱的小小的，小欢却是从很小就被人夸长得精致好看。我总是觉得很开心，却没想过我和邓妍都不过是普通容貌罢了。其实也许也是因为，那个人的脸我也已经太熟悉了，熟悉到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心里翻滚着的奇怪情绪如同暮雨。

　　下午的时候叫小画的小姑娘频频出错，人家要康乃馨径直递过去一枝玫瑰，我看着纠正，也觉好笑，问她是不是和男朋友闹了矛盾。小画的男朋友似乎是叫陈远，我见过几回，下班的时候常常在门口等着的，白白净净的小男生，两个人谈着青涩又温暖的校园恋爱，牵个手都会脸红的类型，让人打心底觉得美好。

　　小画却不说话，咬着嘴唇赌气儿似的跑回柜台去算账。我笑着拦她：“你现在去算账，明儿肯定得返工。”她顿在原地，一甩手突地就哭了，大眼睛里汪着盈盈眼泪，氲湿了长长睫毛。

　　“他欺负你了？你宜生哥教训他去。”

　　“不是……”小画的声音里哽咽变成抽泣，渐渐地越哭越厉害，几乎喘不上气，“刚才那个人，是我爸爸……”

　　“诶？刚才不是个小年轻么？给他妈妈买花那个？”

　　“不是，那个买绿玫瑰的……”

　　我提前关了店，让小画和她男朋友说了，带她去了一家咖啡厅。我帮她点了奶茶，等她慢慢止住了哭泣，才开始渐渐与我说。

　　电视剧里一般的故事。年轻漂亮的姑娘遇上了丰神俊采的公子爷，生了双胞胎姐妹，姐姐叫做小书，妹妹叫做小画。温文尔雅另一面就是温吞懦弱，姑娘到底是没能嫁给他，公子爷带走了姐姐，母亲和妹妹相依为命。

　　那一束绿玫瑰，本也该有小画的一捧。

　　我不知该作何安慰，伸手去抚她头发，心里却是凄凉。这世间这样多别离悲苦，我想我是认了的，是我要爱他，不作他想；可这世间又是不公平的，譬如小画。小姑娘正是刚懂得金钱与美丽的年纪，平日里乖巧安静，小小的心却独飨着哀愁。每个人都活着自己的忧与爱。爱也与忧。

　　结账走的时候小画已经不哭了。眼睛仍然红红的，看着惹人怜爱，但却已经实打实地恬静微笑了起来。我想她还是懂事又真切并且热爱生活的姑娘，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活得不堪如同死灰。年轻真是太好了。

　　“你家住哪里？”我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我送你回去。有点儿晚了，妈妈该着急了。”

　　“在朝阳花园。哥你知道路么？我可以指路哦~”小画故作伶俐地笑，“我方向感可好了！我和阿远出去玩儿都是我认路呢~”

　　“好啊，那就靠你了。”我忍不住笑得更开心。小画的笑脸明明染着苦涩，可是还是让人觉得温暖。

　　我们穿过咖啡厅的走道出门，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小画把自己埋进副驾，突然又抬头，在流水一般划过去的路灯灯光里表情明灭：“宜生哥，我想要一枝绿玫瑰。”

　　“给你回去拿。”

　　我在下一个路口调头，重新开回花店去。“我进去给你把花剪出来，你在车里等我——”我低着头开锁，听着小画远远应了一声。花桶里长长的花茎上带着刺，我竟然一不小心扎着了手。我把刺刮净了，用漂亮的包装纸包起来束好，想了想又去写了张卡片放进里面，是漂亮的粉红色。

　　等我出门时，小画却已经不在副驾上了。

　　又是消失，消失——我把花放在副驾上扣上安全带，突然忍不住丢脸地哭泣起来——我模糊着两眼，开着车不停地在周围寻找小画的身影，那个扎着马尾辫儿的乖巧的白衬衣蓝裙子小姑娘的身影，可是都没有，什么也没有。我从地图里翻找朝阳花园，可是地图上根本就没有这个地方，我不断地停下车来像是初来这座城市的人一样问着每一个沿途的交警问他们朝阳花园在哪里，他们全都露出了茫然表情。我猜测这离花店并不远，因为陈远总是骑车载她回去。我在路边一点点地搜寻，后面的车不停地响着喇叭。可是这都不重要了，我一定要找到她。我太害怕这种消失，这种可怕的不发一言的消失——等他们再次出现在我世界里的时候已经变了模样。

　　我在花店的门口找到了她。

　　我的白衬衣蓝裙子马尾辫儿小姑娘。

　　“陈远不要我了。”马尾辫儿的辫梢可怜兮兮地被眼泪黏在脖颈上，眼睛里还在惯性一般地滚出很多很多眼泪来。我把她扶起来，可是她站也站不稳，膝盖伤口明显小腿上全是淤青——“他打你？”

　　“没有……”

　　医院里的护士看着我露出同情得不得了的神色，她也许当我是小画的父亲吧。诊断的女医生气得不得了，拍着桌子说这该是什么禽兽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我不去告那些人她也要去告。而小画只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手边是她的绿玫瑰。她刚刚做完检查，折腾得很累了，她困得不得了，虽然疼，却也在陌生的床上睡着了。乌黑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更加衬得她整个人都病态的苍白了，唇色干枯如同灰烬。

　　“小画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

　　“我喜欢上别人了。”

　　“是谁？”

　　“……”

　　“阿远，你送我回家吧。”

　　“……”

　　和以往一样的小巷子里，突然窜出来陌生的小混混。陈远丢下她跑了，她身上没有钱，连一枝绿玫瑰都没有。她只有漂亮又恬静的青春。

　　这个小姑娘，她遭遇了比分手可怕得多得多的事情，可是她什么也不明白，她觉得最可怕的就是那个叫做陈远的男孩子不要她了。轻飘飘地，把她最干净又最温存的爱意，把他们最甜蜜又最暖和的回忆，丢掉了。

　　小画睡得不安稳，我一夜未归守在她床边。我过了很久非常规律的生活，一直不熬夜，这一晚上却格外清醒。我看着天边星辰起落，天色渐暗又渐明。

　　找回来也已经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