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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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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的开始,他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他,彼此间,只是陌生人。
初夏时节某天的晚自习时间,霍峰托着下巴呆坐在水房晾拖布的架子上,任凭夜半的凉意四面八方钻进他的身体。
水房的灯至少坏了两年以上,但操场上的灯塔坚毅的承担起勾引蚊子和蛾子等夜行趋光昆虫的神圣使命。因此,他所看见的天花板,是远处橙黄灯光施舍的昏暗迷蒙颜色。
他没有失恋,没被老师骂,没有任何不满和想不开,仅仅是逃避晚自习的同时发觉忘记把烟带在身上,所以才伪装颓废文艺青年坐在此处:“畅想宇宙大自然”——语出霍峰他们班数学老师家年仅一周岁半的小朋友。
他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
夜黑,静寂,凉爽,加上积年累月的疲劳,他不犯困才是怪事。
假设,没有那个罗嗦的人出现,他也许就睡着了,直到下晚自习的时间,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大队人马中回到寝室。偷懒这种事情,高三生大多数都做过,因此他完全没有罪恶感。
郑善哲可不是来水房偷懒的。
就在几分钟前,他稳如泰山的坐在自己座位上神游太虚,结果被老师一眼看见。
老师说:“郑善哲你不学习是不是?那你把地拖了。”
他扫了眼地面。
确实很脏!黑漆漆都看不出本色了。老师够狠,发会呆而已,用得着让他拖这一个月都没拖过的地吗?
以忠良的面孔对准狠毒的老师状似憨厚的一笑,郑善哲一手拖布一手水桶离开了教室。
大踏步走进水房,他的第一个动作是开灯。
当然没有灯会亮,于是,他发现了墙角那一团不黑不灰的固体。
那是霍峰。
假设,没有一个莫名其妙类同鬼魅的东西早他一步占领了水房,郑善哲或许会在这里拖延二十到三十分钟,趴在窗口赏月观星。
他们打扰了对方。
可霍峰是先来的,他可以理所当然的稳坐钓鱼台死活不挪屁股。
郑善哲有意大声洗拖布和桶——莫非是要吸引谁的注意吗?
霍峰不动。
郑善哲装作对他视而不见。
努力的洗,洗到再洗下去就是太坦白的没事找事,郑善哲趿拉趿拉的走出去,走廊的明亮灯光近在咫尺。
霍峰恍然的看他的背影,有点眼熟。
郑善哲转了回来。
他蹲到霍锋身边,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千万不要自杀!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在这里!要知道,水房是公用的,你死在这里全校师生广大人民群众国际友人外星来客都会怨恨你的!不要给学校添麻烦,自杀什么也解决不了。”
霍锋且平静且从容的听他絮叨。
“全二楼都用这个水房。你今天自杀,明天水房就得被封起来不能用,值日生只能到楼下或者楼上去,拎着水跑上跑下,多累啊。你不能只想自己,也要为别人考虑考虑。就算查清楚你是自杀,水房又开了,可谁还敢用呢?我们二楼的都高三眼看滚蛋了,来年一堆初中小屁孩进来,知道这里死过人还不吓的哭呀?别作孽了!”
霍峰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我怕鬼。” 郑善哲十分诚恳的对霍峰闪烁他纯洁无辜的大眼睛。
而霍峰只能看出来那是深色的两颗,太暗了,根本不可能看清楚他的面部表情。
“求求你了,哥们。你要是死在这以后我可连上学都不敢了!算给个面子,等我毕业再死成不?其实死有很多方法,跳楼、卧轨、上吊、服毒、都是不错的选择,你干嘛非割腕搞的血流成河,收拾起来很辛苦,会遭到诅咒的!”
“我身上没刀。”霍峰坦诚真相。
“哦。”
郑善哲干脆利落的站起来拎起拖布和桶潇洒走人。
霍峰微微探出身体,看着他走进离水房最近的高三十班教室。
他本人属于高三九班。
难怪看起来那么眼熟,隔壁。
夏天才刚刚开始的那个夜,他们仍旧不能算认识。气温逐渐升级,炎热的仲夏,高考第一天,两个人再聚于考场。
缘分?
孽缘!
他们知道了对方的姓名,还鬼使神差的交换了家庭电话。
理由?
两个白痴做事,即使有理由也不是正常人能接受的。那么,管他呢。
暑假,等待录取通知。
一个南下,一个北上——说的是通知书的前进路线。
作为校友的三年,他们类似垂直相交。毕业后,还有必要来往吗?
霍峰问郑善哲要了手机号码。
“等我自杀的时候,打电话通知你。”
“你多少号?” 郑善哲问霍峰。
“你自杀吗?不自杀知道我手机号有什么用?”
“哥们你没毛病吧?”
霍峰翻起白眼,“不知道咱们俩谁有毛病。”
大学的四年,以作文方式可描述为“想入非非、魂不守舍、颠沛流离、餐风宿露、兵荒马乱、残兵败将、令人发指,其乐无穷、一场春梦,岁月如梭、白驹过隙、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这谁呀,高考作文估计是零分的!
这四年,简单说就是“反正混到证了!”
毕业了,应该说又又又又又毕业了。
玩过幼儿园,咱就上小学,蹦达过小学,还有初中可以挣扎,半死不活进高中,行尸走肉上大学。大学毕业怎么办?
霍峰考上了研究生,去学校的前一天晚上,他往郑善哲家打电话。
没有问候,没有自我介绍,开口就说:“你找着工作了吧,告诉我新手机号。”
郑善哲试探的问:“请问你哪位呀?”
霍峰挂了电话。
短暂的沉寂后,铃声骤响。
“霍峰你个白痴,四年多没理过我突然没头没脑打我家也不说你是谁口气倒拽的很!告诉你明天聚会上午九点学校大门口见你敢不来我杀你家去!”
通话结束。
霍峰笑了,那小子现在说话比以前简练多了。
九点。
他拿出飞机票,是下午三点的。又笑了。
隔天,他准时出现。
学校门口冷清的连只麻雀都没有,他感觉到有萧瑟的秋风在无情的吹呀吹。再一次看表确认后,他问自己:弄错地点吗?郑善哲只说学校大门口,又没说就是高中的学校,可是除了高中外他们没做过同学,莫非是那家伙彻底傻了连初中或者小学的聚会也叫他?
“我来晚了。”
四年不见老气不少的郑善哲挥着手向霍峰跑来。
“聚会?”
“对呀,聚会。” 郑善哲的手搭上了霍峰的肩,“你跟我,咱们两个聚会。”
霍峰低头,酝酿情绪。
郑善哲略有点心虚的看着他,眼神里面有些说不清的期待。
霍峰狂笑,不停的笑,抽风的笑。
郑善哲不着痕迹的躲开他三米远。
真不是一般丢脸。
他们之间,大概什么都没有过。进入大学前的暑假,厮混消磨,勾搭成奸,可本质是纯洁的。后来,分开,那就是彻底干净的一刀两断。
又碰到一起是什么结果呢?应该,是时候发生点什么了。
霍峰改签了机票,把准备适应学校的时间用来适应郑善哲。
郑善哲改签了工作,他去陪读,月薪从四千降低到二千五。霍峰为他的牺牲说了句感激的话:“末尾是不是多了个零?”
“不。但是,我早就想对你说,两个你等于五百。”
“罗嗦。”
生活,平静和谐。
他们是老同学。恰巧到了同一个城市,同居为了分摊房租,私人时间全待在一起则因为他们都是安分的人,不爱疯不爱闹。没有人怀疑他们的关系,就连当事人也可以面不改色心不乱跳坦荡诚实的说:“我们是高中同学。”
到了理所应当要发生事情的时候,那呼之欲出的关系反而模糊黯淡了。
郑善哲不小心坠入爱河。
“都是我的错,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如果我不跟着你一起到这里来,就不会进那家公司,不进那家公司,就不会认识该死的张丹丹,不认识该死的张丹丹,就不会去那家酒吧,不去那家酒吧,就不会喝醉,不喝醉就不会带回一个连姓谁名谁都不知道的小子,不带回那个不认识的小子,我就不会跟别人滚床单……总之,弄脏你的床是我的错,但是你说你一成年人枕头下面连个避孕套都没有,你不羞愧吗?”
貌似正在专心看书的霍峰充耳不闻。
“我错了!我错了,大哥我真的错了!你给我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现在就去洗床单被套枕套。”
“顺便把我前几天扔那的衣服也洗了。”
“哎。”郑善哲乐颠颠奔向洗衣机。
霍峰撇开书托下巴看他背影。
这人谁呀,看了就生气。
“你是不是偷看我电脑里的东西了?”他语气不善的问。
“啥?”郑善哲纳闷。
“哦。”如果不是偷看的,估计就是他自己搞的,不然就他那笨样,第一次跟男人做知道工序才怪了。“乖乖洗衣服吧,劳动改造,争取早日洗清你的罪孽。”
郑善哲背对着霍峰暗自偷笑。他不是喝醉走错房间,是故意走错,目的嘛,既然已经达到,那还是忘记吧。快点忘,不然哪天说漏嘴就麻烦了。
“我们劳动人民,最快乐……”
忘了交代,郑善哲坠入爱河的时间不是最近,也和那个跟他露水因缘不知名龙套没有干系。
生活还在继续。
现在,郑善哲可以堂而皇之的像个大爷一样横在霍峰的床上对霍峰电脑里不纯洁的小电影指点江山一派激昂。
“那男的死人啊,动都不动一下,懒冒烟了。”
霍峰装听不见。
“里面那东西假的吧,真人的都不那样,太不敬业了,那道具蒙骗消费者!”
“你花钱了吗?”霍峰观掉播放器,扑到床上两脚才把肥硕的郑善哲踹下地。
“睡觉睡觉。帮我关电脑。”
郑善哲不听话的爬上床。
那整夜,电脑没关。郑善哲为虚耗的电费心疼的整天都没上班。
“我腰酸,腿软,屁股疼。你下课买食堂小灶的炸茄盒回来。”
“滚。”霍峰脸色阴沉嗓音低沉。他也很想在家龌龊一天,现在站着还好,到学校坐着上课可怎么熬啊!
恶狠狠瞪了郑善哲一眼,他下意识的磨了几下牙,吱吱声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
郑善哲装睡。
美妙的同居在继续。郑善哲那间卧室彻底空置了,他问霍峰,少租一间行不行,省点是点。
霍峰识趣的开始寻找兼职工作。
郑善哲直想揪着他脖领子吼他一顿:“你对我的话理解错了!”
霍峰没理解错误,他知道郑善哲很能干,一年内,月薪从二百五多个零升到算上奖金补助等乱七八糟名目可达五千以上。
他找了两份每月六百的兼职,不是为满足虚荣。
学生很空闲,有点努力赚钱的学生有点忙碌。和郑善哲相处的时间减少,再减少。
郑善哲以实际行动回应了霍峰的非明确冷淡,他外出冶游,展开了花花公子的青春浪漫画卷。
霍峰的眉宇不知不觉间染上怨气。但他没有对郑善哲表现出来。
他们是老同学,他们同居,可他们不是亲人,没有管制对方的资格。
突然有一天,郑善哲不再出去玩。他收敛心性,本分的在家为霍峰洗衣做饭。同时,搬出霍峰房间,独眠去了。
霍峰十分疑惑。
这疑惑,郑善哲主动解开了。他告诉霍峰,自己正和一个女同事谈恋爱。
“就是张丹丹,带我去酒吧那个,还记得不。”
“忘了。”
“挺漂亮的,哪天带回来给你看看。”
“哦。”
周末,郑善哲带回一兜子菜和美女张丹丹。
霍峰在楼前看他们肩并肩走进单元门,鼻子一酸又转回学校,下了无数决心后,踏着月色走回他和郑善哲同居的房子。
那对热恋的人,一直在等他。
张丹丹性格开朗,言谈机智幽默又不显张扬,并且她十分美丽,美丽到配给郑善哲纯属糟蹋。
霍峰有点低落。
张丹丹神秘的说:“郑善哲的第一次给了我哦。”
霍峰机械的转动眼球,第一次正视张大美女。
“他第一次进酒吧是和我去的。真想不通他之前二十多年过的有多乏味。”
郑善哲在一旁幸福状傻笑。
霍峰有气无力的说:“明早有课,我先睡了,晚安。”
郑善哲和张丹丹默默对视。
然后,霍峰躺在床上失眠。他听到那两个在他回房间后小声说了几句,郑善哲送美女回家,还听到他回来,没洗漱直接睡了。
他一个人睡,洗不洗都没关系,又脏不了自己的床。
辗转反侧,霍峰居然想到“孤枕难眠”这个词。完全不搭调。
过了几天,霍峰决定搬回学校宿舍住。郑善哲没劝没拦,还积极主动的帮他搬东西。霍峰当时就想拿鞋底抽死他。
又过了多久呢?从夏天,到冬天,霍峰强迫自己忘记郑善哲。但郑善哲他真不是个东西!三天两头打电话骚扰他,没事就带着美女晃到他学校散步,在他眼皮底下柔情蜜意。霍峰用鞋底抽死郑善哲的计划改变成用牙签戳死他。
飘雪的一日,某人不请自来来者不善。那就是张大美女。
“郑善哲回他家去了。”
“不用特意来说,打电话就行了。”
“我想他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回来这里。”
“嗯。”
“我是来报复他的,拆穿他的秘密。”
“他得罪你了?”霍峰惊讶,郑善哲那么没脾气的老好人还会得罪人吗?
“他呢,楚楚可怜的央求我帮他,伪装他女朋友,让他的形象变坏一点。我对他说,你已经够坏了,不需要伪装。他就开始挤眼泪,虽然没挤出来,我居然心软答应他了。”
“他想和我分手,然后就和你一起演情侣?多此一举,说一声就行了。”
“不是那么简单。”张美女抬眼看天,冬天的阳光很颓废。“他风流过一段日子,结果就遭报应了——其实他发现后应该第一个告诉你的,你也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莫非是A打头四个字母的传染病?”
“你说是H打头三个字母我也不反对。”
“我一会就去医院。现在你说,他怎么得罪你了。”
张丹丹凝思片刻,“帮他骗你我出于道义不能拒绝,但是被周围的人误会害我从无主名花变成某人的女朋友已经是损失了,现在他的要求更过分,居然想连他父母一起骗。”
“结婚?”
“是啊,他说把他全部财产都给我作为补偿。”
“别信,他没钱。”
“他说把你给我。”
霍峰皮笑肉不笑,“我先回去了,再见不送。”
张丹丹喊住他,严肃的说:“郑善哲是我同事,也是朋友,不算肝胆相照也还是有几分义气在。霍峰,你检讨吧,跟他在一起怎么不好好看住他呢。”
“这年头养条狗都可能被偷,他是大活人啊,我怎么看?”
张丹丹转身要走,换霍峰喊她。
“我,跟他……就是,上学挺闲,只想玩两年,没想,太多……”
“他知道。”张丹丹代替郑善哲无力叹息。“所以才说把你留给我,因为你玩够了,就要结婚,生孩子,过正经日子。是这么想的没错吧?”
“是。”霍峰木木的点头。
“一对只想自己不想别人的混蛋。郑善哲比你好点,至少他想自己以外心里还有个你。但他照样是个混蛋,把我当垃圾接受站,以为他稀罕的别人也当宝贝!”
霍峰尴尬。
“爱滋虽然是绝症,也不至于马上就死,他怎么就回家养着去了?”
“别问我,也许他是心灵很受伤等着你去安慰。没时间跟你罗嗦,走了。”
霍峰看张丹丹远去的身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去医院,检查身体。得到结果后小小的静悄悄的独自庆祝一番。照常上课,吃食堂,在电脑上看色情小电影。生活的很满足。
郑善哲是谁?高中时隔壁班不认识的同学。是个陌生人。手机里有这个人的号码,但是,已经停机作废了。
删除?
是,或者否。
霍峰不需要郑善哲的电话,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他以前没有过自杀的打算,将来也不会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