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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浮生若梦,世间喧嚣繁华。水乡江南,飘渺无垠、近水楼台,也只不过是江南。
壹
一个人站着,望着前方恍若隔世的光芒,闭眼,抬头,一笑。
——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覆没了,回忆又如何?
他至今还思念着,那个漫漫雨季的清晨拂晓。朦胧在雨中的事物,已经模糊的音容笑貌,还有那一把永远不变化的墨竹伞。
只是瞬间的失神,他便收回了散乱的思绪。又是何人会出现在此?顿时来了兴趣,问了她的姓名。静默,雨无声小了,雨打落叶,在顺轮廓滑至伞上若隐若现的墨竹纹理。许久,朱砂似的红唇张开一笑:“公子好是雅兴,如此雨天也能出来散散步?”
一句彻底的反驳,夹杂着嘲讽的意味。直觉告诉两人,对方,都不简单。
“姑娘不说,我说便是。”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真不知是哪里和一般江南女子不同,“在下宇文北辰。”
“宇文家的少爷郎?那也该管得严才是,怎会此时出现呢?宇文公子,想必是个读书人,何苦在此浪费时间,回大宅里好好温习,就是算上背景,公子你怎么也得有个一官半职。”
原本随意放下的手依着身形向上移,附上腰间凌厉的宝剑。隋朝天下,还有人敢讽刺为官世家的后人么?有趣,有趣。尽管有要事在身,但宇文北辰还是和眼前深不可测的女子争论起来:“姑娘抬举,再怎么说,北辰也不过是一介莽夫,武生一个。读过些许书,但也远远比不上读书人。”
“冒犯了。”女子从伞柄上解下墨色流苏,“这就当是赔礼吧。”
“你们女人家的东西,只怕我要不太好吧。”
“要与否,全凭公子之念。”
“那我便收下吧。”北辰也不便在这里浪费消磨时间,毕竟迟了,宇文家主可是要训斥的。
女子转身,伞上的水飞溅而出,手攀上伞柄:“有缘便会再见吧,看来宇文公子你也是有急事的吧。不便再多言,告辞了。”
宇文北辰只觉得自己可笑,恍惚之间,女子里去的背影就变得模糊,然后再清晰,眼前的不再是原来的女子,而是另一个女人,发色未变,气质未变,变得只是散乱的发丝之间戴着一朵奇异的莲花。
“墨——”
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摇了摇头,她不是她,她不是她!可是,为什么这么相似?
似乎是注意到了目光的灼热,女子回过头,疑惑的看着身后的人。看着她的脸,宇文北辰终于冷静了,只是背影相似而已,仅此而已。
这是自我安慰还是事实,连他自己都没有人清。
不理会在原地呆滞的宇文北辰,女子又走开了。心中回响着熟悉的声音。
“宇文家的人,绝对不能接触!绝对不能接触!”多少年前的告诫,又怎么能随意触犯呢?但是自己是不是无意间惹了一个大麻烦,宇文家,麻烦的家族!
亭台斜雨,确不曾止住过。回眸,才想起清溪里的莲花开了。红莲虽美艳,但也寂寥。青莲虽淡雅,但却过分香熏。白莲虽高洁,但实则只有外无内涵。和这些莲花比起来,最美的倒成了那还未成熟的莲种子,不久之后将要盛开的花朵。
——黑色的墨莲。女子的父亲苦心经营十年的成果。墨色的晕染,将会怎样出现在莲的四周呢?女子的父亲也早就迫不及待了吧,又有谁会知道,着墨色的莲,抽芽生长一直到花开,竟然需要需要整整二十年?造物弄人,实则不易。
如此二十年了,但又是为何,花还没有开呢?
——此时尚不是花开之时,待到终是花开时,花开至此荼蘼境。
贰
漫步轻移,水袖轻摆动。手里依旧是那一把墨竹伞,只不过另一只手上多了一些杂物罢了。
又是一个安静祥和的美好早晨。这就是最美好最让人向往的生活了,平淡而又温馨,吵闹而又快乐。田园诗里也就是讲述这样美景佳境、悠闲快活的日子了。
“墨姐姐,墨姐姐!”一声好听稚嫩的童声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吓住了,大家都把实现集中到那个孩子的身上,“墨姐姐也许久未来了,莲儿可是想死姐姐了。”
名叫莲儿的女孩用白色的丝线扎着连个小包子头,身着火红色的衣裳,十分的耀眼,笑起来更是显得可爱,让人忍俊不禁,想大笑,想宠溺的摸摸她的头发。
“莲儿又调皮了,说,前几天是不是偷偷去钓虾了?”女子饶有兴趣的玩着头发,挑起她的眉,微笑的看着莲儿。
莲儿立刻嘟起了小嘴,两个手指不停地掰,一看就是心虚的模样了。见到莲儿这样子,是人都猜得出来她在打什么心思,她轻笑一声,抬起了手。莲儿马上闭起了眼,对于马上要落下的一个巴掌十分的惧怕。
许久也没有感觉到巴掌落下时那种火辣辣的痛,有些害怕,但还是微微睁开了眼。看见的却是微笑和温柔地抚摸。
“墨姐姐,对不起,我,我……”
“不碍事,不碍事的。算了,我们回家吧。”
“恩。姐姐,我有喂鱼哦!”
女子起身,拿起放下的杂物,向前走去。吵吵嚷嚷,人来人往,繁华也好,热闹也好,这就隋朝,隋炀帝的天下。起义军越发的多了,隋朝国都是在大兴的,可隋炀帝一上任就迁都了,加上大修运河,民不聊生。不过这里是江南,别的地方再怎么乱,也不至于乱到无法当做根据地或者战场的水乡一带。比起北方的战乱纷争,这南方的平静淡雅,实在是幸福许多。
宇文本家,是在隋国都洛阳的,是离这里很远的北方。为何会有宇文家的少爷出现在南方?听说最近军情告急了,西南方的粮库是被袭击了吧。从洛阳赶到这里,需要很久,但是从这里去西南方,不需要多久时日。
果然,宇文家的,都是一群隋朝杨氏的走狗!让人恶心的狗。看起来文质彬彬,谁有知道背地里是什么样子,坏事做绝,也就是形容宇文氏。或许,也不全是。
目光散了散,有集中在了莲儿的身上。
或许,真的不全是。人心是能改变的吧。
人群密集,嘈杂。若有缘便会再相见。说实话,她一点也不相信。
各色的衣服叠合参差不齐,格式的物品在集市里摆着。人群里,出现了一种熟悉的颜色——浓郁的墨色。摆动着,是不是发出清脆细微的响声。那是——
她瞪大了眼睛,那不是当时给那个宇文家少爷郎的流苏么?怎么会,不对,这么说来,那个宇文北辰在这里?
那股懊恼差点让她失去了女子优雅的风韵,好不容易把怒气压了下来,分散心思,想着旁边的湖。天气不错,正是初春风景,草色新绿,湖水也泛起浅浅的绿,像一块微澜的碧玉,未至正午的阳光柔和而又明媚,光碎成片片洒落在湖上,微微起了涟漪,也折射着那碧绿色的晕染。
目光倾斜,不料又望见了远处正悠然自得、谈笑风生的宇文北辰。
白色的长袍随意地披着,却又极为讲究,绝不失儒雅。腰间的黑金色腰带,挂着的,正是当日给予他的墨色流苏。流苏和宇文北辰的衣服吻合的搭配,让他整个人都多了些妖孽的气质,黑与白的色调融合,也使得他在人群中极为亮眼。
酒杯放置在身旁,似乎是和边上的友人喝得正欢。
本想快点避开视线,却在下一瞬与北辰如夜般的双眸对上了。女子立即慌乱起来,视线马上移开了,停留在了北辰的手上。北辰手持一把宝剑,细细抚摸剑柄上的纹理,袖子顺着骨骼肌肉的轮廓滑落,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好久不见。敢问姑娘芳名?”
“我无名无姓,不过是一个无名氏而已。”
“既是无名氏,那取名便是。”北辰一笑,伸出手,“我唤你墨如何?”
“随公子愿意。什么名字,不都是公子说的么?”
细细打量宇文北辰,墨终于瞧出了端倪,宇文北辰的左手臂露出了一点黑色的痕迹。那分明就是刺青!尾部突然如此相似,应该说是和当年的如出一辙。
像是水墨画出的痕迹,轻轻一撇,留下不刚好的痕迹,妖艳而神秘。
——那是无比刺眼的痕迹。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宇文家的人为什么会又有着一个东西!明明,那明明,那应该是邪教,宇文家的公子为什么会和那个邪教?不,是想太多了吧。
转身,摆袖,迈步。
绝不能回头,回头便是万丈深渊。
亦或是当年既愚蠢又可怜的红尘锁弦、万劫不复。
墨记不起,宇文北辰也记不清了。
到底有几个当年,或者其实什么都不曾有过。
北辰撇过头去,仰头饮尽酒,透明的液体反射着细细散碎的银光,闭眼。
妖媚一笑,向那已没有人的地方伸手。
多少年后年前,梦境已然散去,光年远。
忘了也罢,记起亦然如此。
若你愿,我便可陪你厮守千年。
随我想,你容颜模糊依稀可见。
诺千金,风沙舞清影琉璃灯瓦。
梦相见,回眸轻笑婵娟隐深夜。
莹纱光,留恋红血冬梅依祭奠。
泪遗落,乃望醉生梦死君启口。
君可忘,冰凌绝境亭台楼听雪。
此生记,雨流伞散清晨年华已过,世事百千。
他说他的话,她望她的镜。
镜破碎,即可重圆,留下一条万年伤疤。
话是诺,碎了,要如何挽回弥补,这不过是,执念罢。
叁
若想记起从前,便可去绝境兰谷,这里会有最终的答复——上天的答复、尘世的宿命、最终的结局。
宇文北辰想起了鹤云道观里清绝师太告诉自己的话,或者说,这是一句告诫。绝境兰谷?那不是塞外千里境么?自己又怎么能轻易到那种地方去?除非,隋朝会有巨大变故,事情微机到需要宇文家的人出兵挂帅,出塞征战。
到底要不要去,都不是一个定数。但是,清绝师太所说过的话,几乎都内藏玄妙,参透了其中,就会发现天机。也几乎都应验了,实现了。
去不去?自己的过去,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呢?
“望轻纱,泪如雨,断绝尽在眼前。
夏明朗,未离殇,至此方知泪断肠。
伤不断,心亦碎,泪若飘散相思泪……”
这些到底都是谁说的,是谁在过去的记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把左手抬起,身体开始战栗。过去?这还真是离得太远了,不如来说这个刺青的近。自认为是神的愚蠢者!佛教竟会有这样污秽不堪的分支,枉费佛经中的善恶普渡,到这里,不都是假言妄论?
要怎么出去这个刺青,寻遍整个洛阳,甚至连原隋国都大兴都去了,居然会没有人能出去这样诡异的刺青。
“公子,公子——”
一声叫喊,打断了宇文北辰飘忽远离的思绪。有些恼怒,回头望着自己的侍从:“何事使得你如此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正是不像样!”
“家主,家主受皇帝召见,说是北方西方军情告急!”
“什么?”
“公子别急,家主说北方已经平定下来了,据说是唐国公他……”
唐国公?又是那个唐国公李渊!多次坏宇文家主——宇文援的事情。唐国公是越来越的隋炀帝赏识了,宇文家岂不是又要没落了?这可不成!
“唐国公?别提别提,说下去。”
“西方,西方由宇文家去平定,家主已经启程了。”
“家主的意思是?”
“宇文家事宜全权交予公子你。”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北辰挥了挥右手,另一只手抚上了额头,与发丝细细摩挲,手指摸到了顺着额留下不少冷汗。家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全权交予自己?这分明是试探和考验,自己又要如何化解这次发难呢?
人心算不透,就只有死路一条。尔虞我诈,这看似繁华的隋朝,其实也苟延残喘不了多久了。已经到了隋朝的末世了,这开启末世珠帘的,便是唐国公和宇文家主。下一个朝代,能不能消除这个朝代的所谓正义和邪恶?不,世事难料,但人心都是一样的肮脏、叵测。
眯上眼,间隔黑色的睫毛,看着书桌上的水墨画。是时候了,这笔旧账,还有这个朝代的怨恨。了解、偿还,还远不止如此。所有欠下的债还有其他的,唐国公,你必须一次还回来!
现在这个世界就像是一盘棋,每一步子都是至关重要的。下棋的人正是唐国公和宇文家主,他们赌上了性命,还有天下。谁赢谁就是王者,天下之主。谁输,谁就是败寇,胜者自当折磨其致死。这乱世的棋,谁能最终在这片炎黄土地上叱咤风云,还不是个定数。
肆
顷刻间毁灭的愤怒是不可抵挡的。特别是什么都没有的人,一个极度疯狂的人。
没有人能做到永生、千秋万世、与世长存。
墨很久没有再见到过宇文家的公子,这样无趣的生活,唯一意外的光芒也失去了。
现在到底是末世,本该由别人开启的末世,现在却归结给了不该开启的人。
鹤云道观香火一直很好,墨与清绝师太也是熟识的。这并非她们认识的原因,要说初次见,要算在十年前,墨只有十岁的时候,清绝师太和她相识了。
再遇的时候,已经过了整整八年了。
最让人费解的是——墨觉得有些事情是不该发生的。比如十七岁那年,鹤云道观应该已经建成了,为什么自己却没有见到。十七岁那年,墨莲并没有完全成长为含苞,为什么自己会见到至今也未看过的含苞?
或许有一个解释,但是那太荒谬了。归根结底,还是和那个不能说的邪教有关系。
疑点太多,不明白的也太多。
月光渗透到漆黑的房间里,天已经暗了,墨却没有点起烛火。
岁月刻下的痕迹在门口的古老青石上依稀可见,青色的底色像是被刀剑硬生生刻出了道道痕迹。江南的奇物怪石太多太多,也不少眼前的碧玉笔台,还有斜摆在笔台边上的墨钗。
就像是江南的天际被黄昏、昼光、夜极三者撕裂的时候繁衍出来的灰暗,就消散融入在似水墨的江南景色里。
这样易碎且美艳的江南,要如何让人打破它?
也罢,这世事就是这个样子,无人可以改变,朝代盛世,末世苍凉,隋的日子,将尽了,这让很多人又爱又恨、垂涎已久的天下,又该是谁的天下,谁又能真正做到千秋万代?
可恨,可泣,可怜,可笑罢。
这天下,乱,定,安,泰,无论如何,也不能掩盖前朝曾存在的事实,也不能让记得的人忘记多少年前的喧嚣和繁华。
伍
自那一日下起,没有再停过,那种江南特有的绵绵细雨。整个小镇,甚是江南,都一样,被笼罩在这样烟雨蒙蒙的雾气水感里。围绕着隋朝江山的,也就是这样一种飘忽不定,却神秘妖艳的细雾。
雾,才是最大的不定。这江山,也从不曾属于过谁。
青石长阶,步步都是静默的涟漪。没有缓而细的脚步声,闭眼却是恍若隔世的光景。
记不起,忘得彻底。
想起那妖媚的脸庞,精致的轮廓,却苍白消瘦,貌似潘安,说的不就是宇文北辰。气质也似妖精一般魅惑。的明明是大家公子,为何会让人觉得脆弱不堪?这样的病态,到让墨觉得,他像摄人魂魄的妖精,但更像是着浑噩世俗、嗜血无情战场上,在血腥、尸腐中飘散的一缕骨里红梅香。费解,但也没心思去想了。
夏日光景转瞬即逝,这又是多少个日子过去了,谜依旧是谜,解不开。
清绝师太说池中的墨莲,注定要在严寒的冬日开放。虽然多少有些质疑,但是师太说的话,不能不信。冬,或许还远。
这样的春秋夏,会有何样的冬呢?
拂袖、插簪、梳妆。
日复一日,又有何改变?西边说是告急了,宇文援去平定,怎么回得来呢?
天机,不可泄露。
许久,望着门外月光如华,一笑。
已是多少个春秋,那些不曾有过的过去。
朝阳的露水、晚霞的晕染。
终始染一身墨香,黑的诡秘与已过去的夜融。忘不掉的不过是梦境。
南柯一梦,终须破。
陆
门轻掩,无烛火光源。
莲儿缩在被子里与周公下棋,墨在漆黑的屋子里走动着。
西方已被宇文家平定了,代价是——宇文家主宇文援的性命。
那个老不死的终于驾鹤西去了,也该清净了。
现是秋末,也快冬天了吧。
墨莲依旧未含苞。天意难料。
迈出两步,回头,伸手。扶上窗外的梅枝,含苞的,只不过梅罢。骨里红就算含苞欲放,也是最妖艳而不过的,正如那诡秘妖媚的男子。
“墨——”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陌生而熟悉的腔调。一袭白衣,散乱的黑发。
“宇文公子?”
一向桀骜不驯、诡秘多端的人,竟也会如此狼狈?看看眼前虽衣着儒雅,却显得凌乱肮脏,虽没有受伤,却一脸虚弱,身体只能勉强站起来。
“没想到你真在这里,这花苑已失修多年了。我以为不会再有那时的花开遍地落千香了。”
“有心思关系这花苑?不如先看看自己。”墨打量了一会儿,“大少爷,宇文家乱了吧。”
宇文北辰身子一侧,用手中的剑支撑着身体,笑得极其诡异:“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这种笑,分明就不该出现在他的脸上,多像是疯癫的人,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
“骨里红要开了,莲,也要开了。”模糊的声音,夹杂在那种疯狂的大笑中,不敢相信,这居然会是那个白衣翩翩、相貌堂堂、才高八斗、武艺超群的宇文家大少爷。
像是在自言自语,宇文北辰在狂笑结束后,又轻声地说了一句:“乱了,我以为有一些事情会天长地久,我以为有些回忆,只会是回忆。”
沙场拼杀,误入绝境。宇文援,你好个歹毒狡猾,聪明,太聪明了。
清绝师太的告诫、墨的疑惑、宇文援的孤傲嘲讽、还有宇文北辰自己的疯狂。
绝境兰谷的冰蓝花,染血了。
北战南征,是何等的寂寞。喧嚣的尘世,又是何等的寂寥。
待到在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七天后。
两人对视轻笑。
“这一次是我求你的,算例外。”
宇文北辰冷不丁来了这样一句话。
“哦?”墨轻挑隐于发丝中的柳叶眉,抬手,继续上药。
“陪着我,我只需要两天。”宇文北辰知道恐惧和遗憾是什么滋味,他怕的就是没有机会再进入这即将芳香四溢的花苑。
“公子要我陪,我陪着你便是了。”
至于那些什么约定,墨比北辰更模糊。
这是他们第二次接触,也是第二次在对方一片白芒的寂寥世界里,再一次擦肩而过。
花前月下,宇文北辰侧身靠在窗边,望着池中的莲。
“如果可以,我多想没有记起。这儿的花,终究是要开放的。”
柒
严寒逼近,正如当年的冬,不,是四年之前的冬。
那个冬季,他们相见,第一次的相见。
萍水相逢,坠入爱河。恶俗而真实的故事,就像是传说。
宇文南清和秦墨莲的故事却就此打上了分号。
他们一起生活在绝境兰谷整整半年。
宇文南清受召,不得不出征,秦墨莲却出奇的平静,只有一句:“平安。”
身受重伤,拼了最后一口气回到了兰谷,宇文南清心想能够见到秦墨莲最后一面,也好。
看见濒临死亡的南清,秦墨莲泣不成声,此时清绝师太出现了。
她告诉两人,如果同意把记忆藏匿在绝境兰谷的兰花中,并且把宇文南清的佩剑——晋妖给予她,那么她就救回南清。
依旧是像那些传说,他们同意了。
“以后我们若再相见,绝不能陪伴对方。”
然后他们分别,然后抹去记忆。
若有一天有人找到这里,若有一天能再一次嗅到那兰花的清香,便会恢复记忆。
但如果那样,必定有一个要死去。
其实秦墨莲没有忘记,什么都没忘。
清绝师太要的只是那把剑。
也只为了那把剑。
所以,他们记忆空虚、模糊了那花季的十七岁。
捌
末世苍凉,终于无所忌惮、无所隐藏的出现在了这片不属于任何人的土地上。
兵变、起义。
隋炀帝——杨氏杨广,你还坐得住么?
殊不知,这天下,早就不在你的控制下了。宇文援败了,起义军被利用,胜者,无疑是唐国公李渊,或许应该再加上他的儿子李世民。
江南静谧的气息中,在顷刻间出现了血腥、尸腐、恐惧、混乱。
但江南,也只是江南,再怎么变化,都是江南。
江南就该是安静清幽的。
墨踏过一地尸体,镇上的土地,全是血。这血液染红了砖石、花草树木,还有人。
表情漠然,就像面前不是尸体血液,而是石头一样,没有丝毫的恐惧和犹豫。
已经没有时间了。
宇文北辰在三天前离开了。
说是去了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
“除了绝境兰谷深处密道可连通的玲珑琉璃阁,别无他选了。”
深沉而稳重,清绝师太一直是这个样子。道服披在身,年少时早白的发丝飘扬在空中。
“多谢师太,这么多年藏着我的秘密,莲儿,拜托了。”
“举手之劳,莲儿姑娘,才是最没准备的人。”
“让她摆脱尘世的牵挂,跟师太修行。”墨顿了顿,白皙的手放上束缚着发丝的银簪,卸下,“给莲儿吧,告诉她,我活着。”
“宇文莲晋,这个名字,也将一辈子纠缠。摆脱不去的。”
“那就,听天由命吧,我对不起莲儿。私自离去。”
“宇文北辰,要和他见面么?”
“罢了。他不是在塞外么,算了。”
“好走。”
“多谢师太。”
清绝师太笑了笑,抬起手,在空中划出金色的咒符痕迹。
墨也笑了,伸出手,接触那个诡异的符咒。
要偿命的话,秦墨莲的命,便可以了。
宇文北辰,让他活着吧。隋朝灭了,这天下,又一次回归真本。虽然短暂,但也是幸福的。
如五天前的宇文北辰,墨这次笑的不顾一切,极端疯狂。
泪水溢出眼眶。
君与佳人犹记得,
那年——
绝境兰谷亭台楼,望千年兰花落雪。
梦回冰玉碎天镜,轻醉映入汝笑颜。
伸手不见君归此,苦涩只得来世寻。
墨色油纸伞依然,如花容貌已散尽。
君不见佳人归来,佳人不见君归去。
君可知,那年冬日落雪夜,即是万年妖莲盛开时。
汝可知,那年梦中寻千百,终尽此生疲惫回忆殇。
后记
陌妖花苑的骨里红艳得扎眼。
而那池中的墨莲,仅开了一刻,便化作虚无,墨色散落在这染着芳香静谧的冬日白芒却妖艳的江南。
往日喧嚣繁华不尽,玲珑琉璃阁光却黯。
墨是墨,或许是秦墨莲。
宇文北辰是宇文北辰,或许是宇文南清。
他们都知道对方是谁,却都没告诉对方自己是谁。
谎言和承诺,都已是过往烟云。
回忆碎片也只剩下那些。
在某个拂晓的清晨,蒙蒙细雨,墨竹伞、佳人容颜。
归去的,也只是这些罢。
此江南,亦彼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