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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黄泉往事之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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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摇橹的,如果按阳间的说法。
我这只船晃荡的地方有些特别,在忘川河上,不过因为它会根据人的生前行为分成普通,缓速,急速三种水速,我也喜欢叫它三途川。三途川水是血黄色的,每每有些堕水的孤魂游曳其中,甚至虫蛇遍布,不过再凄厉的声音听久了也沦为庸常,再恐怖的场景见多了也成为习惯。
我的工作其实挺简单,到黄泉渡口引那些欲赴冥界的生魂上船,若是他们付不起船费我只好把他们赶下船,船下就是忘川,据说忘川水有剧毒,我没尝过,不过听那些鬼魂的惨叫声,想来是的。
再过去就是望乡台,生魂登上望乡台,最后一眼望尽人间景色,哭得死去活来的大有人在。我有时候等得不耐了,咳嗽几声,他们才拖拖拉拉地下来,也有哭晕过去的,又过了许久才让巡查的鬼吏发现,想必是因为我没有贿赂他们打通关节,鬼吏们狠狠告了我一状,我被扣了工资之余还要独独拉那生魂再跑一趟奈何桥喝一次孟婆汤,真是恨得牙痒痒。奈何桥旁的孟婆守着个大汤锅提供她的孟婆汤,孟婆汤我倒是尝过,味道不是很好,大抵因为如此,那些喝下孟婆汤的生魂神情皆有些恍惚。忘川的对面便是冥府了,一入冥府,生魂即成死灵,要去阎王殿听判,入六道轮回。最近的人福德不够,死后少有能飞升为鬼仙的。
我的道具不过一只破浆,一条破船,这船前些阵子一直往里渗水,弄得船上的生魂一阵鬼哭狼嚎,我申请很久也没人来修,孟婆偷偷告诉我说批下来修船的钱都给克扣了,那意思大概叫我自个儿掏钱修,我辛辛苦苦攒下的船费怎好这样用了,于是就一直晾着没搭理。当忘川水渗了半船,凄惨的鬼哭声从黄泉渡口到冥府入口都听得清清楚楚,阎王发怒了,发配了几个贪污的鬼吏到十八层地狱去干苦力,我的船也很快就修完了,修得结结实实,估计还可用上几万年。
今天渡的这生魂前世积下不少善行,所以今日船速极缓,我收了船桨,任船在忘川河中漂着,打算和三生石畔的小贩说说话。小贩苦着一张脸摆弄着河岸上的小物件,他每天都很卖力地推销那些东西,说得口干舌燥的也卖不出去多少。
“今天又没卖出去?”我问他,“今儿好像有很多有钱人的样子。我的船费可一个没缺。”
他扯出一个苦笑:“不单单没卖好,还赔本了。碰上一个吝啬鬼,那叫一个会砍价,砍得我连本钱都没收回来。”
“哦,卖了什么?”我掏掏耳朵。
“财气扣。”小贩拿出手绢抹了抹脸上的汗,“说他下辈子也要和银子栓在一起。”
“诚然,他很聪明。”我点点头,“千好万好不如银子好。”
小贩呼地惨叫一声,在冥府昏黄的光下他那张瘦削无福的脸迅速地变白了,白得格外瘆人。我转回头,瞧见黑无常那张搁煤堆里马上找不着的脸,只好小声道:“你自求多福了。”
果然,黑大哥的锁链在手里转了几转,瞬间飞出去缠住了小贩的脚踝。小贩颓唐地在原地坐着不动弹,半日才对我道:“一千年后咱再聊天吧。”我点点头,默默注视着他让黑大哥一路拖进冥王殿里去受审然后关进牢子里。他向来是个倒霉的小贩,因为没有营业证件让执行地府工商事务的黑大哥抓了好几回,回回出来后接着摆地摊,接着被抓,估计是个死循环。
我叹了口气,打算摇动船桨回黄泉渡口呆着,至少那里有成片成团的彼岸花,实在是地府少数能愉悦眼球的景色之一。
“小音,过来尝尝我新弄出来的孟婆汤。”孟婆端着一个大杯子,面无表情地召唤我。
“不必了吧。”我犹豫。
“你这是在嫌弃我吗?”孟婆继续面无表情,“上次有人状告阎王说我的孟婆汤实在太难喝了,我好容易才改进了,居然被嫌弃成这个样子……”说实话我很佩服她,能够没有任何表情地说出一番抑扬顿挫的话。
“我,我喝。”我挽了挽我的袖子,露出两条细胳膊,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怎么样?到底怎么样?”孟婆瞪大了眼睛。
我咳了一咳,忍下翻白眼的欲望:“比以前好,好多了。”
其实我这工作也算是个肥缺,不过做久了就很容易丧失时间概念,我只知道从黄泉渡口划到冥府入口大抵是船上那生魂回忆一辈子所用的时间,生魂上了黄泉渡口,坐上我的船便开始回忆,这回忆事无巨细,从牙牙学语到耄耋白发,抵达冥府入口时也便抵达回忆尽头。
然后,统统忘记。
可惜,我的算术不是很好,小贩试图卖我一个算盘让我给拒绝了,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捉着手指头认认真真地算上几遍得出个大概工龄以便适时申请退休金,后来算得头昏脑胀也就放弃了这个恶习。然后呢,日子一天天在摆渡中淌过去,我不心疼,反正我的时间多得很。
只是每每躺在船头看着烧成一场漫天大火的彼岸花,每每听着奈何桥那头传来孟婆的吼叫:“混蛋,你少喝了一口!快给老娘喝下去!”时认命地摇动船去捞不时被孟婆吓得掉进忘川的胆小鬼,每每和满身霉气的小贩说话时黑大哥的准时出现让我把继续唠嗑的念头吞进肚子里直到一千年后才拿出来反刍,这些时候,我会深刻怀疑,地府的时间运转机制出了问题,我每天的忙碌和悠闲都是无数次可悲的重复,或许昨天的我在这个时候就是做着这样的事情,日子平静得让人想拔阎王的胡子。
可我在冥府的日子很快便不平静起来,就像一潭死水中让人砸进了一块浸满血的石头,迅速翻腾起来的同时还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那人笑得十分和善,无辜而认真地朝我摊出一只手:“你欠我的债,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