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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谈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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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时,清源上人没有出现,席上只有城主夫妇,月见及亦莲四人。可一顿饭都快吃完了,月见好像没有吃一口,只是坐那不时喝几口茶,也偶尔给城主夫妇以及亦莲布一下菜,用心地扮演着孝顺儿子以及贴心朋友的角色。
期间,城主夫人及其热情地招呼亦莲,不管是什么菜都往她碗里夹。亦莲不好意思拒绝,只能默默地把这一大碗饭吃下去,结果直接导致了消化不良,心想着一会儿一定得到园子里散散步,消消食。
把城主夫人派给她的小丫鬟打发走,一个人走在园子里,亦莲慢慢地冷静下来了。横竖自己现在除了寄人篱下没有其他的选择,干脆就安心地住下来,再从长计议,貌似自己一直是这样随遇而安的。迄今为止,自己过得不算艰难,好像每到山穷水尽之时总有转机。
想通之后,亦莲算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有心情欣赏园子里的景色。
这园子很大,种着各色花草,不少是珍稀的品种,假山奇石,飞瀑流泉,亭台楼阁,看着开阔大气又不失精巧细致,想来城主颇费了些功夫打理这园子。
亦莲沿着石径小路往前慢慢走着,路越来越窄,一直到了一条窄巷之中,初初看着像是到了尽头,待走到墙底却发现旁边另有一岔路,隐藏得如此巧妙却不知是通往何处的。
亦莲虽然牢记着不要窥探他人隐秘,但抵不过心中好奇,想着,只在路口看一眼就好,便走上前去,探着身子往里瞧。只瞧见一片漆黑,正想伸长了脖子再往里看看。背后突然有人问道:“亦莲姑娘,你在做什么?”
亦莲唬了一大跳,转过头来发现是月见,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公子你啊!呼……”还是忍不住腹诽道,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的吗。
月见永远是一脸笑意,“不好意思,我好像吓到你了。只是我看姑娘一个人在这里东张西望,想着你是不是迷路了。”
“嗯……是的,是的,你家的园子太大了,我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亦莲正好不知道怎么回答,月见反倒送了她一个借口,赶紧就应承下来。
“既然如此,就让在下送姑娘回去吧。天色已晚,姑娘一个人在这园子里,怕是不安全。”
“那就麻烦公子了。”
亦莲跟在月见后面,离开这条巷子。两个人一前一后默默走着,一路沉默。好在两人似乎都有心事,没有在意。
月见一直把亦莲送回房间,才开口说道:“听家母说她刚认了亦莲姑娘为义女,这样算来姑娘就是我的妹妹了。”
亦莲不知道月见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月见又是一笑:“我的意思是,今后我们就不必公子姑娘的称呼对方,显得生分了。”
“啊?”亦莲一惊。月见却自顾自的说:“这样,以后我就叫你莲儿,你可以叫我月见哥哥,或者,直接叫哥哥。”
这下亦莲是大惊了,这月见平时看着不与人亲近,除了对他那个师父,虽然他多是笑着对人,看着亲切,但总让人产生一种距离感。现在他突然对她大献殷勤,亦莲很有些受宠若惊,虽然他之前待她也极为周到。
她也下意识地问出声来:“为什么?”
“家母既然已经认了亦莲姑娘为义女,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月见轻描淡写地说道。
谈到这亦莲也觉得再不答应显得有些矫情,就轻轻地叫了一声“哥哥”。月见听了似乎笑得越加开心,也叫了一声“莲儿”。
亦莲听到,突然意识到除了爹娘以外,似乎从没有别人叫过她莲儿,一时有些呆住。月见看她脸上神情不对,便有些担忧的问:“莲儿,怎么了?”
亦莲回过神,看着月见一脸关切看着自己,眼神清亮,突然有种感觉,自己不再孤单了,自己又有了亲人,这种感觉在城主夫人认她为义女时没有出现,却在月见这感觉到了,好像有他在感觉很安心。
很自然地就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了“没什么,我只是想到我爹娘了,他们以前就叫我莲儿。”
亦莲低着头,月见看不见她的神情。她应该是想到了爹娘,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声音里满是无可奈何的哀痛。“莲儿,你愿意告诉我你的过去吗?”
亦莲抬起头看见月见的眼里一片漆黑,天色完全暗下来了,映着那半轮明月,好像盛着一颗明珠,让她有些眩目。好像原本那些深藏深处的寂寞无助无处可逃,都会暴露在他的眼中,心中便有了讲述的欲望。
我是从冀州来到这儿的。我姓安,安亦莲。我家原本是冀州乐陵城里的大户人家。爹娘只得我一个女儿,自然很疼我,也就养成我淘气娇纵的脾性。那日我和我的丫鬟扮成男子溜出去玩,街上有难得的木偶戏,我贪玩,一直到亥时才回去。
等回到家却发现府中一片混乱,火光冲天。我急忙进府,发现所有家仆都提着水桶来去匆匆。随着他们走去却发现是我的房间失火了,火势很大几乎绵延了整个院子及其附近的屋舍。
房前老管家在那指挥着众人救火,一脸焦急。我很不安,上前问道:“秦伯,院子怎么会失火?”
没想到泰伯一看到我,立刻睁大了眼睛,脸上明显是难以置信的表情,问我:“小……小姐,你怎么在这?那……”
我满心疑惑,不禁加强语气再次问道:“泰伯,到底怎么了?”心中的不安逐渐扩散。
“小姐,老爷他……”泰伯没有说下去,我却仿佛想到了什么,大声追问,“我爹在哪里,还有我娘呢?”
“小姐”泰伯哑声叫了我一声,流下泪来,“老爷以为小姐还在房中,进去救小姐了,都是我的错,没有拦住老爷。夫人受了惊吓,晕过去了,我叫丫鬟扶着夫人回房休息。”
我抓住泰伯的衣襟,不可抑制地质问他:“那你怎么不叫人去救爹。”
“小姐,我已经叫了几个家仆进去了,可是……可是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出来,怕是已经……”泰伯哽咽着没有说完,但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怔怔地松开他的衣袖,看着火舌在那吞吐着,一点一点撕扯着我的心。
过了片刻我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嘶哑地喊着:“爹!”想要冲进火中。
只是泰伯死死地抓住我,我挣扎着喊着,声音凄厉。眼中泪水开始凝聚,渐渐模糊我的视线,火光在我眼中变成一片刺眼的红色。
大火一直到第二天才熄灭,我在院子前站了一夜。泰伯打发几人去废墟中翻找尸首,我不敢再看,转过身,发现娘就在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她看着我就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我没有说话。
爹的后事全是娘和泰伯操办的,我只在爹出殡的那一天远远地看他一眼。再后来,娘病了,很重,大夫说她忧思过重,郁结于心。我知道,她在想爹,我也知道,她在怪我。
没过多久,娘终于没撑住。爹走的时候,我哭了,可现在,我再没有眼泪可以流,娘最后也没有见我。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贪玩出府,如果我没有出去,爹就不会死,娘也不会,都是我的错,我的错。这个家因为我散了,败了。
三叔对我家早就眼红许久,爹娘去世之后,将家中的产业都据为己有,还将我收留,对外作出一副善人嘴脸,说是替兄长照看家业,照顾子女。我没有反抗,我无力反抗。
可是三叔是怎么对我的呢?他们只当我是免费的杂役,连丫鬟都不屑干的活都丢给我。原本我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哪里做过这些,每天都弄得自己伤痕累累,疲惫不堪。
可是,如果三叔没有想着将我卖进青楼,我从没有想到要逃走。外面的生活比我想象中还要残酷,我不相信他们会这样对我。
孟连是泰伯的儿子,在府中与我是一块长大的,三叔霸占我家之后,他也到了三叔家。不知道他从哪里听到了消息,或许三叔要将我卖与青楼,便偷偷地告诉我并助我逃走。他曾在明阳城学艺,我便来了幽州。然后,便遇到了你。
月见静静地听完,再看亦莲,眼中好像多了些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两个人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亦莲的讲述让他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这种若有似无的牵连。就像师父说的,他们之间确实存在关联,只是现在还看不清。
“莲儿,今后我就是你的亲人,你放心哥哥会保护你的。”月见很自然地说出这句话,好像关心她保护她是理所应当的。
亦莲说完没有流泪,而听了月见的话,好像触碰到了她心中最脆弱的一点,竟默默地流下了泪,“哥哥”,在没有任何迟疑,亦莲真心的叫了月见一声哥哥。这种温暖的感觉,好像他们前世就是兄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