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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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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年分院征文][SD泽+藤]《虹》
[03年分院征文][SD泽+藤]《虹》
堕落似乎已经在劫难逃。
T.E.劳伦斯:《智慧七柱》,103
A Abide
仙道敲门的时候我正在刮胡子,劣质的剃须膏混蛋的根本没有多少沫子,我对着破裂而且污浊的镜面瞪大了眼睛看着模糊的自己一筹莫展的颓废样子说不出话来。
门外不耐烦的敲门声很急促而且沉闷,我把剃须刀哐当一下扔在水泥台子上抓起浴巾胡乱的在脸上抹了几下就去开门。说实话在门口看到仙道的脸并不会令我感到吃惊,但是在拉开门的同时我看到了另一个陌生人,那家伙帽沿很低所以我看不清他的脸。
“喂?……”我疑惑的看着仙道又看看他。
“快点让我们进去。”他简短而且急促的交代着,单手推开门另一只手用力的把他身旁的那个家伙拉了进来,楼梯处有巨大的急噪的声响,我耸耸肩膀然后把门拉大,半个身体都探出了门外,笑嘻嘻的看着两个光头先从楼梯那边冒出来:“拜托你们上楼的声音小点好么?我差点儿把下巴刮破……”
但是接下来我看到的是好象公牛一样短而粗的脖子,和公路一样平坦而且裸露着的胸膛,长而粗好象猩猩一样有些弯曲的手臂,还有那些布满了污迹的肥胖臃肿的长裤,我咋了一下舌,很想立刻就这样缩回去的时候领口已经被其中的一个紧紧的拽住然后拉起来:喂!看到两个矮个子了吗?
“我刚开门就看到你们正从那边上来啊?”我有些上不来气所以解释得很费力。
旁边的大个子嘟囔了句什么之后突然眯起眼睛来看着我:小子!让我们进去看看!
喂……
我徒劳无功的挡在门口不过还是没用,那家伙闯进我房间的时候简直像是把坦克开了进来一样。
房间里一无所有,除了扔在床上的那些被我翻得破烂不堪的一些招贴画……
正对着我的是一个性感撩人的金发女郎,我咽了咽口水,虽然看了很多遍不过再看还是很不错。
SHIT!那个大个子忿忿的歪着嘴巴骂道,歪了歪脑袋左左右右又看了一遍虽然把我这个破落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不过他们还是一无所获,另一个居然还把头伸到我的浴室里面使劲儿的探了一阵儿,送他们出门的时候我听到那个左脸上有一道刀疤的家伙骨节坷拉坷拉扭动的声音,我勉强笑了起来:嘿,要不要再喝杯茶……
关上门的时候那两个家伙的脑袋终于从窗户外面冒了出来,我把窗户拉开的时候仙道立刻翻了进来搂着我的肩膀说:老兄这次这两个不怎么样嘛!
我弯腰伏在床边把那一床的破旧废纸收了起来然后塞到床底下,整个房间乱七八糟的好象台风过境,我想幸亏我在这里住不久。
“你好我叫泽北荣治,”我笑眯眯的把手伸到那个陌生的家伙面前,他很优雅,啊,的确你没看错,我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卢卡斯他们那边雇来装贵族的家伙,装上瘾了没救了,就好象我切菜都好象要杀人一样神经质。
他很优雅的把帽子摘下来以后我愣住了。
你知道他的眼睛,哦,愿上帝保佑,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迷人优雅的一双眼睛,浅绿色的眼睛,虽然看上去并不坦率但是它足够迷人,算上我所看到的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倘若此刻有人跟我说All things are full of labour我则要说哦见鬼去吧亲爱的你来看看这个人的眼睛,哦天哪,我想我宁愿为了这个抛弃一切。
然后那家伙说话了,他的声音有点低很温柔而且节奏控制得很好就好象春天刚刚解冻的一路上慢慢流淌着的冰水一样沁人心脾,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似乎也在微笑,仿佛微风抚过嫩绿色的透明的叶子。他说你好我是藤真健司,仙道的朋友,卢卡斯的手下。
当然我不能总是那么失态,我立刻回过神来然后回答他说真高兴认识你,藤真,当然真高兴你来。只要你觉得这里还不够糟。我耸耸肩膀然后努力摊开双手,“不过,你们可以先在这里坐一下吗?我去把胡子刮完。”
L lean
“嘿,瘸腿玛丽说你勾引她的姑娘。”仙道靠在浴室外面的门框上懒洋洋的对我说道。
我听了他的话差点儿没跳起来:“喂那个老家伙胡说什么,”我伸出舌头舔了舔湿润的嘴唇然后无奈的耸耸肩,“那家伙是因为我上次卖给她的货不够多所以怀恨在心吧?”
仙道低声的笑了起来,有些不在意的说谁知道呢,不过那些姑娘里面的确有几个很不错的……
我把剃须刀冲干净然后转过身来一直看着他:“她的姑娘,很不错?仙道你这里没问题吧?”我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无可奈何的问他道:“哦上帝啊,那些胸脯软得都可以拖到那些泥地里的老女人吗?那些头发整天乱蓬蓬的跟鸡窝差不多的女人吗?那些整天流着眼泪打哈欠没有我卖给他们的货就活不下去连客都接不了的女人吗?”
“别开玩笑了,”我说,用手肘捣了捣那家伙的胸口然后笑着问道,“不是埃德他们把你操得太过火了吧!送几次货回来就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可怜的分不清美丑的家伙。”
“你只不过去那里送过两次货而已,那女人一定没舍得把她的漂亮姑娘带给你认识。如果只是那样的货色老玛丽早就拄着她的拐杖回加州了。”绿眼睛的家伙在我身后笑着下结论。
我愣了一下然后回头,他的眼睛颜色由浅变深,就好象是傍晚时候深颜色的水塘一样浓得连夜色都融了进去,淡淡的一层映着周围的苇草,偶尔还会有趴在那旁边孩子的脸,纯洁的微笑着一无所知的笑容。
我弄不太清楚他想什么,只是看着他眼中的我稍微的愣了一下。
那时候窗外阴云密布,沉闷的雷声自天际滚滚而来,我咋了一下舌立刻扑过去关窗户只是已经迟了。大雨磅礴而下简直是势如破竹,那些巨大的雨滴猛烈的敲击着玻璃窗然后把它的脸抹的污七八糟的,只是这样还不够还拼命的从缝隙中挤过来,于是整个房间里都是潮湿的味道还有泥沙的腥气。关窗的时候那场喜怒无常的大雨还顺势劈头盖脸的给我来了一身,手掌上湿漉漉的全是雨水滴答滴答的往地板上落。
SHIT,我压紧窗户转过身来甩了甩水悻悻的骂道,“这个地方连天气都跟人一样善变易怒。”
藤真看着我似笑非笑:“原来泽北你对这个地方这么的不满。”
我吐吐舌头然后很认真的说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去新墨西哥州,那些一望无际的高原,那些被秃鹰蚕食剩下的惨白的骨架,那些平坦结实的马背那些富饶的金属矿还有掩埋着它们的层层叠叠高高低低的沙漠荒凉的就好象女人光滑的脊背。
仙道懒洋洋的打岔道:基本上你目前到不了那里,你身上还有四条人命呢我说。
藤真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然后仙道那家伙用一种很有兴趣的目光看看藤真然后再看看我:更不要说加上这个双手染满鲜血的牧师了。虽然他说是来帮你的。
藤真端正的坐在木椅上正在一丝不苟的把报纸裁开然后整齐的摞在一起,“某些时候,仙道我想你的话有些多了。”
他无奈的摊开双手,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这两个向往着新墨西哥州的疯子,现在,目前,你们两个要离开是很困难的,就算是有卢卡斯的势力。
这个绿眼睛的家伙也要去……新墨西哥州……
我好奇的扫了藤真一眼,心里对于他有了更近一步的好感,你要知道人们在未达成自己的愿望之前总是对有着相同目的的人有着难以言喻的……某种认同感和归属感。
“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离开这个地方。”他的声音冷静而且泰然自若,好象我们讨论的只不过是一把枪的走火问题。
我靠近了他,很感兴趣的观察着他的眼睛,波澜不兴平静安详:以怎样的方式?
他把报纸兑齐然后站起身来,眼神好象黑暗中的火把一样明亮的吸引着他人的目光:先干掉老杰克和诺尔第。
B befall
仙道那家伙走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好象叶子从树枝上飘落那样鬼鬼祟祟,雨一停他就待不住了说什么都要离开,于是他趁着夜色在昏暗的街道上赶回了利卡斯。
夜晚是个沉默的老寡妇,她乏味的简直要闷死人,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她黑色大麾下面,然后死去然后腐烂,直到某天化成了灰尘或者烂泥。
我们在客厅讨论了整整一个下午,关于见鬼的老杰克和诺尔第。
我们用如此热切而且兴奋的口吻谈论着他们,不知情的人或许会以为我们在谈论我们的情人。
老杰克是个肥胖而且野蛮的白人,他主要□□,那是大生意,的确,他的钱多得他来不及去享受它们,他整天的搂着它们兴许连睡觉的时候都不放松以至于他身上全是那种被汗水浸透的纸钞票的味道。
诺尔第是个印第安人,鬼知道他为什么改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他的眼睛长得太过靠拢好象热恋中的情人一样别扭的不舍得多分开一丝一毫,他的嘴唇太薄好象两张白铁皮一样没有血色,他是个阴险而且恶毒的家伙,每天他拄着拐杖从泥泞的街道这头走到另一头,阴沉的打量着杂货铺的老板奶着孩子的穷苦女人还有那些脏兮兮的拖着鼻涕的小孩子,他喜欢看着那些穷鬼哭天喊地的样子,他喜欢看着戏院被闹得乱七八糟,他也经常去逛妓院,像其他的穷得甚至向黑人乞讨食物的白人一样。
我得罪他们是因为我在喝醉了酒以后用棒子敲碎了老杰克小儿子的脑壳,白的和红的脑浆或者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好象液体一样浓浓的流了出来,恶心的好象是腐烂的然后被捻破的浆果。
事实上我也曾经为那件事情很严肃的后悔过。
但是有时候事情会接二连三的降临就好象雨不会只落一滴就停止一样,更糟糕的是有时候甚至是越下越大。老杰克的那些手下鼻子就好象猎犬一样灵,他们中的两个找到我藏身的地方,事实上我并不想杀人,但是那时侯我别无选择,左轮□□枪筒对准了那两个大家伙的太阳穴,我不得不开枪,接连开了两枪之后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继续逃继续躲藏。
他们的靴子是新的,可惜有些大所以我穿不上,我还翻了他们的兜,一共是二百元五角七分,我全部都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那个时候诺尔第正在和老杰克谈生意,两个家伙是一样的无耻和卑鄙,不过他们竟然达成了一致说“要给我好看。”
我想诺尔第厌恶我是有原因的,我不愿意给他卖货甚至还三番四次的抢他的生意,我甚至还偷过他马厩里的马,上帝保佑,那匹马留给他自己骑的话上帝也会哀号的,他配不上它。
不过,如果不是仙道的话兴许我早已经人头落地了。
那家伙总是在危机到来之前给我通风报信,尽管如此我从来都没有感谢过他。他的枪法糟糕透顶,他骑起马来笨拙的像只鸭子,要不是他的脾气要比我的好上那么一点,他的头脑比我清晰上那么一点,我想我们可以相处的更好。
C cleave
要知道一个成年的男人在这么一个小镇上藏身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我无时无刻不在计划着出逃,逃出老杰克和诺尔第的势力范围逃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去,但是事实和想象总是有差距的,我现在还被困在这里像个等待夏天的落雪的傻瓜。
藤真一直很镇定。
他的事情我听说的不多,我曾经半开玩笑的请求他多讲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但是他并没有多说。
那是一种很有分寸的礼貌和疏远,和下午我们讨论详细计划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但无论如何都好象是他在控制全局。
除了知道他之前是牧师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就好象我对远处的新墨西哥州,除了莫名的好感之外一无所有。
晚饭以后他坐在阁楼楼顶安静的看着远方。
周围一直是安静的,这是个沉默的几乎要被人遗弃了的角落,几乎没有什么人来。
这的确是个躲避的好地方,暂时性的。
M melt
楼顶上的风很大,空气相互挤压着发出呼呼的声响还有轻微的破裂声,那些风粗犷的扫过明亮的天空狡黠的围着我们的身体迅速的旋转着兜着圈子把我们紧密的包裹起来好象柔嫩的花蕾细心的守护着她的蕊。
我注意到那家伙穿得并不多不过他仍旧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栗色的短发柔软的在狂烈的湿风中抖动着,远处的天空澄净透明好象一片极薄的刚被露水清洗过的淡色玻璃石,地面上是一滩滩映着路两旁低矮砖窑的倒影,那条满是荒地的巷子中间是肮脏的软泥地,在大雨之后尤其不堪,瘸腿的狗还有蹒跚的孩子在泥泞之中挣扎着摇晃着咯咯的笑着,那么的容易满足。
他的目光落在遥远的地方没有边际,我抱着臂安静的站在他的身后,风抚摩着我的额头我的脸还有我的颈子,我开始在他的身后来回的踱着步子,从这边走到那边再从那边走回这边,仿佛一只不安的黑羊。
他回头用眼神示意我坐下来坐到他的身旁,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终于坐了下去两条腿伸得长长的然后把头枕在手臂上仰望着天空。
整个人仿佛在不停的陷落又好象漂浮在干爽的水面上,温暖的阳光透过那薄薄的水面透过那些细致的波纹透过那些流动着的透明的精灵铺洒在我的身体上,我觉得我似乎可以就这样一直一直平躺在这里沐浴着阳光温暖而且安详。
头顶上的天空是没有尽头没有边界的纯净的平原,淡蓝色的有着成打成打白色蒲公英的宽广的平原,当风吹起来的时候成团成堆的蒲公英密密集集的堆积在一起亲昵的挤压着相互紧密的拥抱着慢慢的向着蓝色平原的远处挪动着。
他的上衣很松下摆没有扎起来所以被风吹动着剧烈的膨胀起来然后又瘪下去,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莫名其妙的让我想起圣经里污浊的约旦河,我小的时候总觉得那种地方有着细密的银白色的鱼群,变换着各种队列突然的在水流中密集起来然后又仿佛受了惊一般松散开来,好象绽放在水中的亮银色的单薄的花。
事实上,我对宗教总有着莫名其妙的恐惧。
无论是哪一种。
每次听到母亲用那种近乎麻木的声音念旧约或者新约给我听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的颤抖,我走进教堂的时候总是仰着头才能看清楚那里面的一切,也许是因为年纪小也许是因为身份卑微,那种总是仰视的感觉令我恐惧,或者是说不由自主的想要用另一种方式来证明其实我并不害怕。
那时候我身旁的人几乎没有人不憎恨我或者说是厌恶我的。
虽然我不过是个一无所知的孩子。
回忆总是令人不适的,无论是以什么形式,我合上了眼睛沉默的感受着空气的波动,那么的猛烈却又是那么的柔软,温暖的衣料忽然的贴近然后又迅速的离开,好象刚出生的雏鸟稚嫩的翅膀在肌肤旁轻轻扇动一样温柔的感觉,一切都茫然却又轻软得几乎令人无法想象。
他好象在找什么东西,衣料相互摩擦着发出悉悉嗦嗦的声音仿佛小马在母马的身后安详的啃食着甜美多汁的草茎。
然后他停了下来,我听到口琴的声音,气流撞击着簧片重叠着发出美妙的低鸣。
那种呜吟声低沉的时候仿佛雷雨前闷热的午后,所有的云层急速的聚集着不断的压低不断的阴沉下来,站在平坦的大道的尽头可以看到那些灰色的云层上面那些明亮的轻柔的部分,单薄的纯白的好象百合花的花蕾。
那个小小的乐器是那么的神奇好象是潘多拉的盒子,让人忍不住想要打开它仔细的瞧上一瞧。
我单手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突然睁开双眼的感觉是那么的美妙,所有的光都在那一刻解脱了束缚不受拘束的流泻着,好象整个世界都在你眼前豁然开朗了起来,虽然它们和前一秒钟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些潺潺流动着的河水,熟悉而寂寞的声音,河岸上那些卑微的野草,□□花和骷髅草或者是其他,我们都不过是最下面的那一种。
“我实在是没办法想象你这家伙在讲坛上布道的样子。”我看着天空中雪白的浮云喃喃的说道。
他停了下来,左手握着口琴轻轻的敲击着右手的掌心:“那都是骗人的,你知道,也许我是个恶棍也许是个马贩子也许是个骗子,谁都能布道,哪怕是站在上帝的面前那些家伙都能面不改色的讲出一大堆虚伪透顶的道,骗取他人的眼泪对那些家伙来说是轻而易举的。”
我大声的笑了起来然后有些讽刺的看着他问道:“也包括你吗?”
他摸了摸下巴笑得有些虚伪他回答说当然,我能令那些听着的家伙痛哭流涕,然后我的搭档把那些家伙的马远远的牵走然后卖掉,这一招总是屡试不爽。
“为什么不干了?”我盘起腿来正对着他。风敲打着的挺直的脊背然后又顺着衣服滑落下来,就像是受伤的雏鸟缩紧了身体绝望的从空中堕落。
“恩……” 他舔舔嘴唇握紧了手掌心中粗糙的口琴,声音有些自嘲的意味,“太没有成就感了,那种事情。”
这话说完以后我看到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栗色的围巾在风里急速的跳跃着好象受惊的雀鸟没有一刻的安分,他的喉结动了一下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他的心情似乎很糟糕,言不由衷的话似乎都会说,不过说得像他那么真总是不容易的。
我沉默着。
在那之前我那嘲讽的笑声变得那么的刺耳好象钝刀划过玻璃一样令人不舒服。远处多纳河边已经亮起了红灯,那盏挂在铁皮顶大棚屋门口的风化红灯的亮光远远看来好象一只朦胧的蛹,里面有着明亮而且温暖的光。
夜色之中一切都荡漾着不安,喧闹和肮脏都是远处的,遥远的距离,整个世界仿佛一个巨大的没有边沿的玻璃球体,黑夜之中沉淀下来的东西都落在了柔软的最底层,坐在楼顶的我不知道仰望的究竟是哪一点。
D dive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总是在翻身,床板被我压得咯吱咯吱的乱响,空气里有很浓郁的金银花的味道,我的头被熏得胀哄哄的几乎要炸开一样,他躺在我旁边安静的好象一具尸体,我叹着气爬起来然后看着窗户外面。
我试了一下他的鼻息,非常的沉稳而且安静,应该是陷入了沉眠没错。
我悄悄的走下床,借着月光查看他的东西。
一本约翰·威克利夫版的圣经,每一页都磨损的厉害,我想也许它的主人最大限度的利用着它,那些精美细致的钢笔插画小心的夹在那些书页当中,看上去应该是不久前的手绘品。
有些段落被认真的勾勒出来,那些墨水的痕迹均匀而且笔直,我有些不安的翻动着那些耳熟能详的文字。
我看到有些地方有着深重的痕迹有些地方只是轻轻掠过,有些段落旁边有奇怪的花纹和图案,繁复但是美丽。好象是绽放在破旧纸面上细小但是重叠芬芳的花朵,它们总是向着纸面内部不停的生长着,逐渐变得暗淡逐渐消失了踪迹整个身体都湮没在那些泛黄的纸页当中。
As the lily among thorns, so is my love among the daughters.
As the apple tree among the trees of the wood, so is my beloved among the sons. I sat down under his shadow with great delight, and his fruit was sweet to my taste.
我用手指划过那些模糊的段落,就算眼前没有这么一本圣经我也能完全的背诵出其中的任何一句。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庞对于一个牧师来说似乎是太不合适了,当他闭上双眼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显得更加的平和和温柔,他的眼睑上有一层淡淡的阴影让我想起月亮暗处那些深邃的伤口。
他的东西并不很多,除了一些钱还有一些被叠得很整齐的报纸就只剩下一把奇特的匕首了,那匕首刀身是三棱形的,刀柄是银丝铰花的竖工字形,刀鞘是光洁而且腻滑的银面,我猜它有过很多的主人,不然不能被摩挲得如此光滑有着一般银器所没有的光泽。
我坐在躺椅上开始一页一页的翻看着他的那本圣经,我并不是失眠,我只是需要某种保证,某种可以令我觉得安全的保证。
O overhang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
我的梦想并不奢侈,我只是希望去新墨西哥州,我希望能跟着那些开矿的家伙安分的挣钱挣足够多的钱买一个不大的农场,我能够带着我的马在我的农场里悠闲的转着圈就好象我小时候所向往的那样,然后有一个现在还看不太清楚脸庞的妻子也许将来还要有几个活泼的孩子,每天都喝马黛茶,然后抽自己卷的烟,每天晚上汤锅里有诱人的食物煮烂的香气,灯光温暖朦胧吸引着每一个迷途的路人。
我不喜欢教堂不过我仍会捐钱仍会听他们布道,我希望的生活是一种平静的充满泥土香气的生活,而不是像一只没有尾巴的耗子一样窝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的等待着未知的明天,我努力的装作毫不在意但事实是我有时会被噩梦惊醒然后一身冷汗的坐在床上。
我不想死亡,我还年轻那东西难道不应该离我远一点?
虽然有很多健壮的男人倒下的时候沉默的像是被砍断的树干,他们的脸色灰白总是带着死人那种可笑的无用的神情,如果来不及掩埋那么他们的尸体就会在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开始腐烂开始发散着恶臭。
我不想被任何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干掉然后埋在那些潮湿的肮脏的泥土下面,可怜的甚至连个标记都不会有。
所以仙道才会替我跟卢卡斯的手下搭桥。
各取所需而已。
我不知道冥冥之中到底是谁在安排这一切,是上帝的旨意还是神的惩罚,似乎人们都不在乎有多少人死去或者是怎样死去。
我的脊背上沁出一层冷汗,我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圣经无法克制自己的颤抖。人们似乎遗忘了愤怒或者怜悯,这个世界的规则奇怪而且混乱,死亡一步一步沉稳而执着的向我逼近,在我敲碎了老杰克小儿子的脑壳之后。
木制的地板上有光和影交织而来的条纹,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缓缓的挪动着,藤真醒来的时候我正把头埋在圣经里深深的呼吸着,他不动声色的走到了我的面前然后把圣经轻轻的抽了出来,“怎么我听说的是你从来都不信这个。”
我仰起头来看着他,我不得不这样,尽管如此我还是露出了微笑,我的口气听起来似乎有些天真:我在祈求保佑,无论谁都可以。
他修长的指骨慢慢的滑过粗糙的书脊好象是暗蓝色的鱼紧贴着岩面缓缓的游过狭窄的岩缝,他拇指和食指用力收紧合起了我手中的圣经,声音刻意的压底舒缓而有力,好象慢慢张开的饱满坚韧的弓:祈求谁都没有用处,我们只能靠自己。
E eat
我们开始制定计划,但藤真提出具体的方案后我却有些迟疑了,甚至在他列出具体的我们要干掉的人的名单之后我开始使劲的看着他。
“非要杀那么多人吗?这是卢卡斯的意思?”我皱起了眉头,笑得有些勉强:“你以为我是谁?比尔?乔其?能利索的干掉那么多?”他瞥了我一眼然后说:那么你给我一个不会被他们发觉而我们也能够顺利的离开这里不被怀疑的方法。
我无言,然后我挠挠头说把夏拉赫换掉吧,那家伙只不过是个铁匠。
“那么你给我再找一个穆赫大道上S打头的家伙。”看上去似乎是他在妥协。
我仰起头看着空无一物爬满水迹的天花板,所有的人都在我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我翻翻眼睛说OK,那么就夏拉赫吧。
我们甚至绘制了每一个步骤需要经过的路线,藤真那家伙甚至连报社和警察局的反应都很细致的考虑在内了,他中指敲击桌面给我分析那些吃白饭的家伙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的时候我聚精会神的听着,有时候看着他的脸我甚至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人头脑如此的清晰而且判断如此的敏锐。
简直就好象是神派来帮助我的。
我并不是一个懂得安排的人,要知道我之前从来没有为了什么考虑的如此详细过。
哪怕是女人。
午饭的时候那家伙从楼底弄来了沙丁鱼和红葡萄酒,我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看着他得意的微笑着仿佛一个孩子,粗玻璃杯下面桌布的纹路清晰可见,他的手指在摇晃的暗红色葡萄酒杯后面被夸张的放大扭曲着,我高举着酒杯说为新墨西哥州干杯。
他的嘴角上扬着,他的笑容好象是浮在水面上的萍草一样不定,我想也许他太累了。
虽然情况是如此的糟糕不过我的胃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我想我的母亲给我了一副好的身体,尽管她根本不希望看到我用这个身体去杀人或者是做任何诸如此类的事情。
F feel
藤真用打字机敲出了七封无头无尾的的短信,每张信纸上敲了启示录中的一段。关于那些the seals,那些被羔羊揭开的the seals。
在暮色的掩饰下有一个身手灵活的拖着鼻涕的小孩把它们分别投送到那些醒目的信筒里,我用糖果或者是其他的东西引诱他们替我们做事,这很简单。
我们要杀的第一个人叫做约翰·卡塔菲勒斯。
每天下午他都习惯于懒洋洋的坐在回廊里的帆布椅子上,一双眼睛呆滞无神的注视着泥泞道路上飞驰而过的奔马或者是马车,我的手指扣动了左轮□□扳机,他甚至连呼救都没有来得及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栽倒在地,花白的脑袋深陷在泥泞之中一动不动。
两边的人都掩住了窗户没有什么人出来照看这个臭名昭著的老家伙,我沉默的后退着然后把手枪塞在皮带里面若无其事的从窗户后面翻回了我住的阁楼,在木制的楼板上奔走的时候我的手心有点潮湿,好象是小时候扯了一把灯笼草捻在手心里被母亲训斥的时候忘记了丢掉,结果到了最后那种恶心的粘腻的感觉似乎总也洗不掉了。
第二个是文森特·穆恩。
那家伙是个破落的白人,他全身上下唯一值得骄傲的似乎只有他的纯血统了。
在他最潦倒的时候他跟一桩臭烘烘的生意勾搭上然后变得不可一世,他的奸诈和阴险很好的帮助着那些黑奴贩子也充实着他之前空瘪的钱袋,每年他都会回来这里住上个把个月。
我从窗口看着他拖着拖鞋在暗红色的地板上走来走去,不停的抽着雪茄烟偶尔坐下来写两行字然后再次站起来,焦虑的仿佛能够预知他那不体面的死亡一样。
可惜他无法躲避我的子弹,暗红色的几乎发黑的血是那么微弱的从他的脑壳里流了出来,他生前悭吝的不愿借出一美分死后连血都舍不得流。
第三个是一个犹太人,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虽然他放高利贷不过他是个干瘪瘦小的老头,他聚敛金钱就好象那是他的生命力。
在去那里之前我喝着藤真从楼底拿上来的马黛茶从远处观察着那家杂货铺,那房子内漆上的颜色已经剥落,看上去它的主人并没有花费太多在那栋简陋的建筑上。
当我走进那家杂货铺的时候我觉得口干舌燥,整个店铺内有着浓重的废纸的味道,陈旧的几乎可以使人怀疑自己所处的年代。昏暗的光线还有弥漫着的灰尘,这个世界是被灰色过滤过的,底片上浑浊而且模糊不清。
当他瞪大了眼睛整个身体向后倒去落在一堆货物当中的时候我觉得似乎那间杂货铺都在剧烈的摇动着,呛人的灰尘从各个角落里窜出来包围着我,我手里的手枪在轻微的晃动我觉得我手心全是汗,似乎连枪都要拿不住,我的枪好象腻滑的鱼一样急于挣脱我的手然后痛快的滑落在那些布满灰尘坑坑洼洼的地板上。
我摇晃着走出了杂货铺。
走过穆赫大道的时候我觉得我的手在颤抖,我不在乎杀多少人也不在乎怎样杀人,这个世道每个人手上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人命,人们以那种事情为荣他们甚至在暗地里炫耀着自己的手段,这没什么可耻的,我对自己说。
我镇定的向火车站的方向走去,等走过了穆赫大道我招手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坐上马车的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在不停的颤抖着,熟悉的景物从小窗口里倒退着走,那些带铁栏杆的窗户、那些各种形状的门铃、那些大门的拱顶、门厅和各种各样的小院,所有的一切好象印在软纸上的风景随着风不停的飘动着,风从马车外面灌进来然后呼得一下静了下来好象忽然凝固住的透明鱼群,细致的每一条的纹理似乎都可以看清楚,完全的静止。
所以你当悔改。
我忽然浑身发冷,我的手仍旧在不停的颤抖,那种声音简直就像是从我的记忆深处传出来的一样,母亲那种平板的毫无生机的声音曾经是我最熟悉的,随之迩来的是白色的或者灰色衣服的女人,双手好象铁钳一样紧紧的夹住了我,然后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蛮横而且用力的固定住我的母亲看着她痛苦挣扎口中不停的念颂着圣经的片段,那声音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就好象她手里支离破碎的圣经。
所以你当悔改。
我用手背擦去额上的冷汗,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我努力的镇定下来然后掏出钱来付给他。火车还要半个小时才会开,看起来我的速度远比我想象的要快。
在火车站的大厅里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难熬,我安静的坐在那里帽檐抬高悠闲的抽着烟,只是偶尔的向入口处瞟两眼。
藤真提着我们的手提箱悠闲的走了进来的时候我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向他走去,他握着拐杖拥抱着我然后在我的肩头低声的传达着令人愉悦的好消息:我干掉了诺尔第,现在老杰克他们乱成一团了。我们最好能脱身。
H hide
火车停在第三个月台上,我们不动声色的穿过那些没有什么人的车厢找到自己的座位,把手提箱搁在行李架上之后不久列车就开动了,看着两旁渐渐变幻着的景色我只想立刻躺倒然后睡上一觉,我觉得浑身发热,在火车站的大厅里我就不太舒服,也许是幻觉也许是其他,总之我感觉不太妙。
那时藤真看了我一眼然后皱起了眉头,他的手背轻轻的贴在我的额头上沉默的试探着温度的高低。
“不知道是不是那些鬼魂,”我有些茫然的嘟囔着,我的手掌无力的摊开覆盖着我自己有些发烫的脸。“有时候我想这个世界上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的死因。”
“那是因为死人不必思考这样的问题。”他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一切都自有安排。不必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透明的水杯摆在白色的亚麻桌布上,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跟在母亲后面被送进的那些疗养院,
那些甘愿或者是不愿被摆布的人在那里好象是机器上的一个螺钉,一切都是有条不紊按照规章规程来的,好象扳手一样尽职尽责负责把那些可怜的人们拧回正途,虽然那些做法不过是徒劳有时候他们那种粗鲁的做法甚至会加重那些可怜人的病情。
我迷迷糊糊的躺在座位上觉得似乎能够透过车窗看到童年记忆里那些熟悉的风景。
那些泥泞的路上骄傲的直立着身体的骑手,那些结实整体的砖房,粉刷的痕迹早已经在风雨中剥落,那些清澈的甚至能够映出我幼年时脸庞的水塘,土灰色的平原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天边那些明亮绚烂的云层有着大理石面一样美丽的花纹,落日给它们镶嵌上辉煌耀眼永不重复的金边。
他喂我水喝,清凉的水润湿了我干燥的唇舌,我听到他在背诵着圣经:
My son, walk not thou in the way with them; refrain thy foot from their path: For their feet run to evil, and make haste to shed blood. Surely in vain the net is spread in the sight of any bird. And they lay wait for their own blood; they lurk privily for their own lives.
他的声音有些遥远,好象灰色平原尽头那条模糊而又清晰的线无法触摸,他的声音有着细微的起伏好象雾一样朦胧的月光下那平静的清澈的河水缓缓的流动着缓缓的前行着缓缓的抽离这个地方就好象星光暗淡模糊在浓重的夜色之后就好象蒲草轻摇被风压低着身体下伏慢慢的沉重的下伏然后紧紧的贴着地面然后化成泥变为尘土消失不见。
我想要睁开双眼却觉得那么沉重,我想要挪动双臂却觉得那么的僵硬,我想要张口说话却觉得喉咙好象锈死了一样。
于是我沉沉睡去,我想我是病了。
G gainsay
恍惚中我听到桌椅被拉倒的声音,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一个高鼻梁细长眼睛,长着灰色胡子的中年男人站在我的面前,那家伙一脸的严肃。
我转动着几乎已经麻木了的脖子向四周看着,这里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新墨西哥州,从种种迹象看来这里应该是某处警察局的办公室。陌生而且凌乱的办公室,条纹状的灰色和黑色,匆忙的警员还有一片狼籍的桌面,让我想起监狱。
没有藤真,我看不到他。
他们逮捕了我,或者可以这么说,他们从各种已知的线索推测出了我逃亡的方向,然后追赶着奔驰的列车在下一站冲上车在车厢里搜到了昏迷中的我。
当我不动声色的问起我的同伴,即是藤真的时候,我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他们说我精神不太正常,这些东西可以从我的母亲还有我的童年看出来。
我莫名其妙。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有淡漠的笑容浮现出来,或许他们可以从还是幼苗的嫩叶中看出它将来要被什么人砍伐要被什么样的房屋需要,全都是些毫无道理的判断。
他们手里拿着我从来都没有从藤真那里看到过的第八封无头无尾的短信,某个猥琐的家伙在我面前将它展开并且用很大的声音开始朗读,旁边有人在认真的观察我的表情变化。
那时候那个灰胡子的家伙不声不响的看着我的眼睛表情就好象一尊沉重的石像,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历尽奔波后颓败的疲倦感,尽管他抓到了我。他以为他抓到了真正的凶手,虽然他只不过对了一半。
Because I have called, and ye refused; I have stretched out my hand, and no man regarded;
But ye have set at nought all my counsel, and would none of my reproof: I also will laugh at your calamity; I will mock when your fear cometh;
Then shall they call upon me, but I will not answer; they shall seek me early, but they shall not find me:
…………
……
那封信是手写的,熟悉的花体字熟悉的对齐方式甚至还有熟悉的停顿,用力的深刻的浓重的墨水点。如果我不是一直保持着清醒的状态那么我真的要怀疑那是我在酒醉后的杰作,事实上我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藤真那家伙模仿了我的笔迹。
那封古怪的信打破了我那些关于未来美好梦想的最后的一片。
我现在清楚这些就好象我清楚我的心脏在我的胸腔里缓慢而沉重的跳动着一样,我现在清楚除非我承认我的确有病否则我不能逃脱上绞刑架的命运,我现在清楚我被设计了就好象闭着眼睛跳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我现在清楚我或许永远都到不了梦中的新墨西哥州或许再也见不到那双绿眼睛的主人了。
软弱的身体在那一刻丧失了全部的力气我古怪的笑着看着窗外昏暗的淡黄色的天空,街道上有着低沉的钟声还有嘈杂的人声,或许所有的人都围拢过来看一个欠了七条人命的疯子,事实上他们以为是十三个。
那些人带着我走过了迷宫般的走廊还有楼梯经过了那么多敞开着的或者紧闭着的房门,整个空间仿佛都凝固了我看到那些持枪的年轻小伙子,有一个甚至连扣子都没系好,我看到光的影安静的伏在审判席上一动不动好象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我看到仙道攥紧了木栏紧紧的盯着我,他的嘴唇缓慢的蠕动着我看不清楚他到底要说什么。
除此之外所有的人都避开我的目光,好象脆弱的航船躲避着那些庞大的有些尖锐边缘的礁石好象细弱的小虫躲避着从天而降的雨滴好象羸弱的月亮躲在了重重的黑云之后整个大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和黑暗。
我被讯问审判,最后是定罪。
我并没有疯,尽管我的母亲曾经失常过但那并不代表我也会。
不过我还是清醒的坐在那条僵硬的直板长椅上承认了一切:
我憎恨那七个人,因为我被拒绝被忽视被践踏被侮辱,我是生活在最底层从疗养院里出来的孤儿。
我这样回答他们,我看到他们满意却又惊恐扭曲的脸庞,一切都被撕扯着直至变形。
他们以为我是真的精神失常以为上帝与我同在,他们以为我真的相信我自己有着神一般的能力有着惩罚那些我所憎恨的家伙的自信,他们断言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虽然看起来和常人没什么区别。
被他们推搡着带离法庭的时候我低声的说:
Then shall they call upon me, but I will not answer; they shall seek me early, but they shall not find me: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他们惊恐的相互推搡着慌乱的向门外奔离仿佛我是带来瘟疫的恶魔仿佛是我露出牙齿的吸血鬼仿佛我是不可宽恕的罪人。
我露出了纯真的笑容,好象十几年前在那个狭窄的小房子里我站在被绑住手脚的母亲旁边努力的微笑着,那么久以来我的笑容一直不曾改变,但我不再是那个喂她吃药的孩子。
但我听到了孩童被挤压被踩到所发出的哀号我听到树枝在暴风雨被折断的脆响我听到那些沉闷的雨滴敲打着污浊的地面那些水流汇集在一起然后流向更加阴暗的地方。
谁来为我敞开一扇无人能关的门,谁来为我洗净污秽的白衣,谁来为我在黑暗中点亮黄金的烛台?
一切归于沉寂。
I inlay
他们关我的地方阴冷狭窄,我知道他们要在三天后把我送进疗养院,就好象我小时候曾经看到过的那些地方一样。
他们以为那里是最适合我的地方。
一块块的日光被那些阴暗的栏杆切割得支离破碎,我安静的靠着湿冷的墙壁一动不动,我看着光斑慢慢的移动,事实上当你盯着他们看的时候他们羞怯而且忸怩的驻足不动,
我会在梦中想念我的新墨西哥州,我想象着那个淡绿色眼睛的家伙代替我奔驰在那些荒凉的沙漠中,温柔的样子好象他在抚摩那些一无所有的赤裸的脊梁,我想象着那家伙把那把精致的匕首插进镫亮的皮靴里然后安稳的坐在马鞍上身体笔直的样子,我想象着那个吹着口琴的家伙被风沙迷住了眼然后皱着眉头清洗着他的口琴,我想象着他坐在回廊外面身体平躺在帆布椅子上面看着报纸的时候眼睛的颜色由浅变深,也许他并不会关心我的生死我的归宿。
我发现我想的全部都是他。
我想着我们居住的那条穆赫大道,我们住在那里的四百零七号,那条路的尽头。有时候我站在窗户旁边一动不动的凝视着那些树干上有着班驳痕迹的梧桐树,他安静的坐在我的身后认真地喝马黛茶,杀那个犹太人那天我也曾经喝过他端上来的颜色比平常略微有些重的马黛茶。那天早上我离开那里的时候早晨九点的钟声还没有敲响,我走过那些整齐而安静的房屋,清晨的阳光明亮但不耀眼,温暖但不灼热,那些明净的玻璃微笑着反射的透明的阳光,他走过那条长长的围墙然后站在了那家杂货铺的门口,那些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泥土露出有些湿润的颗粒然后慢慢的变得干燥变得僵硬,那些褪色的油漆那些熟悉的装饰那些安静的街道那些平静的日光,那最后一个安详宁静的早晨,我离开了他然后等待着在火车站和他回合的那一刻,我梦想着和他一起前往我梦中的新墨西哥州。
这一切都仿佛是青灰色平原上的梦境,一切都似曾相识那些叫得出名字的或者是他陌生的树木还有野草,记忆中的所有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鲜明的复苏着带给我那个充满了阳光和温暖的世界。
我还记得我喝了茶以后舔了舔嘴唇问他去了新墨西哥州有什么计划。他淡绿色的眼睛暗了暗然后回答我说要买一个农场。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从第一眼看到他开始。
我相信他就好象相信自己胸腔里的心脏相信我那把精巧略微有些沉重的左轮手枪相信我对圣经里的任何一段一个字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一样。
最初我以为我们计划要杀的那七个人不过是代表了那些被羔羊揭开的the seals,但事实上那七个人的住宅连成一个七星阵,最初和最后的那个连线指向了我逃亡的方向。
I am Alpha and Omega, the beginning and the ending, saith the Lord, which is, and which was, and which is to come, the Almighty.
我从来都不知道有第八封信,那封信被塞在位于那七个人住宅中央的乡村教堂内,那座被刻意弄停的座钟的底座下面,它的时间正好是列车开动的时刻。
说实话那的确是一封妄自尊大的信,那口吻完全是疯子的口吻,清醒而且镇定的那种疯子,妄想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
我猜藤真一定花费了很多的心血去写那些信。
警察局长伦罗特,就是我清醒以后在警察局第一眼看到的留着灰色胡子的家伙。
他敏锐而且不放过任何的细节,他完全的注意到了藤真打出的那七封信,我不知道他琢磨了多久,我想藤真的原意是希望我能够脱离的。
可惜他低估了亲爱的局长。
现在想起来我在火车上之所以会突然发热似乎也可以解释成某些特殊药物的神奇效果,也许就是临走之前藤真给我端上来的那杯马黛茶。
我记得那些审讯的家伙嗤笑着的甚至有些扭曲的脸,部分是因为隐晦的惊恐部分是因为憎恶,就好象我小时侯曾经经历过的那些。
过于单纯在某些时候也是一种罪恶。母亲一直认为我没有成长,祷告或者是祈求似乎都没有任何作用,母亲不无悲哀的问我你为什么不相信神呢?
疗养院里总是一成不变的格局和布置,从太阳升起开始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就好象带着暗蓝色印泥的印章不动声色的在雪白的带着粗糙柔软的花纹白纸上重复着之前的一切。
他们骂我是心理变态的家伙我无所谓的耸耸肩膀,回想一下这的确是个精妙的局,甚至连我的背景资料都完全的符合。
可怜的疗养院里长大的孤儿。心理扭曲的孩子。
这一天和前一天没有任何区别,所有被囚禁的日子都是一样的漫长和单调,它们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好象姜饼模子里倒出来的几乎是完全一样的饼干人。
我完全没有任何怀疑的相信了他。
而且我还承认了那一切。
真是奇怪。
我沉默着不再多说。
K knit
晃荡的马车经过那些糟糕的泥路时不停的颠簸着,那个押解我前往疗养院的小伙子的脑袋一起一伏的点低然后又猛得抬起,我安静的坐在他的对面身体被捆得很结实连一丝一毫都无法挪动,车厢外乌云急剧的翻滚着聚集着遮蔽着原本空旷的天空,远处是荒凉的房屋稀少的郊区,在阴暗的天空之下显得更加落寞和简陋。
大雨那么猛烈的敲打着车厢的顶棚和侧面,听起来好象是谷仓的顶子塌了一样所有的饱满的金黄色的颗粒激烈的降落着然后相互撞击发出了惊人的声响,我被捆得太紧无法动弹所以只能靠着车厢的窗口处直到半个身体都被冰凉的雨水打湿。
这个地方连天气都跟人一样善变易怒。
我自嘲般的对自己说道,想起初次见面的那个大雨磅礴的午后,他碧绿色的眼眸隐藏了太多我没有读出的东西。
车夫忽然惊恐的叫了起来,我在车厢里听到马受惊的嘶叫车厢开始混乱的倾斜,车门被粗暴的拉开乌黑冰冷的枪管顶上了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小伙子。
枪声想起的时候我仿佛刚从一个沉湎的梦境中惊醒,我看着那双熟悉但又陌生的深绿色眼睛。
好象初春软风拂过的枝头保护着嫩芽的那一抹倔强的颜色,好象盛夏不顾一切生长着遮盖着碧绿色湖水的浮萍,好象那条熟悉又陌生的穆赫大道上曾给他带来舒适和荫凉的梧桐树。
有些污浊的雨水顺着他的斗篷滑落下去他把斗篷摘下来然后搭在那具僵硬的尸体上,他的手苍白而且冰凉,那没有扎紧的上衣被濡湿了所以紧紧的贴着他的身体甚至可以说是和他的手背同样苍白的肌肤。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摘下帽子微笑着解释道:“我得回去从卢卡斯那里拿回一些属于我的东西,否则我没有足够的钱去新墨西哥州买一个富饶的农场。”
我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那双迷人而又不坦率的眼睛。
他耸耸肩膀再次重复了一遍,他说:
好吧,我干掉了卢卡斯拿到了足够买一个大农场的钱。
你的和我的,我们的农场和庄园。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我看着他,那双淡绿色的眼睛充满了自信和微笑,好象从湖底深处缓慢抽出的坚韧的藤蔓安静的生长着直到用自己的颜色浸透了整个沉静而且明亮的湖,那种轻柔而且温暖的感觉就好象是所有阳光下嫩绿色的叶子紧紧的包裹着替你覆盖着一切,无法猜测的喜悦和感动,在整片没有边界的淡蓝色的平原下尽情的延伸着。
我想起母亲那低沉而稳重的声音:总会有人来为你敞开一扇无人能关的门,总会有人来为你洗净污秽的白衣,总会有人来为你在黑暗中点亮黄金的烛台。
你不会被抛弃的。
雨声消失在平缓的空气之中,马车平静的前行着,他替我解开那些结实的绳索靠着我坐在一起,潮湿的布帘被有力的风鼓了起来我看到整个世界是那么的清爽和洁净仿佛被圣水清洗过一样。
天边有一道模糊的虹,边缘那层淡淡的紫色几乎要融入碧蓝色的天空一样,我握紧他冰凉的手,我们一起走向梦想中的新墨西哥州。
---end---
我从这里走到那里全部都是寂寞的路
身旁没有任何人陪伴只有挺拔而孤独的行道树
当乌云遮蔽了天空我赤裸着脚行走在无人经过的野外
我的心是一口枯井等待暴风雨的降临
当我仰望天空的时候期待着总有一刻能看到绚烂的彩虹
---------KAIDOR《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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